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elga·Huffpuff
仁慈的赫奇帕奇,来自开阔的谷地
“我要你们敬畏土地,敬畏她的作物磨入转子,敬畏魔法开流的根系。我们亲昵地把头枕在她郁郁葱葱的颈上,用亲吻泥土的脚跟亲吻她的脊峦。因溪流可堪罪愆逐一漂白;滩濑足使善美自由浮泛。如此,谷地的勤民欢忭皆满,而不劳而获之徒必丧胁肩。”
当我终可在暮年的昏霭下遥望岁月的残址,那些新生的赤日已越过环绕众堡的群山,将三个佝偻的载辉片影柔暖交怀。在数而不尽的昼的哀怨与夜的叹息里,巫师族群的未来已经真正建立。这时年月创驳的记忆有若泡沫浮上遍生石林的藻溪:烹烤食物的焦香穿过谷地与沃原、赤剑与黑戒指相辉交映、慧冕与柔杯又齐崭亮色;斑白的楼角薄有片光,而天日还常暗。
像麦浪亲吻打谷妇人多褶的裙摆,圆草帽沿插满蓬密的花毛茛,金黄的穗子被太阳抽离成细碎油点,碾进工坊女人轻快旋转的粉麦筛里。十月的大谷地是一块蘸了蜜的奶酪,在秋的时令舒适地枕入开阔的旷野。山腰上仍呈绿色的树林茂密多荫,而一切含在橘红色天光中的房屋与茅草顶却流动猎神金弓的斑彩——这并不属于我,不属于手麾异术之族的任意一个,我们仅能狼丧于黑夜,而无法在光明里落根。我在时光的槽底窥视人间,藏污纳垢的双手陷进褴褛的裙幅。彼时衣鬓饱染的油星与陈渍使我容身于火灶,而掖进脏杂裙底的咒术不再日夜交辉。我兜售辛勤与日益精进的厨艺,永远背向门前川流的主顾,也背向纷纭的怪谈。
我听见大郡盛传的风声,又从蜚短流长里捉得寸许证迹:彻恩河谷的巫女将剧焚的刑柱推向善民,而邪法催兴的火光在群山环抱的戈德里克谷内昼夜长明。那时猎巫者淋满兽腥的剑锋与谷地险险交边,足堪与猫头鹰击搏厮杀的猎隼盘梭来去。我反复告诫心头在弦的惊弓:我身负的巫术永远纯然无害,它仅使美谷嘉禾在指尖的剥择里蓬松细软,又在腕臂的煨抚中熏烤出醉人的甜香;我将藉由趋避苦难的巫术遁出麻瓜的无形之网。日暮后劳作的队列从沃田与河湾大步回返,耳后插满新择的稻秸,争相夸耀臂间的晒瘢与颈上的汗滴。我只消将恐惧以笑容封裹,把新焙而杂迷魂咒剂的食品推往门前,使常戴偏歧之目的麻瓜男女大口吞咽,将糖粒与善念杂为口齿不清的翕喃:手指灵巧的赫尔加、怯弱如灰雀的赫尔加,她长着刻瑞思的微笑,又袒露莫甘娜的臂腕;她是丰收的神祗,谷物在她怀里打弯;她是刻毒的女巫,因她要我时时惦念毒药的香甜!
他们歌唱并张手互击,日趋友善的脸孔报我以欣喜的笑。于是女巫擦拭掌心焦黄的盐粒,目送他们高歌着远去。
我一度无忧于规避尘劫的安逸年月,指尖只熏染黄油与蜜乳的无害香甜,自同胞忍戕拒害的竭蹶艰程前匆惶而过:我的心固已在流丧的奔忙中安于怯懦,神识却常蒙厚重血光与滂沱涕泪。我在平实的煦风中翻晒掩蔽出身与血统的灰黄裙摆,鞋跟旋踵接连麻瓜妇女的小脚与纺衬,那交糅了哀惨啼哭的片刃之声却时时叩打心房:是厉声呐喊的黑乌、接骨木高处的歌莺在歌咽之尾断喉死去,安宁将止于寓言之境无休的谰语。我在紧扼喉头的不安里启窗吻风,于苍茫的暮野与堆满秸杆的大路中央彻视一个步履虚浮的人形。
那流浪者的面皮青紫,指爪尖兀的双手筋节泛蓝,眼眶幽邃而双颊凹陷,双眼时携讥诮与伪善之光,口齿总安放恶意的喧阗。谷地在日线尚未伏地的黄昏尾部敞开胸怀,丰沃的水壤相拥出喜悦的轻颤,我却仅在补丁堆裰的长袍下摆与孔缝相织的遮蓬里瞥见一张仇欲恹恹的脸。十数个剥漆的硕大瓦瓮堆在他足下,罐口沉积不详的灰绿色斑。
他自称来自北部的弗马那,生满疮疡的足底吻过本尼维斯山孤闭的雪盖村岭与扬彩帜的曼彻斯特城邦;编织构想的唇舌溢满蛊惑,而夸口的布袋却空空如也:他声称仅凭赤贫的旅囊与随身盛物的十数个瓦瓮,便可将丰收与繁荣遍泽谷地与荒原。自此无需往谷田里匆碌翻耕,也无需昼夜劳作以延缓农期。他自可凭虔诚唤来丰收女神的馈赠,而报酬只需日夜服劳的勤民一季所得。
