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言情小说#
如今，沈歆看着满堂洋人与日本人开怀大笑以及清廷官员阿谀奉承的嘴脸，心中倒是明白了些许。
舞女们已经走下舞台换上了青纱，右手勾着一杯烈酒婀娜走向目标。
伸手环住脖子亲一口，喝一杯；抬头蹙眉低声喘叫惹得男人高兴了，再进一杯；肥手揽住腰肢使力一揉一摸，三进杯。
三杯下肚，迷药入肠。
苦酒作春酒，渐入温柔乡。
沈歆瞧见远处的魏流生正盯着这一切，很是满意。
前前后后，舞女撑起醉酒的君爷半跌半倒地步入了一间间休息室，关门，上锁，是为云雨之欢亦或是近身搏斗，再无人知晓。
走了这么些人，舞厅依旧热闹。
乱世里活下来并还笑着的人，多是薄情寡义。怕是他们即便听到弟兄的死讯，也绝不会为之眨一下眼睛。
临上台时，沈歆从衣袖里拿出了两张信纸。一张是九爷赠与她的，另一张是自己写给九爷的。
九爷，我可想好了，事情结束后我便把这信纸交与你，管你什么答案，我沈歆后半生便缠着你了……
沈歆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直到身后的人催她快上台才又将信纸塞回了衣袖里。
锣钵镲鼓齐响，王娇娘掩着粉黛小脸碎步上台，翩翩转身小挥烟红水袖，低头微眯眼睑唱道:“千般风韵，百般情分。今做了流水飞花，谁肯向天涯传讯？枉相思几时，枉相思几时。刚挂春尽，又嗟秋近。暗伤神，可怜眼底天台路，化作巫山万里云……”
唱时，她瞧着他。 听时，他望着她。
“感梦劳魂，一日相思十二辰。似黄姑织女，两地分开，阻隔音尘。啼痕点处翠峭新，不疼不痛多愁闷。为尔伤辛，银河路杳无由问。”
正是入情至深时，王娇娘两眼盈盈难含春泪，欲作哽咽翘兰指打颤身形怔怔，好似郎儿正白衣飘飘立于身前几欲随他去了，奈何路迢迢情沉沉尽是相思成疾铺就。
这唱词，融进了沈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相思情，酸酸苦苦好是这般。
戏罢，台下掌声雷动。
下台时沈歆斜着眼看了看，甚觉讽刺。清廷官员叫好也罢，那些个外国人又是凑合个什么劲儿，听得懂词儿？感受得了情？
卸下了油墨彩妆后，沈歆随意披了件旧布衫子，打扮成洗洁人员进了电房。
沈歆按照九爷的吩咐用剪子折断了那一根根黑黑蓝蓝的电线，霎时，大厅里便传出了一阵响声，人群涌动。
待沈歆匆忙跑出电房时，耳边已充斥着刺耳的喊叫声与枪炮声。 清廷士兵拔出侧刀胡乱砍着，嘴里却一个劲地叫喊道：“来人！来人！抓刺客！保护山田大人！保护卡雷克上校！抓刺客啦！有人要反啦！来人呐！”
不断有人从各个房间里跑出来。女人们惊得花容失色，披头散发破衣旧褛，哪还管她个礼仪礼教；男人们手执酒瓶或水果刀，双腿颤抖地贴着墙壁走动，眼珠子左转转右飘飘，瞪得与灯笼般大。 壁灯落地砸出细碎玻璃，墙画倒下人相残损，长刀短匕白进红出，无辜的有意的皆惨死于惊慌之手。
地动天塌。
沈歆撞开了几间舞女进去的房间，屋内亦是一片狼藉。她没忍住哭出了眼泪，双手捂着嘴巴不住地颤抖……全，全死了。
几个舞女衣不蔽体，香肌伤痕累累，被白布闷死，被刺了心脏，被剁了手脚，被划伤了全身……一旁，也躺着几位已经死去的军爷，大肚便便，只穿着内衣，脸上身上也是刀痕处处，显眼刺目。红血未干，流满了整个房间，墙上、花上、桌椅上以及床被上，腥臭无比。
顾不得那么多，沈歆只能替她们关上房门，再匆匆地往前厅跑去。
九爷，九爷，九爷……她要去找九爷。
等到了前厅，沈歆发觉自己更是无能为力。屋顶的华灯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横尸遍处再无可踩脚之地。
中国人打中国人，洋人打中国人。
清廷打起义军，洋人打起义军。
枪弹满堂飞，突突地声响一直在耳边响起。沈歆看向窗外，舞厅外的窗纸已被火光燃尽，映出的是漫天的烈焰火舌。
难不成……外头也在打仗。 准确来讲，该是更为惨烈。
沈歆找到了九爷。九爷正躲在梁柱后面上着弹包，黑色的手枪在他的手里转了数来圈。九爷弓身往前跑，找了个地上的死人堆打掩护，眯着眼睛开枪，弹无虚发。 沈歆想着要如何过去，却猛地看见九爷的后方有个小兵正举起手枪欲射击。顾不得别的，沈歆全力跑向九爷，从后面扑向了他。
