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别特质方面亦然。如果香港的歌影史有张国荣作为颠覆性别的男性代表,那麼女性代表就自然是梅艳芳。《飞跃舞台》时期的短发造型只是小试牛刀,《蔓珠莎华》的西装加宽边帽则是大胆而成功的中性形象。值得留意的是,梅艳芳的中性是仍然带著女人味的,《蔓珠莎华》一曲就有它的妩媚忧怨。电影中的梅艳芳也如是,她在《东方三侠》等电影中的女侠形象入型入格,但她又不像杨紫琼般的硬崩崩打女,她纵化身女侠仍然是侠骨柔肠。是的,中性的梅艳芳不是扮男人,她表现的仍然是真女人,只是,这女人的形象是现代的、有别於传统的。另外,她的坏女孩及妖女形象也从新定义了女性特质,以及探索了女性情欲自主的可能,开拓了广东歌的题材,从此情欲也可以入歌。
不过,除了深入民心的革命性形象外,梅艳芳也可以是传统女性,《胭脂扣》中的她,还有台下那个始终视婚姻为女性归宿的她,都非常传统。虽然以坏女孩形象走红,但梅艳芳没有走进任何一个单一的性别框架,她的种种特质说明的是:性别就是可以有如此多不同的面貌,并不是简单的男与女、阴与阳可以划分。梅艳芳这种性别角色,在中国大陆在台湾都找不到,可见这也是独特的香港制造;在八十年代的华人社会,只有充满混杂性的香港有能耐创造一个这样的女性形象。
梅艳芳的消失,香港文化的没落
近十年的香港流行文化为何没落?原因当然有很多。然而,很多人忽略了这文化因素:以前的香港,曾经有海纳百川的包容性;在殖民统治下,香港与中国大陆在政治上文化上疏离了,但香港又始终没有培植深入民间的英国文化,处在这样的夹缝中,最懂得适者生存之道的香港人吸纳了不同文化,最没有政治包袱的香港人创造了迷人的混杂性。最后,政治的边陲反而成了流行文化的中心。就如梅艳芳,处在中国与英国的夹缝,却建立鲜明性格;虽然她某一两个造型很像麦当娜,虽然她唱了很多日文改编歌,但谁也不否认,梅艳芳是独一的、是香港的。
九七之后的香港,在经济上有著祖国的坚强后盾,事事必北望神州,这当然有好的一面。然而在今天,当香港电影总要迁就大陆市场,当艺人最怕得罪大陆网民,香港的整个文化性格亦随之改变:当年,香港面向的是世界,今天,香港面向的是大陆。於是,香港也就好像一只曾经狂放曾经迷惘的小鸟终於著地;在文化上,香港失去了当年那种来自边缘来自无根的混杂性——这一方面好像很可怜很无依,但另一方面却潜藏无限的可能性、革命性与创造力。这样的”第三种文化”力量,很可能由奥巴马带给美国,但是,随著梅艳芳的离世,这种充满活力的混杂性已经在香港消亡了。(create_adam@yahoo.com.h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