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霖】渠会有缘 一
古代架空 我要正经讲故事，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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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三年 11月初
东方未现白时，永祜街已清醒了，包子铺馄饨摊摆出小桌子拉起棚子，棚子上的露水悉悉索索抖落下来，渗进石块之间的土缝里。
日上竿头时，前一日赶来客栈的游客经过一夜好梦精神焕发，早早换了装束用饭，备好行囊去一览这每年冬季的永祜街。
永祜街三大特色。
街外一里开外的国槐林；郭大娘的花店；荣氏店铺。
首先，永祜街外的国槐享誉全国内外。
那国槐林乃是自然所致，几十年前突然长成，在人们不知不觉中已为一片壮阔的林子。可这样的林子何处没有，偏要永祜街的好？
那是因为，现如今的皇帝与皇后便是在此处相识。
皇帝登基之后，对皇后宠爱有加，未曾有过一妃一嫔，一心一意。
世间多有痴男怨女，永祜街的国槐林便因此热闹起来，冬至长青，茂密参天，又是一年年末，人们手里多了闲钱，多半愿意来这国槐林看看，盼着沾点福气，遇上一段佳缘或与心爱之人相知相守白头到老。
其二，是郭大娘的花店。
这郭大娘的花店也是永祜街多年的特色，郭大娘极其爱花，有一手育花秘籍，这四季的花店，唯她的店铺整日花团锦簇，娇艳艳俏滴滴展着花瓣，看着就让人欢喜。又赶上这一年一度冬日，情人多了起来，公子们难免想赠与美人鲜花一束博取欢心。
而郭大娘的花店则能趁此大赚一笔。
再说，就是荣氏店铺。
荣氏不说在这永祜街，就是在整个大靬境内，也是多被人所知，多为商家所谈论。
荣氏店铺包揽各种行业，成衣，酒楼，茶馆，客栈以及胭脂水粉。荣宅坐落于永祜街深处，偌大的一个庭院藏匿在一片清新安宁之地，荣氏最大的执掌人，荣家大少爷——荣石就住在此处。荣石为人谨慎干练，弄虚作假的事不做，手中的账本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这样一来，荣家下的产业自然是好评如潮。
而此时来的游客，目的不外乎这三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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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树带着两个仆人在身旁，大大方方走出荣宅大门，直奔街面而去。
街上果然是挤满了人，荣树路过蜜饯摊位不禁被狠狠馋了一把，包了两包蜜饯扔给随从继续开路。
挤过对对璧人，两锭银子落在木柜上。
“郭大娘，与往年一样，花包好了还请送来荣府。”
荣树清脆脆的声音响起，郭大娘从花丛中直起腰，笑容也如身旁的花一般灿艳。
“小少爷放心嘞，一会就送去。”
荣树拱了拱手，心情大好。这花每年都会在荣府见到，那是荣树赠与自家姐姐的。永祜街小太岁闯祸无人比，讨好姐姐的技能也自诩一流。
这永祜街一走好多年，荣树也不嫌腻，每天都要出来逛一逛，趁着荣石给他请的教书先生还没来先痛痛快快浪一番。
哦对，顺便闯个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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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边声音突然闹了许多，隐隐约约笑声与骂声交织，吵得荣树脑仁疼。
“周夫人，您看这位，还满意？”一个嘶哑的声音出口，满是阿谀奉承。
那位被称为周夫人的夫人一身大红色，袍子穿在身上富贵得很，面上水粉也不知涂了几层，笑起来时两颊的肉团便挤到一起。
许一霖一身单薄的衣套在身上，风嗖嗖往里钻，脑袋混沌疼痛，嘴唇冻得发紫。恍惚间好像被捏住了下巴，被迫把脸抬起来，又甜又恶的味道扑面而来，空空如也的胃忍不住纠起来泛酸水，手被绑在身后也动弹不得。
“呦，易老板，你这次哪来这么好的货色？莫不是抢人家哪家的公子哥了？”
周夫人开口，忍不住赞叹两声，又左右好好看了看许一霖，纵然是冻得脸色苍白，却也不难看出姿色极佳，尖尖的下巴捏着手感也是极好。
“周夫人说笑了，这人可是我在南边一条河里救来的，说要报答我，我也就应允了。样子这么好，我一路来可给您留着呢。那您呢，要不要？”
“要要，你开个价。哎，你上次卖给我那个，倔得很，做了面首*也该认命，谁知前两天吊在屋前死了，可晦气死我了。这个来了也正好补上。”
许一霖没有听进多少话，却独独听清“面首”二字，霎时清醒，也不知哪来的力气，脑袋使劲一晃，竟把那胖胖的周夫人撞了个趔趄。
