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
我想起了身板硬朗乐观勤快的爷爷,他做的一手好豆腐,十里八村很有名。五天一集,赶集头天晚上便是他雷打不动最忙碌时候,一箩头一箩头的麦秸烧得熊熊火焰映照他红光满面的脸,白白嫰嫩一大锅滋滋响着香气扑鼻,干净的包单包紧压实,第二天如玉的豆腐便分割成无数块飞到了千家万户。我常看他坐在床沿把一堆钱一张张展开码好数起来,那神态喝了酒般得醉。
再者就是启蒙老师范月娥,瘦高清秀眼睛不大,那时我很犟常不去学,妈妈一无奈就叫她来,不消她开口我就温顺得成了小花猫。最刻骨铭心的是她给我们第二次起名。那时叫“芳”的超多,一班五六个,全姓陈,其中陈小芳俩,陈玉芳俩,常常叫这个那个起来,叫那个这个起来,那天她便来了个赐名:陈小芳,陈玉芳,陈小玉芳,陈大玉芳,同时还有俩王当武也分了大小。这些名字我们竟然用了几十年。接着是陈富中校长,操场一站不寒自威,再调皮的学生也立马各奔其位按部就班。贺玉平老师也非常博学,长着很浓很长的长寿眉,从侧面看居然长得耷拉下来。我们总在他课上恍恍惚惚就进了剧情,至今还记得他给某同学两行半的作文下的评语:兔子的尾巴。还有次猛回头给憋不住不停说话的我来了句:多舌女儿,好言语儿,不说不说又两句儿!
还隐约记得一次大伯问我和贺克民:开学学费多少?我说:老师说,两块五。他说:不对,老师
说:两块半。我们争得面红耳赤,大伯却不置可否笑了很久。
那戏
记忆里,街上有座戏台子,那是一个雄伟的建筑,平时它犹如一条静默盘踞的巨龙,每年三月、十月在此起会时,这条巨龙就像被点睛一般,立刻变得金碧辉煌:四五层的帷幕、大大的横幅、璀璨的灯光......人们早拿石灰粉圈了场地,摆起各种营业摊。乡亲们络绎不绝地从四面八方云集于此。男女老幼来买的、来卖的、带着土产品的、搬着小板凳的……各种小摊鳞次栉比,地上摆的、架子上放的、空中飘的、琳琅满目。空气中,水果饭菜的香味和咿呀婉转的戏韵凝合在一块... ...到处弥漫着两个字:热闹!戏台子门口,拥挤的人群总是像旋转的涡流。每每这个时候,我总是催着大人,精神抖擞地早早进去,然而在板凳上踮着脚尖,只能看见无数黑压压的后脑勺,美景在老远处,只露出它的半个角来。回家的时候早已耗掉了来时的热情,多半是闭着眼,拉着爹娘的衣角,朦朦胧胧,迷迷糊糊,高一脚低一脚地跟着回家了。哈哈,记忆中没有一回不是这样虎头蛇尾地演绎着看戏过程。
家乡人都爱戏,听戏很挑剔,叫倒好的毫不留情,满堂彩的如麟毛凤角, 由此可见,能得到大家伙掌声雷动的该有多好。依稀记得一回《路明困雪山》连本戏,直唱得人们硬不叫走,一续再续,掌声响彻云霄,像波浪一波一波荡向更远的天际,吓得月亮钻进云缝,星星乱眨眼。
很多时候我们更感兴趣的是挤后台,看演员们从从容容说笑之间理云鬓、插珠花、敷粉面、点朱唇... ... 霎那间星眸皓齿顾盼生辉。最爱看的是包公、程咬金之类。头部高过额头油彩一涂眉毛就生在那了,大狮子口眼线都多描出半厘米来,嘴巴下不上妆。正迷惑, 一挂胡须全明白了,这黑色银色的瀑布能齐到当胸口的海上日出图,直接玉带连太阳都遮了,还愁遮不了一个小小的嘴巴?才子佳人、达官贵人、骁勇猛将、英俊帝王就这样一一出来了。
那一年,郁郁葱葱的山梁上到处是逶迤而行的移民搬迁车队,人们离开了生我养我的这块热土,
再后来,我站在姨夫的门口俯瞰着清晨朝阳下浮金耀光的泱泱湖面,此时,已真是翡翠盆子盛着蓝湛湛的水。它叫西子湖。我心中五味杂陈。
从此,家乡变成了故乡。它像睡美人将在西子湖底一睡百年。
同时,它开始鲜活地活在我的记忆里。在那里,它那繁茂的槐杨花草,丰富的小麦玉米依旧随着冬夏的变迁而荣枯;它土房瓦房草房顶上的袅袅炊烟,依旧随着东升西落的太阳飘动和消散;它淳朴善良的各种职业各种个性的主人翁还在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个场景都定格在心底最柔的地方,它像历史那样永恒,它像青春那样年青。如一桢翻不到头的画卷。
而今,我又一次打开它,禁不住热泪盈眶,只觉得笔拙词穷。。。我亲爱的魂牵梦绕的故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