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遇见妞妞后，说，养一只狗，就是把自己的一颗心捧在手掌上，随时准备迎接破碎。
一个养宠的人，总是温柔可靠的，不然怎么胆敢把一个生命托在手心里，与其共悲欢。
遇见四月完全是偶然，直到把他带回家的那一刻，我都从来没想过要养个宠物。
我不知道那时候他有多大，十几天，几十天，背上细细的绒毛疏密有间。温暖的阳光下，四月挤在一窝颜色各异的小不点中间，拼命往最高点挣扎。他太过活泼，好像小小的身体里面，涨满了力量，充满了渴望。他或者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或者跟同伴格格不入，或者因为心事不能入眠。
我蹲下来看他，他粉嫩的小手搭在玻璃后面，迅速的瞄了我一眼。
我伸出手去接他，他楞了下，没咬我，顺着我的手指爬进掌心，小爪子搭在我的手掌上，温暖的轻柔的触感。
他或许不知道我给他的未来在哪里，可是那个瞬间，他没有躲开。

就这样，四月跟着我回了家。
到家我腾了自己的一个衣柜给他。他在松软的木屑里面，美美的睡了一整个黄昏，
晚上我开灯，他勉强睁开眼睛，摸索着找到自己的食盆，吃了个圆滚滚，喝够了水。又躺倒开睡。
白天睡足了，歇够了。夜深人静，他精神抖擞地爬上跑轮，一跑就是半夜。
我是一个常常失眠的人，有了四月，倒是治好了这个不能入睡的毛病。
躺在床上听着他细碎的跑步声，睡不着的时候，便起来打开灯看他。小小的身体地迅速地奔跑。柔软的绒毛颤巍巍的晃动。倒也慢慢习惯了在他的跑步声中入睡，听着他的声音，感觉他温热的心脏在这静谧的夜里欢快的跳动。便能安心入眠。
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奔跑中，四月小小的身躯一天天变得结实起来，小小的笼子，被他一处处细细的研究，观察，爬上笼子顶去玩单杠，很多次摔下来，抖抖身体，又重新出发。
熟悉了新环境，他开始对笼子外面的世界产生兴趣。我打开门给他打扫卫生时，他就摇摇晃晃爬出来，摸摸索索，手脚并用的迅速考察新大陆。
床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书桌后面的空隙，晾衣架下面，他不愿意放过每一个可以储藏食物的角落。那时候他整个身体只有我两个手指那么大，随便一躲，对我来说便是销声匿迹。没有办法，我在各个角落摆好他爱吃的零食，一遍遍呼喊他的名字，一边静静等待他大驾光临。
一开始他是只闻得香味，听不懂我的呼唤的。慢慢的，他开始接受了四月这个听起来没有一点个性的名字，似乎还蛮喜欢。我一只脚跨进房间，四月一喊出口，他总会晃晃悠悠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抬起两只手抱在胸前，仰着小小的脸，圆溜溜的眼睛抬起来看我。
每天一次的对视，渐渐成了我们雷打不动的习惯。
四月就是在这样的眼神交流里面，慢慢认得我的模样，熟悉我的味道，辨得我的声音，然后在他小小的世界里，给了我一丈之地。
我开门打扫房间的时候，总得把他临时关在笼子里。这样的不自由他是不情愿的。他故意把跑轮转的咕噜噜饷，一边转一边用眼睛悄悄的看我。我收拾好了，在他面前坐下来，他便跑到笼子前面来，两只手搭在笼子格上，黑溜溜的一双眼睛认真的看着我，偶尔歪着头去咬笼子的栅栏。那神情，骄傲里带着请求。让我快点放他出去，他储藏粮食的地方被我打扫过了，还要重新修筑，或者又发现了新的藏身之处，迫不及待要跟我玩消失。
这时候我便把手摊开在他的门口，他迫不得已只好从我手上走出来。慢慢的，他发觉这只温暖而柔软的手掌是没有危险的，它是到达彼岸的一截桥梁，上面还总是有各种充满诱惑的美食。
就这样，他开始愿意停留在我掌心里。吃零食，洗脸，睡觉，或者静静地趴着，等这只手带他去看外面更加广阔的天地，呼吸清新的空气。
他每天总有一段时间是在静静地思考的。吃到一半停下来也会思考，睡觉醒来也要坐着思考，有时候我回家，他站起来揣着两只手，对着我静静地也会陷入沉思。

