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陆离和陈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井中的尸体打捞上来。
此刻,两人看着那具尸体,百思不得其解。因为那尸体正是前任住持的金身,且尸体面目慈祥,嘴角含笑,唯有眉头微微皱起,像是有一丝隐忧。
“这尸体并没有化妖。”陆离断然道。
“若不是他,化妖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陈煜看着眼前的寺庙,觉得每一件事物都充满了妖邪之气。
“走,咱们再去禅房看看。”说完,陆离便率先朝禅房走去。
由于已经空置了些时日,所以禅房内积了一层灰尘,除了住持的床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件僧衣,地上放着一个蒲团,墙上贴着一张写有佛字的宣纸以及一桌一椅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在禅房中又仔细地巡视了一遍,陆离停下来,望着那张桌子出神。
陈煜也看向桌子,只见桌子上的灰尘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一般,出现一道干净的印迹。
“是器物。”陆离道,“这庙中有器物化作了妖怪。”
“器物?”陈煜惊讶。
“这庙中的一事一物都受到过佛光普照,也都听过这和尚念经说法,想必日久天长便有了灵性,待那和尚圆寂之后便有器物化身为妖想要完成这和尚最后的一段尘缘。”陆离转过身,继续道,“只不过器物化作妖怪,虽身带佛法,却无佛性,想必只是一味想要惩罚你父亲,所以才会接连杀了两个道士。”
“难道先生也不是这妖怪的对手?”陈煜急得团团转。
陆离摇头,他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器物化作了妖怪。
“这可如何是好啊!”陈煜踩脚,“难道家父注定逃不过这一劫吗?”
“你不要着急。”陆离安慰陈煜道,“我虽然不是它的对手,但却未必不能降服它。”
“先生拿什么降服它?”
陆离似笑非笑地看向陈煜,伸出手指,朝着自己的脑袋点了点。
“靠这里。”
九
傍晚时分,陆离与陈煜回到家中。
陈得渊迎出来道:“今日你们离开后,家中又来了一位道士。”
“哦?”陆离四下巡视,并未见人,“不知这位道友现在何处,能否一见?”
“这…”陈得渊面露难色,“这位道长向来独自行事,不肯见他人。今夜两位要分开行事才好。”
“嗯!”陆离沉思了一下,问,“不知这位道友是何时来的?”
“清早你们离开后,他便到了。”
“他现在在何处?”
“在西厢房中打坐。”陈得渊道。
陆离来到庭院中,只见西厢房门窗紧闭,忽然问道:“不知之前两位被妖怪杀死的道士尸体停放在何处?”
“停放在城北义庄。”陈煜道,“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闲来无事,随口一问。”说完,陆离便走回了自己居住的东厢房,关门之前不忘叮嘱陈得渊父子道,“我准备一下晚上用的法器,那妖怪一来,我自会现身。”
“先生只管忙自己的,我们父子二人绝不打扰,绝不打扰。”陈得渊连声回应。
陆离关上门,打开临街的后窗,一跃便来到了街上。
一上街,陆离便加快脚步向着城北而去。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陆离到了城北义庄,他走进义庄,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棺木,有主的、无主的,松木的、楠木的,陆离见最外面放着两具一模一样的薄棺,那棺材油漆颇新,棺盖上也尚未落灰。
想必这两口棺木里成殓的便是之前无辜丧命的倒霉道士的尸首了。
陆离走过去,两只手搭在两个棺盖上,稍一用力,便将棺盖掀了起来。
陆离看向棺材的内里。
棺材里却空无一物!
“果然是这样!”陆离放下棺盖,回想着陈得渊父子说的话,回忆着这两日发生的一切,走出祠堂,慢慢地沿着来路走了回去。
十
夜,月已将满。
一轮巨大的银盘悬挂在夜空中,散发出无尽的月辉,沐浴着世间万物。
一位身着黑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桃木剑正在院子里作法。
“先生怎么还不出来?”陈煜注视着院子里的一举一动,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陆离自下午回东厢房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此刻院子中只有今日新到的那位道长一人。
院子中忽然狂风大作,那道士桃木剑竖起,蓦然回身,大喝道:“妖孽,出来受死!”