小兵连发三弹，弹弹入膛。
入的全是沈歆的胸膛。
顿时鲜血喷涌。
九爷红了眼，连忙将沈歆抱起找了个角落放下。
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与泥垢，她的脸却苍白如布。
“沈歆，你，你不是该逃走了吗……”九爷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沙哑无比，颓废不堪。
沈歆只是笑，笑得无辜又可怜。
“我不是叫你走了嘛……你回来作甚么！沈歆，你别……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这般虚弱无力，瘦如薄纸，我很是害怕。
“九爷，今夜……我的戏可还让你满意?我可以唤你一声魏……魏流生……吗？”沈歆断续说着，她觉得胸腔在燃烧，撕裂般疼痛，浑身已经快失了知觉，火辣辣的疼。她屈起身子，吃力地从衣袖里摸出了两张信条。信条早已软掉，字迹模糊。沈歆将信条塞到了九爷的手中，男人眼中一滴泪正好打在了她的拇指上，滚烫到了心中。
“我满意……我满意。你想怎么唤我都可以……沈歆，歆儿，你得撑住……我带你出去。”
怎会这般痛苦。 他知道歆儿中了三颗刺心弹已是无药可救必死无疑，但他却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挣扎难受，笑着道离别。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心爱之人死去，而是陪她数着死去的时刻。 魏流生觉得自己，像是毒酒断肠了般，无能为力。
沈歆露齿一笑，却吐出了满口的鲜血，泪滴也顺着脸庞滑下：“流生，我死轻如鸿毛，你生救国有望……无憾。”只是没能说出“爱你”而已。
“这信条……我也想赠与你。流生，你赠与我的信条……是否另有他意？”沈歆已经疼到全身抽搐，精神与身躯正在渐渐分离。
“有，有，那日我是耍你的……你撑住，我念给你听……我念给你听。”魏流生焦急地打开一张信条，却打开了沈歆给他的那张。 顿时愣在原处，失了魂魄。
随后，失声痛哭。
沈歆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来自原处的风，伴着苦涩的泪珠，她说：“血在身下流……泪在脸上淌，能在情郎……怀，虽死……” 她慢慢闭上眼，缓缓吐出最后三个字： “情意长。”
……
宣统三年十月十日夜，革命起义军在中国武昌发难攻占楚望台军械处，随后，驻守武昌城外的各军队革命党人发动起义，到楚望台齐集；武昌城内，各界人士亦是发动起义助力革命。枪林弹雨，死伤无数，炮火轰炸、火蛇吞天，据说那晚，全国各地都能看到武昌城上空的烟雾炮火。黎明之际，烟消雾散，武昌城迎来新的曙光和希望，称为“武昌起义”。第二年，民国建立，孙中山先生任临时大总统一职，随后清帝退位，袁世凯上台，史称“辛亥革命”。
可以说，一夜之间，你我不再为奴仆，皆为民国自由人。
江南的太阳初升起时，尤为迷人。
雾绕山峦，鸟环栖树。好似淡青薄纱遮住俊脸，飘飘渺渺缠缠绵绵似幻似真；好似白色游龙下凡嬉闹，将巍巍青山幻化得千姿百态。天边妆点着粉蓝红橙的片片云朵，浓淡自如，好不喜人。
五年前魏流生来到了江南，沈歆的家乡，便从此定居在这山腰之处，从此世上再无魏九爷一人。
每每黎明时刻便爬上山顶坐看云起阳升，从不厌烦。他走的是人烟杳杳，住的是溪花小桥，日光倾野、清风拂面，竹笛一曲声声唤。
今日坐在山顶时，他生了一堆小火，又从衣袖中摸出两张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信条。 一张是他的，一张是沈歆的。 魏流生将这两条信条小心地捆在一处，望了眼眼前的青山绿水霞光万里，他伸手一挥烧了它们。
没有青烟升起，没有火花霹雳，他只瞧见这两张信纸迅速缠绕在一起化为灰烬，你生我生，你死我从。
一张是：一见成欢，地老天昏。是魏流生赠与沈歆的。
