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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统三年十月十日夜。武昌的歌厅里聚集了满堂的洋人、日本人和清廷重臣,身着深绿军装戴笔挺高帽,流苏挂肩军衔贴身,手中拖着一杯洋酒直挺挺地站立在大堂中与来人交谈寒暄,好生热闹。舞厅奏的是西洋乐曲,三角钢琴与提琴,小大喇叭与短号。
你侬我侬不知谈的是哪儿的情,一唱一和说的尽不是家乡话。
施着粉黛、桃腮杏脸的沈歆站在台侧瞧着这一切。
无论是成是败,今夜定是无眠。
突的,她瞧见了打扮成服务员的九爷,脱下了平日里熨烫整齐的西装反倒穿上了紧身的黑衣黑裤,刮去了胡须倒显得年轻,右手端着酒盘弓着腰穿行在大厅中。这般走动,沈歆算是看清楚了,全场的服务员有过半是九爷的人……
这个男人总是这般,不知不觉中就能偷天换日决定一切。 依稀,她又忆起往日。
壹.
那日醉仙楼的唱台上有戏子在咿咿呀呀地唱,台下听客喝着小酒看曲,有蹲在墙角吸着鸦片的,烟雾缠绕。
“台上正哭得梨花带雨的戏子,叫甚么。”
“回九爷,叫沈歆。爷看上那位了?小的认为使不得……脸蛋一般、唱功一般,看着又是一副白兔模样。爷,她是万万行不通的……要不还是旁边那位,那可是台柱……”
“就她了。”
贰.
薄暮时的街边吹着春时的风,青瓦房檐上挂着一盏盏雕花灯正在打转闪烁,烛火时黯时明氤氲着潮湿的空气。
青石板,街边雨,油纸伞,雨中花,红红绿绿中,迎着一位妙龄姑娘。
“沈小姐请坐,九爷一会儿便来。”管家的招呼来一杯茶水,便退下了。 她便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候。
房檐前滴滴答答的雨珠连成线,墙角蛛网晶莹着兜住的水花,是春了,地上沾着大片冬季时的败叶,下人们在院中吃力地挥动着扫帚,脑门后的长辫子也在打转,她看得入迷。
有沉缓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她收住目光,回了神。 转身看去,是一位已经剪了辫子穿着西装的公子哥,留着短胡须,目光灼灼打量着她,她也在看他,这男人许是有三十岁,长得尤为风流,唇薄成线。
猜想到,这位该是魏九爷,魏流生了。
她站起身,轻唤一声“九爷”。 昨日在醉仙楼唱完戏罢,这位九爷便派人告知她明日想邀她入府一坐。她已是万分震惊,魏家在此算是地主,家大业大,在全国办了好几个工厂,无论是商界还是政界,个个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令她更没想到的是,今日她便是自由身,无需再在戏班子里唱戏过活,问来人所谓何事,却是低头不语。
魏九爷没作声,坐下后便端起一盏茶抿了几口,待用手帕擦过嘴后,开口道:“沈歆,江南人家,是家中独女。三年前因父亡母疯而被人卖到了这里,进了戏班子混生。”
他又将嘴巴抿起,端起茶杯喝了喝。 “是这样没错?”
“……是。”
数年前洋人的鸦片大量过海来到中国,清廷打的几场仗皆以惨败收尾,如今街边已是人烟稀少,多数门店紧闭门窗,赶忙着上烟馆吸鸦片。昏黑潮湿的烟馆终日烟雾缭绕,坐在地上的瘦到脱了形,人鬼难分,鬓角灰白,手足萎靡,半只脚早已踏入了阎王殿,将性命搭在了手中的烟枪上。烟枪落地之日,即是他们往生之时。
他们是烟鬼,阴间人,阳间鬼,披着死皮混日子。
沈家的人亦死于鸦片。
父亲死在烟馆,被那边管事的拖到了后门随便埋了,连衣冠冢都没有;母亲听闻后当场发昏,睡了三天后便作疯癫之态,一日夺门出去,一路磕磕绊绊地唱着《牡丹亭》,细手捻起兰花指,腰肢肥臀扭动婀娜,随后失足跌入河里溺死其中,再无人问讯。
是年,沈歆十七岁。
如今,正是宣统三年。
那些个事情,与她而言已是陈年旧事,不提便罢,若是提起,只会叫她捶胸顿足含泪骂着那些个洋人。
“沈小姐,可有意……替我做事?”
