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佛经�

【一】 
 他说，请带我回家。 
 他答，好。 

 梦里，一只小爪子的松鼠，和一块棱角不算好看的石头。 

 付辛博起夜，听得到简单的记忆在身体里一点点流逝的声音。 
 这样的梦不记得有过多少回。 
 奔跑的草原，跳跃的森林，或者就是潮湿的笼子。 
 一只没有什么力气的松鼠，和一块小到甚至不会硌鞋的石头。 
 很多很多年。 

 盛夏里难得一见的清冷月光。 
 上面的小床，侄子杂乱的衣服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 
 隔壁的大房间，哥哥嫂嫂有些故意的喘息和呻吟声音。 

 关上厕所不到十瓦的节能灯，黑暗里一声轻微的叹息。 
 一次又一次检查了三四个装满的编织袋子，强迫症的前兆。 
 这样的日子，不是无趣。 
 而是绝望。 

 距离大学新生报到，还剩下9天21小时37分。 
 137400秒。

【三】 
 浅夜微冷的灯光。 
 潮湿的地下室，井柏然没有任何力气脱下雨透的衣服。 
 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像，死了一样。 
 也好，那样就不用考虑交钱发愁吃饭了。 

 轻轻挪动，额头还有温度。 
 原来还在呼吸。 

 杂乱的记忆里，是那个瘦高的男孩子的眼神。 
 有点凌厉的眼眶，却满是温柔的神情。 
 究竟有多少年，再没有抚摸过这样的柔和。 

 十二岁离家出走，走到现在，已经五年了。 
 最穷的时候，窝在天桥下的水泥管子里面偷喝工地上水管子里的超氯自来水。 
 三天三夜，没有吃的，饿了就只能等晚上去灌满肚子满脖子的水。 
 不是没撑下来。 

 然后就给自己改了名字。 
 井柏然。 
 涸井，翠柏，杂然。 
 哪一个真正适合自己。 

 所以叫音欠。 
 被分割开的歆。 
 欠一些音符的音。 

 只有这样，才配自己。 

 迷迷糊糊里，渐渐睡去。 

 他问，你带我去哪里。 
 他答，我带你回家。 

 是梦，一只毛绒绒的小松鼠，和一块并不光滑的石头。

【五】
 冬天的早上7点，天开始有点大亮。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也积了厚厚的一层，让人很矫情的想到银装素裹。
 哪哪都是白色的，哪哪都是纯净的。
 小宿舍里，是温暖的。

 井柏然浑身酸痛的渐渐清醒，隐约以为自己还在昨天晕昏的街头路灯下。
 身子却动弹不得。
 抬眼，看到那个棱角有点深的男孩的脸，和梦里满足的微弧度嘴角。

 自己竟然在他怀里。
 自己竟然还很贪恋这种亲近。
 舍不得被放开。

 他说，我冷。
 他说，我抱着你，现在还冷么。

 昨夜的梦，依旧傻傻笨笨的小松鼠，依然坚硬刻硌的小石头。

 昏昏沉沉里又慢慢合上眼睛，潜意识里，我就是要赖着不走。
 手臂悄悄环上他的肩。
 有点宽，很安心。

 他说，请别放开我。
 他说，我一直都会在。

 早梦，执着的松鼠，和渐渐被捂热的石头。

【七】
 今年不是暖冬。
 寒假连上春节，火车票贵的离谱。
 所以付辛博理所应当的没有回家。
 一个人常常窝在宿舍，图书馆闭馆，计算机房不供电。
 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奔波着找些兼职的工作。
 周末脱离一下学校敷衍的食堂，躲到小饭店要两个菜，能回味一个星期。

 半个月给家里挂一次电话，听着妈妈略显苍老的声音，心里闷的难受。
 暗自发誓，我要给你们我能给到的，最好的生活。

 哥哥嫂嫂那边很少再去，自己已经能依靠自己，不想再打扰别人。
 你们于我来说，就等于别人。
 甚至陌生人。

 常常会翻看自己的手机，不敢不带在身边，不敢没有电。
 怕一串不认识的字符打过来，说音欠。

 那天下了课，回到宿舍已不见人影。
 被子叠的很整齐，隐约还整理了自己囊囊的床单。
 带走了写给他的那张纸条，还有手机号码。

 这是你存在的证据，其余，也不需要什么。

 偶尔会抬头仰望天空，北京的天空在冬天里是一如既往的苍白。
 有时候想想，你和我看到的天空一样颜色，就会稍微舒心一点。
 一种信念。

 主修的师范化学，喜欢的瓶瓶罐罐，和全免的高昂学费。
 付辛博还在做一个小学四年级男孩的家教。
 那个男孩梳着矫情的小斜分，笑起来会有两个肉肉的酒窝。
 左眼下眼皮，有一颗淡淡的泪痣。

