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未表之意
我呻吟一声,闭上了眼,重新躺了下去,就这么舒舒服服地窝在垫子上。我身边缭绕着微淡淡的薰衣草香味,下半身暖洋洋的,不是毯子的感觉,那东西似乎自己散发着热量,带着毛皮的感觉从我敏感的甲壳上传来。我轻皱眉头,感觉着怀里毛茸茸的东西。我睡觉前有抱枕头吗?
我继续摸着那个东西,嗯,软软的,香香的。不过,那可不是枕头!我腾地挣开眼睛,直接映入我眼里的是一蓬乱糟糟的紫色鬃毛,带着一条深紫和洋红色条纹。紫色独角正顶在我的下巴上,是暮光闪闪!独角兽似乎还没睡醒,她咂着嘴,又向着我的怀里拱了拱。我努力抬起头避开那根不算尖锐的独角,同时试着把暮光从怀里推开。
确切的说,是从暮光的怀里钻出来。她把我搂得紧紧的,整个马都扒到了我的身上,把脑袋埋在我怀里。几经努力我发现,如果想直接抽身出来而不吵醒暮暮,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发现令我沮丧得很,看着暮暮精致的睡颜,我真的不想,不想吵醒她。想就让她这样睡着,睡在我怀里,与我永远在一起,永远……
我精神猛地一震,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被自己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那种想法就像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的就出现了。但是不应该啊,我不应该有这样的想法,我和暮暮的关系还没到那个地步。而刚才我的想法就像是,暮暮是我的……恋马一样。
内心紊乱的情绪瞬间平静,我开始认真思考起来。这个念头的出现没有引起我一点反感,抗拒,或别的什么。我接受的很自然,似乎我也非常乐意这样想。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知道这种想法非常的不好。对我,对暮暮,对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我默默地叹了口气,再这样抱下去我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呢。稍微下定决心,抬起蹄搭在暮暮的肩上,轻轻晃着,试着弄醒她。
“嗯……?”
在我的动作下,暮暮哼了一声,轻轻的挣开紫色大眼睛,困倦中带着迷糊。她只是看了我一眼,然后又重新把头埋进我的怀里,看起来是打算继续睡她的回笼觉。
看着她的反应,我无奈地一叹气,这个独角兽还真是让我发不出脾气。我对着她低语道,“暮暮,起床了。”
“唔……再五分钟……”闷闷的说话声传来,但是却没有其他动作。
我摇摇头,对着她说,“但是你这样我没法起来啊。”
我听到怀里的紫色瞌睡虫低声抱怨了几句,她用脑袋往我胸口上蹭了蹭,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睡意朦胧的紫色瞳仁里满是迷茫。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像只小猫咪一样轻轻打了个哈欠,然后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神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个……你能不能放开我?你的蹄子勒得我有点喘不上气了。”我羞涩地笑笑,“还有……早上好,暮暮。”
“什……”她直起身子,这才发现她的蹄子正牢牢环抱在我的腰上,她柔软温暖的身体紧紧贴在我怀里。她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冷静分析着局势,然后,她给出了她认为最贴切的回答。
“咿呀!!!!”她尖细的一嗓子直接从我耳边吼进了我心里,纤纤秀蹄挥舞起来,抓过一个白色枕头直接糊在了我脸上。
这可不算是什么体面的晨间问好,我暗自腹诽。
“邪茧!怎么是你?!”
我吐出枕头,差点被她这句带着震惊的质问气笑了。我看向她,用那种很讲道理的语气对暮暮说,“拜托!请你看清楚。是你跑到了我的垫子上好不好?”
