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替你补好了,”过了一阵,男人终于抬头,把书包递给春燕,暗金的眸子满是笑意,“还给你绣上了金色的牡丹。”
牡丹花华美的一朵一朵,密密繁盛地开在春燕的书包上。亦仿佛有着朵朵牡丹,开在春燕开裂干涩的心田。
春燕接过,慢慢摸着上面整齐缜密的针脚,低着头嗫嚅着:“…谢谢。”
男人温柔地笑了:“没关系哦,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安心了。”
春燕忽地觉得男人那双眸子在夕阳下太过深沉,叫人移不开眼。
男人注视着春燕身后,安静道:“你瞧,你母亲来寻你了呢。”
春燕闻言转头,果然看见母亲一脸焦急地朝自己奔来。
等她再转回头想和男人告别时,那人却消失不见了。
清风卷起地上稀疏的落叶,拂过金色夕阳安静照耀下的空空荡荡的岸边。
那人就这样干干净净地消失了。
等春燕被母亲拽着手呵斥的时候,她悄悄地抚上书包上金色的牡丹,唯有密密麻麻的针脚才明确地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一个她为了安慰自己而做的太过美好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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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燕第二次遇见那个男人,是她中考完去北京旅游的一个夏日。
她看着父母又走进一家店铺,揉着酸疼的腿,一屁股坐在外面的长椅上。
“好久不见。”
温润熟悉的声音响起,她猛地转头,便看见那个男人依旧着一身红袍,闲适地倚在长椅上,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朝着她盈盈地笑。
下午的暖阳流转,春燕惊讶地发现,纵使时光流逝,岁月如梭,时间却未在眼前的男人身上留下分毫痕迹。
“…你是,小时候救我的人。”
男人颌首,微微上扬嘴角:“看来,你好好地活下来了。”
“嗯。”
“你父母还在吵么?”
春燕冷冷哼了一声:“不了。毕竟吵了十几年了,闹也闹了,打也打了,都累了。
“我早过了把父母吵架当作天塌了般只会偷偷哭泣的幼稚年龄了。
“我已经意识到了,父母无论怎么闹,怎么吵,都是他们的自由,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男人默然,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还是爱他们的罢。”
春燕只是漠然置之。
她抬头望着远方湛蓝的天空,轻声道:“我现在呢,只想着努力学习,努力地考的远远的,逃离这个家。”
男人叹了口气:“傻孩子。”他抿了口茶,继续说,“逃的再远,你依旧流着他们的血,都是他们的孩子啊。”
春燕安静一会,眼神忽地看着男人袍子上金色的龙,迟疑着开口:“你…真是国\家?”
“是。”男人温润应着。
“那…你就能下政策什么的吗?”
男人哑然失笑:“不,那是我上司所决定的事,我只是中\国的化身而已。我能做到的,只是一直活着,陪着你们一起度过天灾人祸,繁荣昌盛。当然,”他忽地一笑,“代表中\国参加联合国会议,和那群流氓斗智斗勇还是有的。不过呢,话说回来,我也是五大流氓之一啊。”
他笑眯眯地看着她,琥珀色的双眸流着暗金色的光芒。
春燕看着他,慢慢开口:“那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么?”
那人一愣:“什么?”
她把头转向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道:“成为国\家,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么?永远地活着,却不能改变什么,只能看着身边的人都在渐渐老去却无能为力,独独留下自己只身一人,孤单寂寞,不能与任何人交心,没有人可以理解自己,只是,活着。”
男人的神色,忽地沉寂下来,过了一会,他才坚定地开口:“是的,只要这江山不老,我亦万古长青。这是每一个国\家的宿命,无法挣脱也不可避免。我有着长久的寿命,所以我看着人世沉浮,看着世态炎凉,看过满目疮痍民不聊生,看过辉煌伟大太平盛世,”
他微微闭一闭眼,沉浸在往事的回忆里,“我曾看着旧友化为尘埃被人遗忘,看着至亲和我刀剑相向。我也曾经历过被肆意践踏的屈辱,也经历过浴血奋战的激情。有人爱我,有人恨我。不过,没关系,”他安静地注视着纷扰喧嚣的人群,“都过去了。
“更重要的,是现在,山河犹在,国泰民安。
“我能看着我的孩子们努力地,好好地活着,就会感觉无比幸福。
“就算我一无所有疲惫不堪,但是,我还有你们。
“所以你瞧,作为国\家,还是有好的地方的哦。”
春燕看着这个朝她宁和微笑的男人,说不出来话。
他瞥到春燕头上的发饰,轻轻笑着说:“你还是很喜欢牡丹呢。”
她突然莫名地红了脸。
春燕忽地听见母亲叫自己的声音,匆忙地向男人告别后站起了身走了几步,终是在快要离开时没忍住回了头。
阳光在他身上静静流转着,耀眼璀璨。他正轻声哼着一曲她没听过的京剧,悠扬婉转。
他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于夏日暖阳下,静默温柔地微笑着注视着他的子民。
春燕忽地悲哀地意识到,他是高高在上的浩瀚星辰,离她这颗微不足道的小小尘埃太过遥远渺茫。
或许,她一辈子也无法靠近其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