到了七月份，四月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胖子。原来两只手指托的起来的那只仓鼠，现在摇身一变，占满了整个手掌，还留了一小半屁股在外面。这样一来，原来的公寓就显得有点拥挤了，二楼的窄门还没有他两个脸蛋宽，小浴室已经没有在里面打滚的空间了，四月整个身体在浴室一摊，俨然一个厚厚的煎饼，挤满了每个角落。
正值夏天，给他添置了新的浴缸，散热板。谁知他依然钟爱从前的小浴室，宁愿踡缩着也要呆在里面。对那个新来的大朋友一直存有戒心。只有我下班回来，一厢情愿把他往大浴缸里一放，他才肯给个面子，在里面洗洗干净，然后依然头也不回的跳出来。
他对他世界里的一切是很挑剔的。这么一想，他对我的接纳，倒成了值得庆幸的缘分。我们没有经历咬与被咬，捉与被捉的这个阶段。两个喜欢顺其自然的人在彼此的深夜里，自然而然地接纳了对方，终于心灵相通。
可是有一天我差点把他弄丢了。
那时我正要从原来的房间搬出去，换到新的公寓。最后一个晚上我很认真的给房间做了一次打扫。房间的门开着，卧室的门也开着，但我忘记了。
等我一切收拾妥当，在地上坐下来的时候，突然看见卧室的门还敞开着。我的身体瞬间冷下来。下意识觉得，四月走丢了。
我带着濒临奔溃的情绪，开始手忙角落的搬开家里的家具，箱子，钻进床底下去找，他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零食被他藏在角落里还没有吃完。我唤他的名字，没有回答，没有人跑出来爬到我脚边，屋子里安静得让人灰心。
从我的房间出去，不到十米便是楼梯，他从那里过，一定会摔下去。摔下去两个结果，第一直接摔死，如果没有，楼下有很多黑色白色的猫咪，他们会把他抓来戏耍，然后一口吃掉。
往最好的方面想，他还在楼道里，不管跑到谁家，他们会把他当成老鼠一棒子打死，或者抓起来给孩子当玩具。
怎么想都是最坏的结局。我从房间冲出去又冲回来，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都空空如也。两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我突然哭出声来，我开始胡乱的骂人，摔东西。刚买的新玩具，新换的浴沙，装满零食的纸箱子。这一切看着那么刺眼，让人心碎。
我喊累了，在地上坐下来。心灰意冷。他一定是走丢了。他还不到三个月，或许不认识回家的路了。或者他看到外面广阔的世界，流连忘返而就此分别了。他是那么渴望自由，那么喜欢探险。
这么想着，我一边抬起手来擦擦湿漉漉的脸，一边在地板上躺下来，盼望地板的凉意或许能让我冷静下来。
我侧着脸，目光瞄到沙发下面的一个角落里。
那双乌黑的眼睛正在寂静的空气里，滴溜溜的望着我。带着狡黠的笑意，恶作剧般的欢喜，凝望我已经哭的一塌糊涂的脸。
我笑起来，眼泪更汹涌的流出来。我伸出手抱起他来。他安静地在我的手掌里，我们四目相对。
我突然觉得抱歉。不该对我们的感情，对他的信任，如此没有安全感。他是长大了的，他认得我，认得家，该是舍不得走的。
那天我很晚不能入睡，想到我们要面对的分离，想到将来。他从衣柜跑下来，我听见他小小的脚丫落在泡沫垫上细碎的声音，我把脚伸到床边，脚尖轻轻的落在地面上。他跑过来，手指轻轻的碰了碰我的脚。静谧的夜里，我们互道了晚安。
我算是个凉薄无情的人。因为四月，我的眼睛常常是湿润的，心思也更温和。

一个夏天过完，整个鼠却又瘦了一圈。我开始担心他是不是生病了。四月倒是照常，下班回来听见脚步声会趴在门口仰着脸认真地等，吃饱了自己跑去喝水。之后会花一段时间来洗脸，洗澡，梳理毛发。睡觉前四月会沿着小腿爬上我的床来，四处检查一遍，小鼻子蹭蹭我的脸，有时候会在怀里静静地出神，更多时候他做完这些就跳下去了。准备他的夜跑，开始他或者忙碌或者悠闲的一个正式的夜。
有一天四月在我手心里玩，我转过身跟别人说话，他就傻乎乎的摔了下去。一米多高，我吓坏了。蹲下去看看他，他愣了愣，一骨碌爬起来，依然温柔的嗅我的手指，撒着娇在手心里打转。
这样的情形总是让我落泪。他对外界的过错和伤害绝口不提，转个身，依然爱你。
这样的一个生命，捧在我的手心里。不由自主想要给他最好的，最完整的。一颗心在他日复一日的深情凝视和温暖相拥里，越来越觉得柔软。我开始成了一个爱哭的人。
