“那就走吧。”他疲惫地合上眼,说,“立刻走。”
黑发少年深深望了他一下,转过身,踏出。
一步。两步。
伊万用手捂着口,像是在竭力维护快要崩溃的理智。眼前的那个少年把背对着他,那样熟悉的身影,温暖 的皮肤削尖的十指若有若无的微笑黑色的长发……他把背对着他……他居然把背对着他!
他原以为耀不敢走的,但是那个少年挺直了腰杆,一步一步,斩钉截铁。
连一声再见都吝啬给予。
再也无法忍耐,那些在胸口横冲直撞几欲破体的悲哀。
孤独的雄狮漏出一声低低的抽泣。
生锈的阀门被打开了。
伊万跪坐在雪地上,哭得无比伤心:“你们他妈的,都是混帐……一个一个,以为我是什么?矿产地?利 用好了,就一脚蹬掉,阿尔才是伟大的雇主是神是新世界的秩序对不对,你们这帮——”
“你们这帮,低贱的人。”
伊万的声音到后面变得无比颤抖,他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掷出了这句话,然后用手背狠狠抹着哭红的眼睛。
软弱的泪水,布尔什维克不需要。
“……我从来没把你当作可以一脚蹬掉的矿产地。”雪在脚下吱嘎吱嘎作响,黑发少年慢慢向伊万走去,弯下腰,捧起他泪痕未干的脸认认真真地看,认认真真地说。
氤氲的暖气从口中呼出,他柔软的黑发扎成一束,搭在肩头,发梢若即若离垂到伊万扬起的面容上,有些蚂蚁爬过般细微的痒。
“但是我也不会亦步亦趋跟着你走进克里姆林的红墙。”
“……伊万,在布尔什维的道路上,你能按着你的心走,而我只能跟着你。”深黑的瞳水难以捉摸,耀轻轻地,却无比坚决地说,“我不情愿,踩着别人的脚印前行。”
“我骄傲了五千年,有些事情早已定型,就算受了再重的疮伤,皮肤磨破血肉模糊,甚至是死了……化成泥土化成尘埃化成无比自由的风,这支持了我千年的脊骨,也不会弯曲。”
“丝毫不会。”他望着伊万,一字一顿。
金发少年怔怔看着他深不见底,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唇语:“……即使折断它?”
耀淡淡笑了:“……不,即使捏碎它。”
肢体再腐朽,魂还在。小小的火星落在冰冷的血液里,总会唤起沉睡的心跳,那初醒的搏动,将一声比一声有力,一声比一声从容。
伊万咬紧下唇,齿尖扎破了薄软的表皮,温暖的血融化在嘴角,像是经年之前盛开的牡丹。柔和。平静。
“耀……我被你骗得真是狼狈。”伊万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捧着自己脸的手移开,带着自嘲的意味苦笑,“你只让我看到了你是一个少年,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在泥潭边踯躅不前,你让我以为你情愿被我保护,情愿跟着我,让我为你遮开阿尔,菊他们那些不加掩饰的掠夺视线。”
“可是你给我的这些表象,让我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你曾经从来不需要别人搀扶的,独自走了五千年。”伊万缓缓说,站起来,掸干净身上的雪,然后合上眼睛,像是硬生生吞咽进了什么令他痛苦的东西,“……你从来没有依赖过我。”
“我和你的地位,从一开始就是对等的,伊万。”他挺直身子注视着金发少年,说,“我不会一味地寻求你的保护,我也相信……你不会一直站在我的前面为我遮蔽风雪。”
顿了顿,他接着说:“……我们总要分离。”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伊万的肩。
再见,我的布尔什维克。
他在雪地上踩出两行足迹,深深浅浅,点点滴滴,时有弯曲却永不回头。
这一次,他是真的和他走在了不同的路上。
伊万,布尔什维克对你来说是战士骄傲的染血勋章,但终究会佩在毫无起伏没有生气的胸膛上。在我眼里——
这是一座充满了虚无光芒的坟冢,伊万。
恕我不能予你陪葬。
矮松树上积满了雪,有些树枝因为承受不住压力而折断,发出清脆的声响。耀走在阿尔身边,背后是寂寞空旷的红墙连垣,面前是白雪沉落的地平一线。
地平线上方的云层,已经掺入了向日葵味的点点晨光。
太阳终究会照入阴冷的克里姆林宫室,为那具新生的尸首,驱散无边的寒意。
布尔什维克,万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