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下午,荣初坐立不安地在家里等待着,直到指针走到四点五十,才等到阿初下班回家。
“舅舅。”荣初接过阿初的外套,挂在衣架上,张嘴想说几句求饶的话,却又知道阿初心意坚决,想来想去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自从芸香阁事件被阿初发现,他就被强行送去了英国,接受高等教育,这机会是没有理由不珍惜的,可事实上,荣初认为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他实在变不成阿初心中的高等人,他只想过他从前的逍遥日子,所以,他刚到英国便忍不住摆脱了阿初的视线,偷偷买了回国的船票,却不料让日本人有机可乘......
慕次刚把荣初救回来的那几日,阿初为了缓解荣初所受的惊吓,一直对此事只字不提,可现在旧案沉冤得雪,杨家花园也重新装修过了,整个局势都焕然一新,阿初就要开始整顿家务了。
“你觉得你对不起谁?”阿初苛刻地问,走到沙发正中央坐下来,目光严肃、气愤。
荣初局促不安,别扭地站着,叛逆之心被阿初严厉地压制着,心虚之意便油然而生。
“我辜负了您的良苦用心......”良久,荣初才说了一句话。
“还有呢?”
荣初不想说话。
“你固执地放弃了光荣的前途,和比现在美妙十倍的人生,你应该跟你自己说对不起。”
“舅舅,可我根本不想出国。”荣初执意说。
“为什么?是自甘堕落吗?”阿初皱眉。
“不,是知足常乐。”
“我很失望。”阿初抑制不住地叹了口气。
“我可以留下来帮您。”
“对不起,我不需要知足常乐的帮手。”
“您不要逼我,让我自己选择好吗?”
“你以为我想逼你?”阿初不屑地冷笑了下,摇摇头说:“你记住,我从不强迫任何人,也绝不养闲人。要么我拿钱送你出国深造,你将来自己打拼一条出路,我会疼你爱你,甚至为你感到自豪;要么你留下来为我干活,从此以后对我杨慕初唯命是从,我依然会疼你爱你,但我不保证我不会轻视你。现在,你自己选。”
这一刻,荣初一直以来深藏心底的委屈终于暴漏了。他曾一度记恨阿初抢了自己应该拥有的家庭,和出国留学的机会,但为了报家仇,他理解并且接受了,他强迫自己不念一丝一毫嫉妒和羡慕,彻底依赖和享受现在安定的小生活,这种安安分分的心理已经根深蒂固,任何更好的选择对他来说都是侮辱,都会勾起他曾经深埋心底的委屈。
阿初为了感激姐姐当年送他入荣家,本想把自己得到的一切还给荣初,可他忽略了荣初的自尊。
荣初骨子里不是一个任人予取予夺,予还予赠的人。
“我不会出国的。”荣初只思考了一瞬,就坚定地回答,语气中像是赌气,但眼神里多了种种为人不解的高傲。
“不再谨慎考虑一下?”阿初第一次被荣初顶撞,极其不适地望着眼前人。
“我已经决定了。”
“......好,我不再逼你。”阿初心里恨铁不成钢。
“谢谢您,舅舅。”荣初反而松了口气,眼里流露出得到尊重的快意。
“你千万别谢我,我受不起。”阿初觉得自己愧对姐姐的在天之灵,扶额直叹,说不出别的话。
荣初不解地闭了嘴。
这时候,杨思彤身穿一套简单的浅白色洋装从楼上走了下来,不像从前一样浓妆艳饰,现在从头到脚整理地干干净净,尤其眼神最纯净,像瓢泼大雨之后的晴空。她特意等阿初谈完事之后才下楼。
阿初放过了荣初,打量着她,语气柔和地问:“今天感觉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
“嗯。”思桐点点头,走到阿初面前,试探地问:“大哥,我想出去走走。”
刚搬回杨公馆的那天夜里,思桐心里一直忘不掉父母相杀的阴影,控制不住地跑出了家门,阿初派人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最后还是慕次在外白渡桥下面的阴影里找到了她。从那以后,阿初就防了一手,告诫思桐不要一个人随意外出。
“这多好,多出去走走,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事。你想去哪里?让荣儿陪你去。”阿初说。
“不用了大哥,我约了少琪,去陈氏温室花房赏花。”思桐并不适应有人跟着。
“好啊,别忘记七点半回家吃饭,我让杨妈做你最爱吃的饭菜。”阿初话里话外千依百顺。
“谢谢大哥,我会记住的。”思桐放松地笑了。
“祝你愉快。”
思桐出门了。
阿初朝荣初使了个眼色,荣初说:“您放心,我跟着。”
待荣初走后,阿初随即又叫来了刘阿四,吩咐道:“荣儿出门了,派人保护好他。”
“不是有侦缉处的人跟着吗?”刘阿四问。
“侦缉处的人只想钓鱼,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