在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抱着我睡了一晚上的时候,暮暮的表情变得那叫一个精彩,内心的情绪更是复杂,不过大多数都是害羞和窘迫。在情绪即将达到顶点的时候,她的脸颊都快能烧水了。
“这……这只是……我……我很早就醒了,看你睡得不安稳……就去给你倒了杯安神茶……”她不安地摩擦着蹄子,想要说点什么为自己开脱的话。可能是现在越来越尴尬的气氛,也可能是我眼神里充满的调笑让她非常不舒服。总之,暮暮什么都没说清楚,只是撂下一句“去洗漱”后,就在一阵魔法闪光之后消失了。
我趴在垫子上,轻轻地笑了笑。不知怎么的,和暮暮待在一起时,我总是感觉很轻松。浑身的戒备和紧张好像都能抛在脑后。看着她尴尬窘迫的样子甚至令我有些满足,也总能让我会心的笑起来。
我收拢上翘的嘴角,担忧的表情重新爬上我的脸。我很担心,我担心暮暮,担心我自己。暮暮是个好小马,如果可以的话,和她生活在一起并不是接受不了。但是我心里存在着太多担忧,不仅是因为小马们对我的态度,还有关于我的身份,关于邪茧女王,幻形灵群落。纵然我对很多事情都毫不知情,但现在我的身上也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谁能知道未来还会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
而且……暮光闪闪,她是那么美丽,她艳丽光泽的鬃毛,她玲珑娇俏的身姿,她圆润饱满的四蹄。我低垂下头,仿佛是被有毒物质侵蚀过的惨绿色鬃毛垂落眼前,和我镂空布满孔洞的黑色蹄子一起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说的没错,这样的我,这样一个怪物,凭什么奢求一个小马的爱?
“邪茧……”一声轻呼将我从沉思中唤醒,我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下意识眨眨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眼里又充满了泪水。我连忙擦干,用魔法从身旁飘起眼镜戴好,重新看向暮光闪闪。
她没有马上开口,只是走到我身边。现在的她就和昨天一样,梳洗过后的她美丽而可爱,如晨光下的紫罗兰一样娇艳夺目。而这样的想法只是再一次对着我心里的伤口刺了一刀。我挪开视线看向别处,不敢对上她充满担忧的紫色双眸。
最后,她终于叹了口气,轻柔地说道,“邪茧,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没关系,我会在你身边,尽我所能帮助你。相信我,我们最后一定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终于敢正眼看她,她目光和话语里传来的坚定令我不由得感到温暖。不过我马上反应过来,那种温暖我很熟悉。我在萍琪派身边并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这是一种坚如磐石的爱,仿佛春天的花蜜一样甜美,又如夏之烈火一样炽热。我并不知道为什么在所有小马都厌恶我的时候,她却能站出来,给了我朋友般的温暖。我只能感受到她的情绪,却永远也猜不透她的心思。
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楚。我站起身,没有去看暮光闪闪担忧的神情,直径走出房间,下楼梯时差点撞上站在那里不知道多久的小龙。
我蜷缩起身体,捂着脑袋,紧闭双眼,任由痛苦在我心中盘旋。我不知道这股痛苦来源于哪里,我甚至都不知道我为什么痛苦。暮暮的爱无时无刻却有形有质,她异于常马的友善,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在我目前的处境中,这样的关怀与我而言,简直就是上天赐予的恩惠。
可我为什么无法接受。暮暮对我的照顾只会令我紧张,令我局促不安,而她今天散发出的浓到化不开的友情更是当头一击。我该怎样、用什么样的感情和姿态去接受这样的好意呢?或许,我应该和A-03直接回幻形灵巢穴,继续做我的女王,把这一切,把暮光闪闪抛开不管。
可我为什么当时要找理由拒绝?我根本不会借助我的身份去小马镇刺探情报什么的。难道我……还有一定要在这里留下的理由吗?
我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大了,呼吸也从急促变得平缓。在我存下的一大堆问题里,这已经不是第一个难题了。而且和其他难题一样,追寻答案的过程可能异常艰难。
我环顾四周,看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树屋的地下室里。我发现自己即使在最黑的黑暗中也可以看清楚东西,光线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于是我就这么让漆黑笼罩自己,让我可以躲进那最深邃的黑暗中,躲开那让我无所适从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