我在蒙覆口鼻的面巾下注视他,耳里充塞杯瓶相碰的狂欢语调与交杂其间的阴冷笑声。他是一个巫师,周身缠绕蛇信与蟾蜍眼球织成的古老咒术与苍白谎言。他或曾踏过本尼维斯山的融雪,那时惟片风给予他欢迎与鼓祝;他或曾在曼彻斯特的岸缘捐弃亲朋的嚎哭,数百双手合举的绞架与巫师之血同燃。他变幻无常的口齿固然许下金钱为系的信诺,而那张与切骨仇恨相匹的阴骘面孔始终在我心头滞留——他原不属于这一处,他不属于任何一处麻瓜以淳善与勤朴构建的宁和聚落!他耻于伪饰,却不羞于当众袒露复仇为由的欺瞒之心。我心知没有巫术能使劳作者抽身离开待垦的田原,惟有无休止的讹诈与障眼恶技加深巫术与人间的沟壑。他带来饥馑与慵惰的瘟疫,擦拭魔杖尖顶以缚连绞绳,而受刑者却浑然未知。
这是惟独天性苦厄的巫咒血液能窥透的仇雠之声。我感到沉默被沸热滚水般的惊怖猝然掀起,发冷枯干的懦弱之魂抛向天穹。日复一日,荒田与沃原犹似受无形之力开垦、下种,而惯常受汗水滋泽的田埂周处却茂生衰草,没有任何勤农再肩锄荷担把它踏平碾蹂,重唱拓荒者的歌谣之歌。如今田谷间洋溢的欢声有如浪潮涨伏来去,食谷的鸟雀俱都狼狈遁形。而每逢夜网将谷地兜头罩合时,诸多怪象便在辍耕不休的田原中崭露形体:我听见山风掠过谷地时的鸣噼怪声,皮鞭在筋肉罅隙间绞合成的悚然脆响。而炽日下似有若无的痛嚎与夜檐间翻滚的啜泣也明晰——麻瓜无法听见它,因此它蛮力盖下煦柔的谷风与溪泉流音,反复叩击我震颤的耳骨。我彻夜难眠,发冷的手足竟无法捉得血脉里任何一丝梅林的光辉遗迹:谷地终以愤郁的鸣嚎回报我的懦行了!我在不义之舟中作酣然大梦,又膝语跪行于异邦巫师的仇欲火井,而今它丰沃的心谷内遍布疮痍,那穿耳的锐音便来同化我干涩的心胸。
我在雪风骤至的第十夜兢兢闭户,将忧惧的吐息压至足下,尾随广受拥戴的男巫掺笑音的步履,直至他浸满十余个瓦瓮的泥泞浅塘。我蔽身于夜时黢黑的长草丛与芦帐中,充血数个昼夜的眼球直视罪者的靴尖:那锃亮鞋边上时有金光闪烁。我目睹他自袖口启出一抹蒙尘的灿金,闪妖异蓝光的手指大力捣开瓮口封泥,继而结满灰垢的金杯沥下泛沸青莹泽的药剂,无声的尖叫像水波般漶漫涌开——那是在容器内蛇行流透的活体,是悬在赤潮间奄奄待毙偏又疱刺周身的泥蛇。先探出数只枯瘦如柴的臂和脖颈,尖长的指甲罅隙渗着霉斑与新泥;继而是硕大的头首、圆瞪的凸眼球与精灵生满白毛的长耳。那曾尖哭又痛嚎、灰黑皮肤上布满鞭痕的生灵鱼贯而出,赤裸身体;肩荷与瘦小形体不相称的重犁,腰缠边缘满布倒刺的锁链,朝身染怠惰之疫的麻瓜弃耕的农田蹒跚走去。唇衔冷笑的男巫鞭笞其后,负在长袍内的双手交映诡谲蓝光。
我嘶声尖叫,在横野的衰草间捂住震恸的心口,咽下欲逼摧唇齿的干呕与嚎哭。欺辱与仇虐、摧残与谋杀,经由我亲眼目睹——我在仓皇瑟缩的余裕间竟已成了罪者戮虐生灵的帮凶!他是邪巫种群投进安逸世界的魅影,以魔法生物的苦劳死役榨取谷地的膏泽。我曾在无数个哀嚎震天的夜里垂目冥思麻瓜的暴行,却从不曾正目于巫师对魔法种族的暴虐同样涂炭生灵。
“‘大谷地的赫奇帕奇’,梅林厌弃之人。”
他以均含戏谑与讥嘲的语态念出我的姓名,洞悉我的血统有如洞悉我的愤怒。现在我终于得以袒视一根真正的魔杖——那树木筋条虬结成的强大武器,兽羽的古老力量助使它难窥如夜,而顶部发散出灼目白光。而我两手空空,持瓢盘的手未尝攥过任何一样魔法物器。我缓慢昂首,以流梅林之血的巫师而非隐世懦者之身同他照面,将一线勇敢凝为掺浓厉怒悒的诘词。
“听着,持魔杖的巫师、魂居异乡的欲望掮客。你污蔑勤劳,又辱蔑代你耕作以蒙昧勤民的生灵,你背弃了这片土地的至诚,却回馈它以谋杀与欺凌!我不是足堪裁断罪行的赫奇帕奇,我一度是懦弱愚钝的赫奇帕奇,与你共事一方土地。你欲得麻瓜的敬畏与崇仰,欲统治曾给予巫师友助的魔法生灵,必先持有平视万物的宽和之心——当你对他们奴役抑且欺瞒,把本该加诸于恶徒的暴行加诸于滋养你的水土,往昔的和睦必将为你撕扯稀烂。谷地的儿女施舍你怜悯与亲善,你怎可再要她回以无休止的妥协与惰懒?”