那易老板正数钱，没想到许一霖竟这么犟，没给吃没给穿，力气还这么大，把金主给撞了。
“畜生！老实点！”啪的一声，巴掌应声而落，狠狠打在许一霖背上，许一霖没受住，就这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昏过去了。
那周夫人扶着腰，大声道：“别把脸打坏了！”
易老板弯腰笑着迎合两句，又给了许一霖两脚。
周围人有不忍心看的，掩面走了，正好留出个空隙给荣树窜进来，也正好撞见这场景。
这周夫人和易老板永祜街谁不认识？荣树常行走于大街小巷，这些肮脏之事早已了然于心，平常荣石让荣树不要插手免生祸端，荣树也就忍了。
可今日此番，荣树真真切切看不下去。
“他娘的这永祜街是你的？！说打人就打？！”荣树一脚踹上易老板的肚子，易老板摔在地上哇哇的叫。
让随从扶起昏迷不醒的许一霖，荣树瞪了一眼那个周夫人，转身就走。
周夫人这个人向来是不为荣树所喜。
当年周家不小一个产业，周家之主是周老爷，已到暮年却无一个子嗣，妻妾成群，但没一个生出一儿半女。
于是他就娶了这个周夫人，谁知不到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周老爷子大喜，当天就喜死过去了，到死了也没想想，自己这么把年纪，孩子到底是谁的。
周夫人城府深，仅用半年就夺了财产家业， 遣走了周老爷子的妻妾，独占这周家产业。她有个癖好，就是养面首供玩乐。而周老板是个人贩子，俩人在一起依荣树的话来讲，就是老鼠屎碰到了猪屎，越搅和越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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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意刚从闺房里出来，墨色的长发被挽起来，留了一层披散下来，简单又华丽。
“姐！你这次一定要帮我！”
完了完了，这又是闯祸了。荣意内心腹诽一句，眼看着荣树冲过来。
“你又做什么坏事了？！砸了人家店铺还是卸了人家马车轮子？”
“不不不！姐！这次我做的是好事！你要是看了你也会做的！”
“那我还帮什么？”
荣树不自在的乱瞄，支支吾吾的。
“我……那个……抢了易老板的人……”
一巴掌轻呼在荣树头上，荣意无可奈何的叹气。
“大哥不是说了让你别惹他吗？！那个人跟蚂蟥似的甩不掉，等会又让大哥沾一身腥。”
“可是，姐，那个人真的挺惨的，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救的，不如让大哥把他买下来做个仆人，也好比给那个周夫人做面首强。”
周夫人？
荣意想着，荣树可真会惹事，两只蚂蝗。
但一想到荣树救下那人要给周夫人做面首，荣意心也软下来，决定劝劝自家大哥。
“人呢？”
“偏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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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为许一霖诊了脉，拿起笔写上方子然后被仆人拿走。
荣意在一旁看着皱眉，遣人又拿了一床被子给许一霖盖上，这人脸色又白又青，嘴唇绛紫，看着没一丝活气，昏迷着却还在轻抖。
“大夫，怎么样？”
“先准备一碗清粥，等他清醒了点就喂他吃上。身体太虚，得长久调理，这还发着烧，一时半会是好不了了。”
索杰随着脚步声踏进房门。
“大小姐，小少爷，大少爷找。”
荣树一下子站起来，面色紧张，索杰一看就知道门口那事的罪魁祸首是谁了。
他又补了一句“在府门口，而且——还有易老板。”
荣树握紧手指，看着索杰一副“大少爷什么都知道了你等着挨罚吧”的表情，差点软了腿，使劲拽拽荣意的衣袖。
荣意瞥了一眼，道：“行了，大哥就算非要把这人送走我也不允啊。走啦，你最多被揍一顿。”
荣树悻悻的点头，吩咐仆人照顾好许一霖，俩人便跟着索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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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的，荣意和荣树就看见自家大哥披着一身貂皮大衣站在大门口，面前是弯着腰神色痛苦的易老板，捂着肚子不肯松开。
看见荣树气势汹汹的来了，易老板往后缩了缩，躲在荣石身后。
“小少爷，听说你抢了人家的人了。嗯？”
荣石一开口，将这天地间呼呼的寒风旋在一起直直扑向荣树，荣树差点抖成风中摇摆的荣树苗。
“哥。”荣意开口，“这件事荣树也是无意。那人……是要被卖去给周夫人做……面首的。”
荣石敛下眼皮把视线转向易老板，那人还是一副疼痛的样子，也不知有几分真实。