另一张是：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是沈歆赠与魏流生的。
从此，天涯海角，再无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我爱你。”
如今，沈歆看着满堂洋人与日本人开怀大笑以及清廷官员阿谀奉承的嘴脸，心中倒是明白了些许。
舞女们已经走下舞台换上了青纱，右手勾着一杯烈酒婀娜走向目标。
伸手环住脖子亲一口，喝一杯；抬头蹙眉低声喘叫惹得男人高兴了，再进一杯；肥手揽住腰肢使力一揉一摸，三进杯。
三杯下肚，迷药入肠。
苦酒作春酒，渐入温柔乡。
沈歆瞧见远处的魏流生正盯着这一切，很是满意。
前前后后，舞女撑起醉酒的君爷半跌半倒地步入了一间间休息室，关门，上锁，是为云雨之欢亦或是近身搏斗，再无人知晓。
走了这么些人，舞厅依旧热闹。
乱世里活下来并还笑着的人，多是薄情寡义。怕是他们即便听到弟兄的死讯，也绝不会为之眨一下眼睛。
临上台时，沈歆从衣袖里拿出了两张信纸。一张是九爷赠与她的，另一张是自己写给九爷的。
九爷，我可想好了，事情结束后我便把这信纸交与你，管你什么答案，我沈歆后半生便缠着你了……
沈歆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信纸，直到身后的人催她快上台才又将信纸塞回了衣袖里。
锣钵镲鼓齐响，王娇娘掩着粉黛小脸碎步上台，翩翩转身小挥烟红水袖，低头微眯眼睑唱道:“千般风韵，百般情分。今做了流水飞花，谁肯向天涯传讯？枉相思几时，枉相思几时。刚挂春尽，又嗟秋近。暗伤神，可怜眼底天台路，化作巫山万里云……”
唱时，她瞧着他。 听时，他望着她。
“感梦劳魂，一日相思十二辰。似黄姑织女，两地分开，阻隔音尘。啼痕点处翠峭新，不疼不痛多愁闷。为尔伤辛，银河路杳无由问。”
正是入情至深时，王娇娘两眼盈盈难含春泪，欲作哽咽翘兰指打颤身形怔怔，好似郎儿正白衣飘飘立于身前几欲随他去了，奈何路迢迢情沉沉尽是相思成疾铺就。
这唱词，融进了沈歆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相思情，酸酸苦苦好是这般。
戏罢，台下掌声雷动。
下台时沈歆斜着眼看了看，甚觉讽刺。清廷官员叫好也罢，那些个外国人又是凑合个什么劲儿，听得懂词儿？感受得了情？
卸下了油墨彩妆后，沈歆随意披了件旧布衫子，打扮成洗洁人员进了电房。
沈歆按照九爷的吩咐用剪子折断了那一根根黑黑蓝蓝的电线，霎时，大厅里便传出了一阵响声，人群涌动。
待沈歆匆忙跑出电房时，耳边已充斥着刺耳的喊叫声与枪炮声。 清廷士兵拔出侧刀胡乱砍着，嘴里却一个劲地叫喊道：“来人！来人！抓刺客！保护山田大人！保护卡雷克上校！抓刺客啦！有人要反啦！来人呐！”
不断有人从各个房间里跑出来。女人们惊得花容失色，披头散发破衣旧褛，哪还管她个礼仪礼教；男人们手执酒瓶或水果刀，双腿颤抖地贴着墙壁走动，眼珠子左转转右飘飘，瞪得与灯笼般大。 壁灯落地砸出细碎玻璃，墙画倒下人相残损，长刀短匕白进红出，无辜的有意的皆惨死于惊慌之手。
地动天塌。
沈歆撞开了几间舞女进去的房间，屋内亦是一片狼藉。她没忍住哭出了眼泪，双手捂着嘴巴不住地颤抖……全，全死了。
几个舞女衣不蔽体，香肌伤痕累累，被白布闷死，被刺了心脏，被剁了手脚，被划伤了全身……一旁，也躺着几位已经死去的军爷，大肚便便，只穿着内衣，脸上身上也是刀痕处处，显眼刺目。红血未干，流满了整个房间，墙上、花上、桌椅上以及床被上，腥臭无比。
顾不得那么多，沈歆只能替她们关上房门，再匆匆地往前厅跑去。
九爷，九爷，九爷……她要去找九爷。
等到了前厅，沈歆发觉自己更是无能为力。屋顶的华灯砸在了地上，支离破碎，横尸遍处再无可踩脚之地。
中国人打中国人，洋人打中国人。
清廷打起义军，洋人打起义军。
枪弹满堂飞，突突地声响一直在耳边响起。沈歆看向窗外，舞厅外的窗纸已被火光燃尽，映出的是漫天的烈焰火舌。
难不成……外头也在打仗。 准确来讲，该是更为惨烈。