她不言,只是微微抬头以示九爷往下说去。这时,窗外的雨又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断了张大的蛛网,几株小树的枝头枯叶被打得滴答作响。
“只是小事,你只需……”
叁.
沈歆住进了魏宅,与她一道的还有其他五位女子,不同的是,她们都是烟尘女子、蒲柳之身。柳叶眉丹长眼桃红唇小耳尖,举手投足间直摄人心魂尽显妖媚,吹拉弹唱书画舞蹈各有各的本事。
沈歆着实不明白九爷怎会将她与这些个女人放在一块儿一起办事…… 幸好九爷叫她别接触这些女子,连房间都是分开的。
“你的大部分时间,只需用来练戏。自有师傅教你。”九爷那日这般说来。
未曾想,这师傅就是九爷。
“身板要挺眼神要直,伸臂要柔拉嗓要稳。”魏九爷总爱坐在石凳上抬头与她讲话,阳光刺进他眼里使得他迫不得已眯起双眼看着沈歆,眼波朦胧里的她好似也染上了满身的阳光。
他们在院中说戏。
有时沈歆换上戏装完完整整唱一出独角戏,魏流生便翘着二郎腿打着手中的摇扇作拍子,沈歆走在哪儿他便转到哪儿,目光相交时,最先低头红脸的总是她。
……是这戏本子太浓情,而非我心紊乱。
有时两人都换上戏服对戏。小鞋打转碎花步,长袖轻拂郎儿身,蹙眉敛笑遮小齿,轻握前郎手中佩。是比翼双飞般缠绵交身,是敌仇相对时怒目而视。骄阳打了胭脂粉,竟也是粉嫩如少女。
“沈歆,你可识字?”一日,九爷隔着薄衣袖握住了她的手,两人后背贴前胸般搂在一处耳鬓私语。
“不识几个字。”
“那好,我便教你学字。”九爷口中的热气烫到了沈歆的耳里,心中也是麻麻的。
肆.
那日薄暮时,沈歆回房换了件素绿色的衣裳便去了九爷的书房。唯一张长桌和宣纸笔墨,其他的皆为书架,竹文卷书字画,摆满了一室。
唯不见九爷身影。
“九爷?”她小声喊道。
“这里,沈歆。”沈歆转过身看去,九爷也换了件衣裳,甚是难得,穿了件素色的马褂。 沈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脸不禁微红,怎的这般……相配。
“过来——到我这里来。”九爷站在了书桌前,磨砚片刻,便提笔书写。
沈歆凑过去瞧,看九爷一气呵成写了三个大字,甚有风骨。
“知道是甚么么?”九爷蘸了蘸黑墨,接着写下去。沈歆摇摇头。
“这是我的名字。魏流生。”说完,他回头深深地看着一旁的沈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沈歆感受到了那股目光,只觉耳根发烫发红,连忙指向另外两个字问道:
“那这两个呢?”
“哈哈哈哈……”沈歆不明白九爷为何突然大笑。
“这两个字——你当真不识得?”九爷捂住嘴巴又低声笑了笑,“这是你的名字,沈歆。”
“……”
“自己的名字还是要识得的,来——把笔执上,我带着你过一遍。” 九爷走到了沈歆的背后,一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便掌住了她执笔的手,牢牢地覆在上面连骨节的凹陷都能清晰感受到。
书房里静谧得很。
他的手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中执着他的笔,他带着她写着她的名字。
一笔一横竖,一指一心人。
沈歆觉得,这般甚好。
“今日你的戏唱得不够足。力度不够情感不深,到后头嗓子哑了,目光有些涣散神色也还不够恰当……”
等等,不是学字嘛,为何又开始评戏了……
“《牡丹亭》第一出尤为重要,你需把握好。虽说戏子唱他情、流他泪,演的是别人的故事,但若是入情至深,那真叫人溶溶相思泪,抚抚鼻下涕。唱不进自个的心里去,算不上绝妙。你可晓得?”
