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炼怒瞪天青,一掌拍在身边几案上。几案碎,案上各色矿石零零碎碎落了一地。
天青也不争辩,淡淡一笑,低下头。
玄霄急上前:“师叔息怒!天青师弟一时懒怠……”
宗炼打断:“云天青,你给我滚到思返谷去思过!马上!”
天青行了礼,转身便走。
玄霄望着他的背影,消融在初升太阳的柔和光芒中。
夜凉如水。玄霄往后山走去,青石板路蔓延,脚步声细碎却清晰。
对面行来同门,看见他,不由惊讶:“玄霄师兄,又是观星去?当心春寒料峭。”玄霄微微一笑:“多谢。”抬头望天,月明星稀。
思返谷静悄悄。玄霄踏在软软青草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青草气息浮动。
“天青。”玄霄轻声唤道。
没有人。
玄霄皱眉:“天青。”
一颗小石子般的东西轻轻撞上他的肩。他转头。又一颗。他看清了,是桃树小小的花苞。耳边擦过一声低低的笑。玄霄眼光一扫,看到前方不远的梧桐树上,那个坐在树枝上对他笑着的人。
“下来。”玄霄不动声色。
天青从树上一纵而下:“我可以回去了?”
“不可。还未至子时。”
“哦。”天青应了一声,又转身向树影婆娑处走去。
“天青。”
“嗯。”天青坐了下来,靠在一棵树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玄霄犹豫片刻,走到天青跟前,从袖中掏出一盒桂花糕递过。
天青接过,顺手拽了玄霄的袖子不放:“师兄,陪我坐坐。”
玄霄盯着思返谷的入口不语。
天青攥了那小盒子,也不打开,只是看着玄霄,半晌,凑了过去,在他嘴角浅浅一吻。
玄霄反应不及,一惊,掉转了视线,天青已经移开,脸上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懒洋洋的笑容。
“天青。”玄霄低声说。
“师兄,我想走了。”天青笑着说。
“宗炼师叔的铸剑术,为何不好生修习?”玄霄避开天青话头。
天青握住玄霄的手:“一起走吧。”
玄霄定定地看着天青的眼睛:“……惹师叔发那么大的火,自己还被罚来思过。这种天,这种地方,可是好过的么?”玄霄的手轻轻抚上天青的唇,“凉的。你冷不冷?”
天青一哽,转而又笑了出来:“不冷。宗炼那老头,和他那些石头一般冥顽不化。”
“又胡说!”
天青打开了那盒子,塞了一块桂花糕进嘴里,眯了眼:“真不错。”瞟了一眼正色的玄霄,戏谑道:“多谢师兄冒大不韪雪中送炭。”
玄霄偏了头,当没听见。
天青也不在意。片刻玄霄又说:“天青,我辈修仙之人,终是离不得手中剑。师叔所授的铸剑术,虽稍显枯燥,却于我等大有裨益。你……”
天青摆手:“罢罢罢,师兄,那些石头,光泽颜色质地,只折腾得我头晕眼花,半分兴趣也无……”天青凑到玄霄耳边:“到师兄那双修了结,你铸一把剑给我便是了。”
玄霄淡淡一笑。
天青说:“师兄,夜深天寒,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同师妹修习双剑。”
玄霄摇头:“不必。”
天青笑,看着似水月色映照在玄霄脸上,随手扯了一朵小小野花放在玄霄掌心:“春江花月夜是良辰美景。我无奔腾之浩浩江水,却有此等美人相伴,又复何求?”
玄霄仍是淡淡地笑。天青折一片长叶,其声呜咽,便是那《春江花月夜》。玄霄看着天青眉眼,他有一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天青,未入琼华之前,你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话到嘴边,依旧没出口。
玄霄做梦也不会想到,不久前天青说的那句话,竟然是真的。
他说,师兄,我想走了。
他说,师兄,一起走吧。
即使得不到回应,他还是走了,悄无声息。
玄霄觉得自己彷佛置身烈焰之中,从内而外,蒸腾,焚烧。神志随冲天火光吞吐而化为灰烬。
“双剑失其一,玄霄师侄必受阳炎噬体之苦,心神紊乱。”宗炼说。
同门的剑尖指在眼前。玄霄冷笑。
夙瑶的声音波澜不惊:“玄霄师弟,青阳长老命我等将你暂时冰封,助你克制体内阳炎。”
玄霄环视周围,熠熠剑光闪烁。执剑的人里,没有天青,也许两人以后也不会再相见。玄霄心一紧,房中还留着天青的物件,他的乱七八糟的书,他的字,他买回的小泥人,他的笛子。
玄霄祭起曦和,红色的火光划过,房中燃起熊熊火焰。
同门们大惊。夙瑶剑指玄霄眉心:“快把他带去禁地!”
玄霄冷笑,也不反抗,抬起头,向门外走去。脚却硌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枚小小的青田石。玄霄心念一动,附身捡了起来,绿色的小石头在手,一片冰凉。
慢慢翻转小石头,玄霄看见,那石头的底部被打磨得平滑,上面用小篆端端正正地刻着:玄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