说完,那道士挥起桃木剑在风中砍杀起来,每一剑都劈砍在虚空中,然而十几剑过后那道士却渐渐出现了颓势。
“又来坏我好事,今晚连你一并收拾掉。”那道士朝着虚空中用力一砍,袍袖朝身后一挥,两道黑气从袖间激射而出,直奔陈煜和陈得渊所在。
“阿弥陀佛!”一声清亮的佛号在风中响起,一位老僧出现在门口,无数白色丝线飞出,与那两道黑气纠缠在一起。
“和尚来杀我啦,和尚来杀我啦!”陈得渊一见那和尚立时怪叫起来,急忙往墙角躲去。
“陈施主,躲到贫道身后,贫道护你周全。”那道士跃起,朝着陈得渊的方向掠过来。
此时月已升高,那道士在月光下功力竟似提升了不少,全没了刚才的颓势。他跃到屋檐下,袍袖一卷便卷开了窗子,一跃便来到了屋中。陈得渊见这道士进了屋子,急忙躲到了道士身后。
“阿弥陀佛,施主万万不可,这妖邪是来取你性命的!”那和尚突然出声阻止。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那道士身后忽然冒出无数黑气,黑气甫一落地,便化作一只只黑色的大狗,黑狗双眼发红,犬牙差互,咆哮着朝陈得渊扑来。
“阿弥陀佛!”那和尚一声佛号念出,身后飞出更多白色丝线,朝着那些黑狗射去。然而终究距离过远,又有那道士挡在中间,竟来不及为陈得渊争取一分逃命的时间。
“爹!”陈煜大叫着,朝那道士扑去。
道士袍袖一拂,将陈煜打得直直向后飞去,落地时将一张小几砸得粉碎。
“救命啊…”陈得渊眼睁睁地看着那些黑狗扑向自己,森白的狗牙马上就要咬断他的喉咙了。
“起!”
随着屋顶上一声轻呼,陈得渊脚下忽然升起四道黄符,那黄符飞至陈得渊腰襻,便围着他迅速旋转起来,将他笼罩在一股无形的咒力之下。那些黑狗飞身扑上,刚刚与咒力接触,便一点点地化去,最终消失不见。
此时那些白丝飘然而至,将那道士缠裹起来。
那道士奋力挣扎,不肯束手就擒,然而那白丝却是越挣扎束缚得越紧。片刻之后,那道士一声长啸,竟不是人类的声音,而后身体渐渐委顿缩小,最后竟然化作了一具已经腐烂的狗尸。
“阿弥陀佛,妖已除了,你还不回来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顶上传来。
紧接着屋顶上瓦片响动,陈得渊父子与那和尚一齐朝外看去,只见一位老僧从屋顶飘然而下。
陈得渊父子看着落地的老僧,又看了看眼前的和尚,发现两人竟然一模一样。
“阿弥陀佛,你还不回来!”老僧朝着和尚伸出手。
那和尚看着老僧,身体一点点委顿下去,慢慢地化作一尾拂尘,朝着老僧飘去,最后落在老僧手中。
十一
老僧手持拂尘,在原地转了个圈,竟然变了个样子——是陆离。
此刻陆离身上穿着一件僧衣,手中拿着拂尘,朝着陈得渊父子走了过去。
“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煜不解道。“离开一字庙前,我特地拿了一件僧衣,刚刚又念了佛号,这拂尘自然是将我当作那已经圆寂的老住持了。”
“先生,我是问这整件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那两位道士是不是也是天还没亮便到府上来敲门了?”陆离不答反问。
“是。”陈煜点头。
“这便是了。”陆离道,“那两位道士其实是死去的狗的怨气所化,因为妖物白日里不敢现身,又忌惮佛光加持,所以才趁着天亮之前来敲门,好在天黑妖力强盛之后杀死你父亲。”
“这么说,要杀我父亲的不是那和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陆离看向远处苍茫的夜空,“想必那和尚圆寂时知道你父亲不守信用,终会招致祸患,这拂尘与主人心有灵犀,于是便化作那和尚的模样来降妖除魔,想要救你父亲一条性命。所谓一念成佛,即便是妖怪,只要怀有一颗慈悲之心,与佛又有何区别?”
陆离看着手中的拂尘,眼中满是敬佩之意。
“终究是我贪心不足,命中该当有此一劫。”陈得渊黯然道,“罢了,罢了,从今往后不再干这营生便是了。”
尾声
南平县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陈得渊家中再无狗吠声。
陈得渊不再杀狗,而是一心向佛,出家为僧,做了南山一字庙新任住持的弟子。
陆离带着那拂尘上路了,他的画本上也多了一尾佛光普照的拂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