“九爷……”她想问问他《牡丹亭》的事迹。
“你的姓字可会写了?”
“……记下了。”
他松开了手,手背的温暖顿时褪去,“好。天色已晚,你且先去用膳就寝,若是睡不着便琢磨琢磨戏法和自己的姓字……”
更深时,沈歆枕在罗汉床上睁着个大眼睛睡不着,白日里的事情缠在她脑中怎的也挥不去,像是虫火莹莹在心头闪烁,又像是晨曦薄雾丝丝片片,看得着却摸不着,不知不觉地,九爷的模样也显现在了她的眼前…… 烛火影影绰绰,扰乱了她的心律。
随后几日,白天里便是九爷听她唱戏,傍晚就是到书房去学字,九爷也会在这时给她白日里的戏作点评。沈歆灵光,学了便会。今日九爷教她数数字,明日她既能背又能默,字写得像极了九爷,大方豪气甚有风骨。沈歆夜里偷偷点了灯芯伏案练字才是有了这般进步,虽是辛苦,但第二天里瞧见九爷抿嘴一笑或毫不保留的称赞,她又觉得这些个辛苦算不得甚么。
女为悦己者容,女为心仪者苦。
慢慢的,在夜里寻思,沈歆知晓了,她对九爷……萌生些许不该有的念头。
“径曲梦回人杳,闺深佩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窗外似是有人在这般唱道。
伍.
沈歆在魏府过得倒是自由满足,加之日日能见着心中欢喜之人,日子过得尤为迅速。 眼下已是九月份了。
沈歆想着自己能题一句话赠与九爷作为礼物,于是千思万想着要作甚么话。这般,白日里也无心唱戏,随手作一个花俏、随心踢一个脚蹬,咿咿呀呀唱得无神无力,九爷前段时日动身去了广州忙活自己的事,更是无暇管她。 沈歆心里思念着他,日日缠着管家问九爷何日回来,于是乎,这功夫活儿算是彻底落下了。
一日,沈歆坐在院子的石凳上撕着方才落在地上的野花瓣儿,粉粉白白的一朵朵铺满了院子的小道,她叫下人们别去扫,这般景色寻常可是难见的。
“果也结了,花也落了,我的字也题好了……怎的还不见你回来。”她压着嗓子小声嘟囔,突然一阵秋风呼呼刮来,吹得她上空的一层厚厚的败叶被纷纷打下黏在了头上,顿时凉意飕飕、冷得她“嘶嘶”叫。
她赶忙抬起手想把枯叶打下去,匆忙中似是摸到了一双男人的手正在帮她轻轻拂去叶渣,被发现后,那双手索性握住了沈歆的小手,攥在拳里移到了沈歆胸前,然后松开接着帮她拂,一屈指一轻勾,温柔无比。
男人的……手? 沈歆心中有个想法,莫非是……她有些坐立不安,却非得按耐住心中的喜悦等男人将她头上的叶拂干净。
沈歆若是回头去看,就能发现身后的男人此时目光柔和,温柔似水。
万千花果与我何干?我眼中只有身前的你,我心中只有手下抚摸的你。
外头确实有些凉,沈歆没忍住打了个小喷嚏,男人把手收了回去插回了衣兜里。 沈歆咬咬下唇,缓缓转身,抬头看着男人:“九爷,您回来了。”他好像有些瘦了,也有些憔悴。
“回屋里去,暖暖身子。”九爷抬步就走,去了垂花堂。沈歆跟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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