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不至赤练，连院中都多几株新花。令奚女传，从前靖王她拒得，今日太子，拒不得。）
（闺阁不同别处，只敞门，坐外间。）

（远远地，我就听到碧兮从外头跑进来，嚷着‘太子殿下到了——’我很不喜欢她这样的风风火火。太子罢了，谁还没有见过？）
（自妆盒中，择一串最耀的红玉珠环，戴到耳上。又换一袭红衣裙，与从前不同，如今极尽张扬。）
‘是太子殿下到了？’（起身时，佯装才听到通传，将声音压得又软又甜，还带着几分笑意。）‘令月也不早告诉我——’
（一边婢女挑开连接内外的帘，见他正坐着。眉眼一弯，俯身问安。）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疑惑她自上次在王府相见以后态度的变化，却仍也为这转变舒心不少。）
（她来，一身明艳鲜红，耀眼张扬。像被迷了，待她出声才醒过神来。）
：不必做这些虚礼。
（去扶她，也顺势握住她一臂。）

（由他扶起，一手搭在他小臂上，浑不觉不妥。）
‘殿下，今日寻我有什么事呢？’（抽回手时，在他掌心顿了一下，作势要握他掌似的，又很快收回手去。眉眼轻弯，像是心情极佳。）
（又侧首，吩咐令月去端上茶水点心。）

（欲拒还迎。若我能仔细想想从前的月牙儿，必然对我并非如此，可若在比起自我大婚之后，现在这样已经足够满意。）
：是有正事。
（茶水糕点上桌，令左右退下，才不紧不慢说出来意。）
：你知不知道，皇甫铎回来了。
（——为你回来。）
（一双眼定在她脸上，似绕有趣味，说出个笑话那般。）
：无召回京。

‘什么事儿？’
（垂眸去，见桌上摆着的一碟芙蓉糕。顺势拿起一块，尝一尝它的味道。我已经许多年不曾吃过这点心了，早都失去了对它的记忆。只是第一口下去，一股熟悉的怀旧感在味蕾炸开——我还记得诸多事。）
‘这是殿下——新做的梦？’
（笑容在唇角凝固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嘴儿不停，在问完这话之后，又重归芙蓉糕的香甜滋味。厅内一下子静起来，阳光落进来，清晰亮丽的可以看见随着空气飞舞的尘埃。）
（一块糕吃完了，又呷一口茶水，终于才开了口。）
‘殿下真好，知道我想我夫君，梦里也替我惦记着。’

（从她脸色里窥出的那瞬间僵硬，就已然足够。）
（她信了。）
（我们相互深知对方，连弱点和伪装都在曾经的爱慕中暴露出来，于是此刻，我抓紧了这难得的机会，在胸有成竹的泰然中，扬起笑容。）
：你可以只当做梦。
：我即刻回去禀奏父皇，令锦衣卫八百里加急赶往浙江，说不准路上就能遇着皇甫铎。
（气定神闲饮下清茶，徐徐吹过水沫才悠悠抬眼看她。）
：自打皇甫铎出了京，我就派人盯着他一举一动，五日前他就已动身离开浙江，一路快马加鞭，只怕不出四五日就到了。
（落盏阖盖，四目相对中，眼底寒光现。）
：父皇令他驻守江浙，他却擅离职守，其罪一也。
：我大明朝律历，武将无召不得回京，其罪二也。
：顾绮煜，你说他可当斩——？

（我尽力在他的话语中维系着最后一分气淡神闲，可那一句‘当斩’落下来，终是让最后一根神经绷断。）
（若是从前，我想我会淡定自如的说一句，好啊，那你就让他去死。可如今，我怕是做不到了。）
（自盘中拿起一块芙蓉糕，两指捏着它，死死的，很快将它捏的凹下一处。又抬手，将这一块糕送到他唇边，撑着嘴角笑。）
‘殿下，您——何必如此？’（一顿。）‘夫君是您自小的伴读，又是您的朋友……如今更为大明效力。您何必，便容他这一回，不好吗？’

（唇上挨着一块糕，却似笑非笑推开她手。）
：容他一回？
（一句“夫君”刺耳至极，还未成婚却将这称呼改了口。与我是逢场作戏，与皇甫铎倒是情深意重。）
：倒能容他这回。
（父皇身子亏虚，已无心朝政，前朝诸事由我监国，皇甫铎擅离职守私自入京，只要我不发声，又谁还敢？）
（对视之间，一手转握其拿糕的柔荑，再收力。）
：你若答应毁去婚约，待日后随我入宫，我自然能放过皇甫铎。

（握着芙蓉糕的手垂下来，落到桌上。内心百转千回——从前是你不要我，如今？如今。）
（真是风水轮流转。）
（从前弃之如履，如今爱不释手。过往如珠似宝，今日恨不能千刀万剐。）
‘可以。’（手腕叫他握着，发胀的疼让我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午后。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在乎死第二回。）
‘但此事只我说了不算。我与铎哥哥的亲事是母亲定下的。若要悔婚，请您等我下地狱去问一问我的母亲。她若点头，我自如您所愿。’

（从她自己送上门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再没得选择了。）
（我是末路，也是她唯一的通途。）
：月牙儿，你只能嫁给我。
（手腕已被自己握红，却仍不放开，而令一掌去抚她面庞，温存犹如多年前在游廊下的拥抱。）
：从前没让你做靖王府的主母，但以后，所有的尊荣我都给你。
（普天之下，除过父皇与我，已没人能有资格再说这话。）

：月牙儿，你可真奇怪。
（我喜欢她在我手下的战栗，即使是因为生气，那也源于害怕。）
：皇甫铎是生是死、如何生又如何死，都有我来定夺。你以为今日我来，真是同你打商量？
（我是大明储君，是未来的天下之主。什么是本该就属于你的？——我愿意给你，那才是属于你的。）
（指描摹过她眉眼，在仿若迷恋的深情里却有一瞬间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爱她多还是恨她多。）
：皇甫铎不死，那是看你情面。我也准许你与他做个了断。
（倏然收手那刻，她同皇甫铎的姻缘便因我一句话，彻底断送。）
：皇甫铎余生都会留在浙江，行抗倭驻防之责。
：好好与他道句珍重吧。
（掌控生死，当真是一件快事啊。）

（那么，你岂不是太爱我了吗？）
（一种奇异的喜悦，忽然跳上了眼角眉梢，带出笑意妩媚。我猜他没有心思揣摩这种古怪的笑，因为下一刻我便起身，缓步至他面前。因他坐着，我便要俯下身去，才能在他耳畔说话。）
‘……那么，就多谢殿下隆恩了。’
（气息在他耳畔擦过，又折回来，呼出暖意。）
（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会杀了他——万劫不复也好，粉身碎骨也罢。要他死，要他下地狱，要他挫骨扬灰。）
（直起身，面目比原来还要淡漠。）
‘鹤君，你也真奇怪。原先是你爱云氏，又娶皇甫氏。如今偏又赌咒发誓，不惜人命的要许我尊荣。’（牵起嘴角，呵笑一声。）‘可惜那鹤图长命锁叫我弄丢了，否则我们还能成就一桩‘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