转眼快到冬天，租住的公寓是背阳的房间，屋子冷的让人灰心。
四月来到这个家的第一个冬天，就过得无比凄惨。我加了双份的棉被，尽量多给高热量的事物。他还是冷的不肯出来，吃完东西头也不回的往房间里钻，开始整天呼呼大睡。
这让我内疚又心疼。他一直是个上窜下跳的小捣蛋。家里能够得着的地方都有他的气息。现在冰冷的空气里，再也看不见他偷偷摸摸或趾高气扬的身影。有时候跑出来锻炼身体，我把他捧在掌心里，感觉他四肢被地板冻的冰冷，眼泪就在眼睛里不停打转了。
我是个知足常乐随遇而安的人。没有太高的追求，一直把生活过得平平淡淡。因为四月，我突然体会到了生活的拮据和艰辛。尽管快乐，却也痛苦。
他好像倒从来没有抱怨过我。什么时候，只要我抱着他，永远用温柔，信任的眼睛安静的凝视我。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愿意陪我同甘共苦的坚毅。不管多冷，我伸手去碰触他，他总是仰着头，用湿润的鼻尖轻轻的吻我的手指。
那段日子，就这样，在我们不离不弃的紧紧依偎里，踏着一路的风霜雨雪，走进了时光的深处。
四月添了新的卧室，有了新零食。屋子暖和，每天回家，看见他啃了一地的纸屑，或者不好好在房间睡觉，自己跑去衣柜的角落里搭了个简易房住进去，有时候回去他在睡觉。我把他的房间一抱抱起来，沉甸甸暖烘烘的，便知道，他在里面。
四月是一只仓鼠，称起来，过不了100克。但那个房间，有没有他，我总是掂的出来。有一天我关灯睡觉，黑暗里听见他在床头咯吱咯吱啃我放小零碎的纸箱子。我伸手开灯，他抬起头看我，在明亮的房间里，一双大眼睛黑溜溜的，充满柔情。
他说，妈妈，我把你吵醒了吗。
我伸出手摸摸他，关灯，还一个黑夜给他。
后来我想，因为我们活在彼此的心上，所以有着沉甸甸的分量。
借用电影里的两句话吧。
--You gonna trust me, all right?
-- I trust you.
愿每个人都有勇气去拼命，然后，都能拥有幸福的权利。

四月来了一年了，并没有常常躺手卖萌。每天半夜睡醒了自己跑去吃饱喝足，到处祸害我的纸箱子，能够着的东西都是它啃的洞洞。
我每天早出晚归，我俩基本不打照面。只是偶尔我在家不上班，能看到它一溜小跑吃吃喝喝的背影。它不算乖，喊它有时候听，有时候充耳不闻，该啃哪儿啃哪儿，根本不管一地的纸屑你要怎么处理。我放小零碎的纸箱子被它打通，当成了厕所，到处给我撒尿。没办法给零碎都架成了空中楼阁。
我们作息时间不同，彼此也并不迁就，说起来很是心酸。常常我关灯准备睡了，听见它窸窸窣窣才爬起来准备跑步。有时候开灯想看看他，突然亮起来的房间，总是让他一瞬间怔神。亮晶晶的瞳孔在幽静的夜里，柔情脉脉地看看我。心情好了也会沿着小腿爬上来跟我对视一会，我们彼此亲吻，道声晚安。然后他又蹑手蹑脚地继续他的行程。大多数时候他跟我亲近都是饿了，渴了，想吃零食了。其余时间他都活在他的世界里。无奈我走不进去，无能为力。只能静静的趴在床脚，看着他来回溜达，小屁股跑的一扭一扭，从不回头。
早晨我出门了，他还在熟睡。不必去吵他，肉干和粗粮放好，水换好，他睡醒了自然会起来吃。自理能力也完全不需要操心。晚上到家，他常常依然没醒。我冰凉的手伸到房间门口，等几秒钟，能感觉到他温暖湿润的小鼻子跌跌撞撞的凑上来，轻轻的蹭我的手指。扒开门缝一看，这家伙眯着眼睛，睡梦中给我打个招呼。
我们彼此冷漠却彼此信任，无需言语。
他不交朋友，无需陪伴，一个人的世界乐得无牵无挂逍遥自在。这点像我，却又胜于我。我有时候倒是会羡慕他的孤独，希望他有空了教教我，怎么做一个像他一样的独行者。
有时候他调皮咬坏我的裤子，或者不好好上厕所把自己搞个脏兮兮。我又气又心疼，看看他，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一脸理所当然。
他或许并不爱我。他喜欢跑步，喜欢屯粮，喜欢啃各种能啃动的东西，甚至喜欢一个人在静谧的夜里默默的发一会呆。而他的这些爱好，我完全没法配合。所以他不爱我，我不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