沈歆找到了九爷。九爷正躲在梁柱后面上着弹包，黑色的手枪在他的手里转了数来圈。九爷弓身往前跑，找了个地上的死人堆打掩护，眯着眼睛开枪，弹无虚发。 沈歆想着要如何过去，却猛地看见九爷的后方有个小兵正举起手枪欲射击。顾不得别的，沈歆全力跑向九爷，从后面扑向了他。
小兵连发三弹，弹弹入膛。
入的全是沈歆的胸膛。
顿时鲜血喷涌。
九爷红了眼，连忙将沈歆抱起找了个角落放下。
他的脸上沾满了鲜血与泥垢，她的脸却苍白如布。
“沈歆，你，你不是该逃走了吗……”九爷发现自己的声音在不受控制的颤抖，沙哑无比，颓废不堪。
沈歆只是笑，笑得无辜又可怜。
“我不是叫你走了嘛……你回来作甚么！沈歆，你别……你别这样，你别这样……”你这般虚弱无力，瘦如薄纸，我很是害怕。
“九爷，今夜……我的戏可还让你满意?我可以唤你一声魏……魏流生……吗？”沈歆断续说着，她觉得胸腔在燃烧，撕裂般疼痛，浑身已经快失了知觉，火辣辣的疼。她屈起身子，吃力地从衣袖里摸出了两张信条。信条早已软掉，字迹模糊。沈歆将信条塞到了九爷的手中，男人眼中一滴泪正好打在了她的拇指上，滚烫到了心中。
“我满意……我满意。你想怎么唤我都可以……沈歆，歆儿，你得撑住……我带你出去。”
怎会这般痛苦。 他知道歆儿中了三颗刺心弹已是无药可救必死无疑，但他却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怀中挣扎难受，笑着道离别。
最痛苦的事情不是心爱之人死去，而是陪她数着死去的时刻。 魏流生觉得自己，像是毒酒断肠了般，无能为力。
沈歆露齿一笑，却吐出了满口的鲜血，泪滴也顺着脸庞滑下：“流生，我死轻如鸿毛，你生救国有望……无憾。”只是没能说出“爱你”而已。
“这信条……我也想赠与你。流生，你赠与我的信条……是否另有他意？”沈歆已经疼到全身抽搐，精神与身躯正在渐渐分离。
“有，有，那日我是耍你的……你撑住，我念给你听……我念给你听。”魏流生焦急地打开一张信条，却打开了沈歆给他的那张。 顿时愣在原处，失了魂魄。
随后，失声痛哭。
沈歆反手握住了他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来自原处的风，伴着苦涩的泪珠，她说：“血在身下流……泪在脸上淌，能在情郎……怀，虽死……” 她慢慢闭上眼，缓缓吐出最后三个字： “情意长。”
……
宣统三年十月十日夜，革命起义军在中国武昌发难攻占楚望台军械处，随后，驻守武昌城外的各军队革命党人发动起义，到楚望台齐集；武昌城内，各界人士亦是发动起义助力革命。枪林弹雨，死伤无数，炮火轰炸、火蛇吞天，据说那晚，全国各地都能看到武昌城上空的烟雾炮火。黎明之际，烟消雾散，武昌城迎来新的曙光和希望，称为“武昌起义”。第二年，民国建立，孙中山先生任临时大总统一职，随后清帝退位，袁世凯上台，史称“辛亥革命”。
可以说，一夜之间，你我不再为奴仆，皆为民国自由人。
江南的太阳初升起时，尤为迷人。
雾绕山峦，鸟环栖树。好似淡青薄纱遮住俊脸，飘飘渺渺缠缠绵绵似幻似真；好似白色游龙下凡嬉闹，将巍巍青山幻化得千姿百态。天边妆点着粉蓝红橙的片片云朵，浓淡自如，好不喜人。
五年前魏流生来到了江南，沈歆的家乡，便从此定居在这山腰之处，从此世上再无魏九爷一人。
每每黎明时刻便爬上山顶坐看云起阳升，从不厌烦。他走的是人烟杳杳，住的是溪花小桥，日光倾野、清风拂面，竹笛一曲声声唤。
今日坐在山顶时，他生了一堆小火，又从衣袖中摸出两张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信条。 一张是他的，一张是沈歆的。 魏流生将这两条信条小心地捆在一处，望了眼眼前的青山绿水霞光万里，他伸手一挥烧了它们。
没有青烟升起，没有火花霹雳，他只瞧见这两张信纸迅速缠绕在一起化为灰烬，你生我生，你死我从。
一张是：一见成欢，地老天昏。是魏流生赠与沈歆的。
另一张是：色授魂与，心愉一侧。是沈歆赠与魏流生的。
从此，天涯海角，再无什么能将你我分开。
“我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