 总能想起另一个人。
 肩窝里的温度，和掌心的湿润。

 很久没有再梦到那只松鼠和石头。
 可是以前的许多片段，却忆的清晰异常。

 前尘旧事，我的，和你。

【八】 
 他唱，错过你，一切已不再重要。 

 老旧的收音机里，午夜电台，沙哑的老爹专场。 
 付辛博在宿舍里，旋开到最大声音，声嘶力竭的放手去爱。 
 井柏然的午夜街头，空旷的萧瑟，只有断续不稳的微弱信号。 

 突然想要打电话给一个人。 
 没有首选，没有候补。 
 只有想到一个他罢了。 

 掏出衣兜里的纸条，冻的红肿的手莫名开始发烫。 
 长久的摩擦已经让一个数字模糊，看不清究竟是2是3还是7。 
 那就一个一个试好了。 
 反正对于他，有很多的时间，和足够的耐心。 

 闪着微微黄色小灯的电话亭，一张还剩下两块七的电话卡。 
 先选择了3去尝试，莫名的喜欢这个数字。 

 嘟，嘟。 
 “喂，找谁？” 
 井柏然没有回话。 
 “喂，谁？” 
 依旧的沉默着。 

 啪嗒，电话声音赞息。 
 这不是他。 
 执念里，这不是那个眼眶冷色却有温暖眼神的男孩。 

 电话卡还剩下两块二。 

 然后是7。 

 电话很快接通，那边迟疑的喂。 
 井柏然暗自颤抖，是这个了，要的就是这个。 
 可是依旧不语，我想知道你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 

 “音欠吗。” 
 付辛博带着迟缓的语气，却是肯定的问句。 

 这边，老爹唱，放手去爱不要逃。

【十三】
 公车很空，两个人从第三站开始坐，挑选了最后排的大横座。
 井柏然靠着窗户边，付辛博靠着井柏然边。
 开半个窗户，有阳光，有风。

 大包放在付辛博腿上，舒舒服服像个给井柏然专门准备的枕头。
 井柏然很快睡着。

 付辛博探出身子，想要关上窗户免得井柏然被吹。
 却被梦里的小孩子抓住手臂放在脑袋下面，软软乎乎的当着人肉垫。

 “还有多远才能到，我困了。”躲在松鼠怀里偷懒的石头反而抱怨着。
 “你睡会儿吧，到了我叫你。”松鼠把自己的小爪子塞到怀里石头的旁边，给他当个小一码的床。

 付辛博没抽出自己的手，看着他睡着，左颠颠右颠颠自己那颗大肉头。
 脸上有几颗小痘印，依旧掩盖不住很白。

 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候回想的那个城里来的前桌女孩子。
 记得那时候自己是班长，常常放学留下来给她讲题。
 两个人一起做值日，她草地他擦黑板。
 天黑一起熄灯，她往右边离小镇近的灯光区走，他往左边离农田近的黑暗域去。
 算得上是最早的暗恋了吧。

 后来升学转校来北京，再没见过那个苍白的总是微笑的女孩。
 听说初中就回了深圳，人生轨迹再没了交集。
 她的存在，应该是让他明白一种曾经的心情。
 那一份很美好很年少的，幸福感。

 车子突然大着急的刹车，井柏然往前一擦，脑袋险些磕上前排的椅子。
 付辛博赶紧移过另一只手放在他额头。

 淡色眼眸在阳光里要开不开的半睁着，抬眼看付辛博紧张的对视。
 一脸睡饱的心满意足。

 胡噜胡噜他脑门。
 恩，现在的幸福感就好像当年的一样快活。
 小声说谢谢，付辛博对过去的岁月大声感激。

【十五】
 工作后的第三年，付辛博学校分了他一套城市里的小二居。
 付辛博接来了父母。

 两个老人第一次看到儿子装修得并不豪华可是温暖的小屋，颤抖着笑。
 那种激动，是用全身的雀跃来表达的。

 房子所有的装修都是井柏然看着的，自己才能安心的上课。

 小屋的底色是宁静蓝，井柏然的细心。
 想到了老人家喜欢静感想到了老人家要眼睛的舒适。
 两个老人的屋子用的淡到要化开的绿，看着就能感觉到松快。
 床和电视都是井柏然跑去买的，正和着老人的心思。

 老人并不知道的是，这两样东西，井柏然跑了多少地方找到最便宜的和最合适的。

 有的时候井柏然会问付辛博，一个男人这么计较，是不是有点恶心。
 没等付辛博回话，就会自言自语的喃喃，“可是是为你，那我无所谓。”
 付辛博转身会抱住孩子，脑袋搁在他头顶。
 “你明白我的，你知道答案。”

 怎么样，不管怎么样，只要是你，我都能沦陷。

 两个人都没说过爱，也没有什么誓言。
 是心知肚明，还是留个余地。

 谁管它。

 井柏然从没要求去见付辛博的爸妈，付辛博也没提起。
 潜意识里，有点心虚。

 对这个男孩，自己的心情定是喜欢。
 甚至想要抓住一辈子。

 可是爸妈也是定不能同意。
 那就不让井柏然卷进去，自己一个人应付就好。
 反正就是拖拖拉拉敷衍不找女朋友，乱七八糟跳过结婚问题。
 还能在一起就好。

 对于这样的问题，付辛博也没问过井柏然。
 关于女朋友，关于结婚，关于回家。
 他们都有自己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协议所谓的誓言。

