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老老实实地说:“不。我生在汉江平原,这里是我的国家,我爱长江,也爱那首最优美的情诗。我是一棵已经长大了的树,不能再随便移植。”我转头看他,“那你呢?你想过留下来吗?” 他很久没作声,但是终于很慢很慢地说:“在这里,我度过了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我是真的愿意留下来。但是我是家中独子,我有不能推卸的责任。” 然后又是沉默,秋天薄如白纸的风掠过来,我觉得冷。小路到了尽头,我说:“我们回去吧。”
如果漫漫长路竟然没有终点,又有谁会愿意开始这万里长征;如果刻骨铭心的爱情的代价注定是刻骨铭心的伤痛,那么,我宁愿两样都不要。我开始躲他,而他,显然也在躲我。
听到他要回国的消息,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总是忙,总是有新的人新的感情在不断出现,慢慢地,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忘了他。喧哗的圣诞节晚会上,有人忽然一指我,说:“当年那个跟你在一起的韩国男孩,姓什么的,家里有事,退学手续都办好了,马上就要回国了吧。”我也只是“哦”一声,仿佛想不起他说的是谁。 晚会没完我就走了。夜极黑,北风刀刃一般削过来,我走得很急,几乎有些跌跌撞撞。在寝室楼的树下,站着个人,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果然是他。
明明是东海的万顷惊涛向我一起扑来,我却也只能安静地向他微笑。
许久,他说:“我要走了。”我说:“几时?”他说:“明天。”再无话。阁了好久,他忽然说:“你记不记得你说过,要带我从长江头走到长江尾?”
江边奇寒彻骨,一无人迹,惟有江水奔腾的声音,伴着我们。他紧紧握住我的手,那样紧,仿佛要将他的温度传到我身上。一直走到荒草萋萋的地方,我累得都快走不动了,他伸手轻轻揽我入怀。 我低声说:“再往前走,就到汉江与长江相接的地方了。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就在汉江边,所以我的家乡叫汉阳。”
良久他静静地说:“也有一条汉江流过我家,所以我的家乡叫汉城。” 我笑:“君住汉江头。” 他亦笑,接下去:“我住汉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我一下子哽住了。而他突然抱紧了我,在我耳际喃喃说了一句话,是我陌生的语言。
我问:“你说什么?” 他用力地吻我的耳垂:“你,曾经要我教你的。” 顷刻间,我泪流满面。他到底还是说了,自此山长水远,萧郎路人,在他说出口的同时,已经注定了我们的终将离别,可是他还是说了。长江在我们身侧轰鸣,他一遍遍地吻我的耳垂,一遍遍地重复着,而我只是紧紧地贴在他胸前,任江风吹我一脸的泪……
在最青春最美丽的时候我们相遇,却不能把同样青春和同样美丽的未来时光交付给对方,而我也只能在我的汉江边,因为饮了一杯汉江水,便幽幽想起那个在他的汉江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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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