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滴雨落了下来。
砸在门外的碎石上,尔后不过数息间,接二连三的滴落在房檐的青砖上,庭中的植物上,深色的泥土上。
面对樱的沉默不语,鸣人有些不依不饶起来。
他们以前几乎从未谈过这些,可是今天不一样,他觉得自己是有不依不饶的资本的。
“他怎么舍得让你来做……”
樱转身回到炉灶边,关掉火,从壁橱里拿出托盘和茶杯,小心翼翼把茶水倒出来。
“这不怪他,他只是太累了。”
屋子里已然暗的过了头,看不清她此时的表情,但是鸣人却知道她大抵还是浅笑着的。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宇智波佐助活得十分痛苦。
前半生像是个玩笑,带给他不止是黑暗、悲伤、仇恨,还有最后折磨他入骨入髓的病痛。但是他在樱面前从来没发出过抱怨或呻吟,直到某天晚上他唤醒身边的妻子,平静的提出了一个残忍至极的请求。
夜色中,他黑色眸子亮的发光,他说:“拜托了,樱。只能是你。”
“所以说……”
漩涡鸣人心里骂道:“佐助你真是个自私无耻的家伙……”
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种死法,你为什么偏偏选择抓着她的余生不放手。这就是你所谓的爱吗?
歇斯底里,死也不休吗?
樱端着茶走过来,把托盘放在他腿上:“等一下,我去开灯。”
他反手拉住她纤细的手腕:“别开了,我们去外面走廊坐会儿吧。”
“……好。那等等,我给你找条毯子。”
他放开,让她退回黑暗之中,手无力放下的时候被茶杯烫了一下。
“啧!”
“恩?怎么了?”她柔柔的声音有些急切的传过来,他好怕她黑暗中看不清慌忙跑过来会撞伤自己,于是赶忙说:“没什么。就是……拿条厚点的吧……”
然后她又笑了,今天她笑得格外的多。
挺好的。
鸣人这样想着。
樱把毯子盖在他腿上,推着他来到屋外的走廊。
今天这雨下的急切又惬意极了。夏末的褥热消散,喧嚣也被冲刷的干净,他们一个站一个坐,在走廊静静听着雨声。
鸣人贪恋般深吸了口雨水混着泥土的清气,叹道:“真好啊,这雨。”
“是啊。”
……
“或许……你该告诉佐良娜。那孩子不该这样对你。”
“我杀了她父亲是事实,她这样又有什么错?”
“樱酱!!”
“没关系的鸣人,是我欠那孩子的太多,我不指望她原谅,更不奢求她理解。再说这世上除了你,又怎么会有人理解呢?所以啊……就这样吧……活到我们这个年纪再想去改变什么,倒真是没那么容易了。”
鸣人接不住这句话,因为他从心底里知道这是事实,所谓事实就是正确的东西,而正确则是活到他们这个年纪,其实想犯错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听着敲在屋顶的雨汇集成水流从檐角流淌下来,下意识用手摩挲着膝盖上的毯子。
“可是我怕你过得太孤单了。”
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但樱还是听见了。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她无声的咬住下唇,说不出话。
——那你呢?鸣人。
她多想这样问问他。
——曾经那颗热烈的心住进过那么多人,送走他们的时候你又会有多痛呢?
从恩师,到挚友,再到爱人、家人……
临老临了孤身一人,却连九尾也被剥走,好不容易把命留下来,身体千疮百孔,两条腿也彻底用不了了。
木叶以眷顾昔日英雄的名义让他住进疗养院,日夜着人照料,但实际上不过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软禁罢了。
因为他们还需要他头顶的光环做庇护。
——但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他们啊,鸣人。
多少次她午夜梦回挣扎着醒过来,想到他一个人孱弱的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就怎么都睡不着。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当初没有救他,就让他那样死去呢……
这样的念头总是忽隐忽现,但每次一想到救他的那一天,她就知道,如果有机会回到过去重新选择,她还是会救他。
不管多少次,无论如何她都会救他。
她要他活着。
即使活得狼狈她也要。
因为她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其实我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
她忍着泪,轻轻用掌抵住了自己的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