 可能有一天你不要了，可是我还在守着。
 这是我的事，我的未来。
 无论你怎么计划。

【十七】
 相爱是简单的事情，男生和女生，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
 因为相爱，只要相信爱。

 深秋的风很冷，周末的六点路灯已经很亮。
 付辛博给井柏然买了他最喜欢的金针菇来涮。
 井柏然说，吃火锅的时候，是最能感觉的温暖的时候。

 很晚，井柏然依旧没有回家。
 所以付辛博接到电话。

 好像狗血剧情一样狗血。

 电话里说，井柏然被打了，砖头恰好抡到后脑门。
 等到付辛博赶到医院，井柏然已经推了普通病房。
 医生说，明天麻药劲儿过了就能醒来。

 明明得到肯定他一定没事，还是守在床边。
 付辛博给睡着的井柏然讲他们的佛罗伦萨。

 第二天的清晨，有大把的阳光照进窗户。
 付辛博睁开眼睛，看到他的孩子撑着头看自己。
 伸出手臂抱住了他，你是我的宝贝。

 怀里的人安静的出奇，手臂没有惯例的攀上自己的肩。
 付辛博低头，看见他没有杂质的笑。
 那笑容单纯到可怕。

 叫来医生，医生解释不出原因。
 可能是砖头伤及脑部，造成了智力退化。

 门外，本来黑压压的人群突然不见。
 他们本来，是要找井柏然解决他想要脱离所谓组织的问题的

【十八】
 许多年后的每一个深夜，暗色的汹涌里孩子会悄悄睁开眼睛。
 在嘴边绽开一个最大的笑。
 我终于，如愿以偿。

 清晨，小爸爸会揉揉眼睛起床，先给身边熟睡的孩子一个吻。
 拧干毛巾，捋一把吵闹赖床孩子的猫脸。
 小爸爸脸上，是从没见过的幸福光芒。
 小孩子窜出一只眼睛，调皮的眯着，是不合时宜的狡黠。

 我是付辛博，你是井柏然。
 我是你的小爸爸，我是你的爱人。
 你是我的小孩子，你是我的爱人。

 我住在，一直有你的那年。
 那么很多年，你还记不记得你想我的姿态。

 有人问过，要有多坚强，才敢念念不忘。
 所以你对我，是不是还是不够坚定。
 不过没关系，我一直都还在。
 其中，也就是全部。

 我，我们，你。

 我们都说好了的，说好了在一起。

 就真的在一起。

【十九】
 2012年春天。
 付辛博带着他的井柏然，来到他们的佛罗伦萨。

 看到林立的教堂，走过古色的街道，住在油彩的旅店。
 远处的人群在做礼拜，虔诚的闭着眼睛。
 付辛博看着人群发呆，井柏然看着付辛博发呆。

 “付辛博，佛罗伦萨等了我们多少年。”
 付辛博惊愕转头，井柏然的眼睛里是突出的水汽。
 没有了这么多年的可怕的单纯颜色。

 “井柏然，它等到我等到你，”

 鸽子突兀的扑闪，被突然大力拥抱带来的震动吓得飞起来。

 “井柏然，我爱你。”
 “付辛博，你明白。”

 很纯粹的拥抱，用我最大的感激。

 “原来树有这么高的，我终于看到了。”小石头静躺在松鼠身边，慢慢的没了锋利的棱角。
 “从今天开始，我们是一个物种了，对吧。”松鼠抱起石头，小爪子挠不出战栗的咔咔声音。

 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是石头，你不再是松鼠。
 我开始是你的，你已经是我的。
 我们的物种，叫做，爱。

 佛罗伦萨，谢谢你等我。
 佛罗伦萨，谢谢你给我等你的力量。

【关于】
 所谓爱情，应该是让我们可以放弃今生的许多，来和你长相厮守的。

 就像井柏然放弃了几年的存在，换得想要的安宁。
 赌着的是付辛博的坚定。

 就像付辛博放弃了也许一生的很多，期待井柏然的归来。
 赌着的是井柏然的难言。

 所以他们之间的，也就叫做爱情了吧。

 只要我转身的一刻你还在，我就有勇气继续。

 一辈子，也就是那样的一辈子。
 不管我付出了什么你努力了什么。
 结果只要是我们在了一起。
 过程反而显得不那么重要。

 因为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只是你，一个人。
 无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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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
 我还是没等待的写完了它，可是绝对没有敷衍着的马虎。

 我不知道自己写的够不够明白，只是想要叙述一个在脑子里很久的画面。

 两个男孩，想要在一起。
 也终于努力的在一起的故事。

 我要写的井柏然，是会为了要摆脱那个所谓的组织所以会假装智力退化的孩子。
 我要写的付辛博，是会为了得到一种很满足的幸福感所以会一直坚定守着的孩子。

 恩，我觉得够清楚了。

 最后，想说谢谢。
 还有就是，佛罗伦萨是我的执念。
 我想要有一天，站在土黄色的建筑中间，拍下模糊的太阳。

 遭遇，佛罗伦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