“我曾在溪谷与林地间公然受辱,忍受人形的畜种在脸上唾吐秽臭与陈腥。他们自夸肮脏扶犁的双手能匹敌魔法的耕耘,没有人能阻拦我毁伤这片土地的膏泽!他们曾以火刑奴役神性,便叫他们受杖头的神火烧炙;他们鄙唾我偎慵堕懒的恶名,我便要叫良田成荒田,勤人变懒汉。瞧着吧,自甘蒙尘的女巫,你本不配流淌梅林的血,也永不能执起仇刃涌入强权的序列!”
他率先举起攻击之炬,那根魔杖叫嚣的飙火尘霾却在我身前奄然止息。土地的精魂呼召我,神明的善信鼓舞我,而愤怒使我昏聩又彻醒;谷物与溪泉孕育的自然之灵觉醒了,终日唱杀勤者礼赞的良知与精魂觉醒了——我为逃而止、为避而息的巫术因子在血脉里再次叫嚣呼号。伪装溃烂、手足解散,那无法剥离的天赋与能力终为平权而战,决堤地冲向妄图蓄意致杀、使纷争不断的同胞。我呼唤轻清的风与净化的火,草木与焰灵在他周身咆哮蓄怒、焰炬烧干他的骄矜,而蓬罩的尘土与灰砾先充填他不忠于心的口与持魔杖的指节缝隙。他欲启齿逃辩,曾出现在谷地惨受屠戮的荒颜之上的畏惧尽数在这张脸上复燃,但他决然背弃的元素之母率先封缄他口耳;于是他立杖逃遁在怒立的烟尘与埃土,狼窜处抛舍下杂金辉的褴褛破衣,有如他初来时的逢遭与受蔑之由。我俯身亲吻小精灵的长耳蓬毛,将男巫捐弃的破衣裁成可供蔽体与斩断血梏的布匹,倾干金杯内可致小精灵多日不食的毒源。我扳动掌心,常安伏于长草下的黑獾烙上渴饮希望的杯缘。我又望进矮小精灵饱染疲惫与忧愁的瞳仁,以坚定又富宽和的神光正视内里无措的魂灵。
“有朝一日,在水的净化之源之上、土的宽厚怀抱以内,我将矗起堪载巫术与人权的宏伟巨堡,为一切备遭歧视与凶凌的人种供以蔽身的处所与平等的际遇。人们将在那处躬耕作息,勤与善将遍布城邦与荒林。而我此刻终将远行——去寻求善美的至谛、去捍卫尊严与双族的各安。”
我携载天予神赋的信念起行,谷地怒而狂飏的飓风在我踏出荒芜的沃原后终于偃息。这条道路常荒无人烟,遍布荆棘与染血咒辙的先痕迹,但幸而在探险的终端,我终于耳聆另外三段伟岸思想的唱乐:戈德里克将于巫术开化的堡垒间题铭勇者之碑、罗伊纳常以慧泉灌溉孩童未着善恶的脑髓、而萨拉查坚信一切丰功将在理想乡的霍格沃茨塔顶得树入史载。霍格沃茨——我数次默诵她轻盈的音字;有如一切善美的淳性要汲取水乳、一切生命的青葱要永久留芳。我以赫奇帕奇之名敞满慈怀,宣肇那崭新的日出已掀去黑夜的遗篇:我不曾向强权与力量屈膝、不曾与精灵或麻瓜相叱。这里是善美之境,魔法之源,爱乐永不会空收无益。我抚摩分院帽硬实的外檐,衷然而喜乐地倾吐我的宏愿:
“欢迎你们,赫奇帕奇的孩子。欢迎你们共享魔法的神妙与巫术母亲的逸乐:永远不要鄙弃它为你们遭致的不平与凌蔑,现在你们来到自己的家了,赫奇帕奇将平等地悦纳你们的一切。我将不计资质与出身、不分聪愚与贵贱,把我的学识倾囊授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