“不知易老板这人要价如何？”
那易老板一听钱，也不捂肚子了，搓搓手掌，伸出五个手指头。
索杰拿来五百两，那易老板摇摇头没接。
“荣老板，是五千两。”
五千两？！荣石皱起眉头。
许一霖并不值得五千两，当然也不止五百两，这件事易老板心知肚明，他断定荣石不会用五千两买，只是想给荣石难处，想要回许一霖，现如今，揽住周夫人这个常客才是主要的。
“索杰，拿钱。”
“你怎么！”
两种声音同时出口，荣意哒哒的脚步声响起来，还有一声责怪。
“你身体这么虚怎么就起来了！”
许一霖冲荣意露出一丝苦笑，礼貌的躲开荣意的搀扶，也拒绝了荣树的好意，缓步向大门口走去。
那人单薄的就像纸片，一步一步向荣石靠近，俩人头次见面，荣石也没想着扶，只见他拢紧身上的单衣，在荣石面前站定，想说话，张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底的绝望与淡然荣石看得真切。
见自己喉咙痛的发不出任何声音，许一霖也放弃了，双脚并拢，深深向荣石鞠了一躬，在这天地之中竖起一支傲骨。
易老板卑躬屈膝的，弯着腰对荣石笑，小跑两步捉住许一霖的手腕，面部表情突然恶劣，狠狠的一拽，许一霖便踉跄一下，晃着身子跟上。
此时许一霖脑子昏沉，眼前什么都看不清，想着，当时在河里没死成，现在也终于可以继续了。
荣石笑一声，抓住许一霖的手狠狠甩开易老板，索杰立即上前拦住易老板，五千两银票塞进易老板怀里。
“易老板还是别急，人我也没说不要。”
五千两银票！易老板手指发抖，眼睛被银票亮花了，脸上笑出可怖的花朵，一直弯着的腰也没直起来过，又给荣石点了几下头，喜滋滋的开始数钱。
钱财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易老板至今为止也没有因为卖出一个人而到手五千两！因而，什么周夫人也自然而然被抛在脑后不知扔到那里去了。
荣石把将昏未昏的许一霖扔给荣树让他带回去调养着，看着易老板数钱不禁生出一股恶心感。
“这人，易老板是打算卖给周夫人吧。”
“嘿，是的是的，荣老板您也知道，周夫人的癖好嘛。”易老板瞥了一眼远去的许一霖，笑的愈发让荣石觉得恶心。
“荣大少，不是我说，这可是个好货色啊。”
“多谢易老板提醒。”荣石抿起嘴唇笑“可荣某也想提醒提醒易老板，这人生在世，总会有个轮回，也总会一个尽头，白天里脏水碰多了，晚上恐怕就难洗了。活着的时候太违德，走的时候恐怕也不会太好看。”荣石抬眼看易老板僵住的神色，继续道“我听说，您卖给周夫人的那个，前两天，似乎是死了吧。”
银票飘然落地，荣石用脚踩着，移到易老板跟前“易老板可要收好了，我荣石的钱，也不是那么好挣的。”
深色的貂皮大衣在空中画个弧”索杰，关门，送客。”
大红色的门砰地一声关上，易老板腰还弯着，嘴唇泛白。
荣石的话直指他心中所惧，因为他已经不止一次梦见，他惨死的模样。
而永祜街从此再也没易老板这一人，已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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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首：供贵妇人玩乐的美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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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霖】渠会有缘 二
暗搓搓想让他俩赶快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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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房来来回回也住过几个仆人，有几丝人气，不算冷，可许一霖在两床棉被下仍旧瑟瑟发抖。
屋里燃起了炉子，荣石踏进房门被蒸汽热的头昏，却看见床上那人还在发冷汗。
“梁大夫，如何？”
那位被称作梁大夫的人摸了两下没几缕的白胡，倒是笑了。
“没什么大事，就是虚的厉害，发了烧。我开些方子，好生调养即可。切记不可干重活。”
荣石点点头，让荣意去送送梁大夫。
这屋里没开窗，又燃着炉子，纵然是冬日却也是初冬，没那么冷，荣石背上冒了些汗，取下了貂皮大衣挂在一处。
“索杰，待他醒了，找个轻活给他干。”
“是。”
床上的青年青丝散乱，呼吸又缓又重，使荣石想起刚才他走向自己的时候，瘦削的身子步子也晃，却不曾停。还有那一鞠躬，当真是除却了身外之物，只剩一根硬骨头。
“还有，多给他加些饭菜。。”
索杰点头，荣石取下大衣正准备走，忽然瞥见一旁低头极力降低存在感的荣树。
“荣树。”
“哎，大……大哥。”
“这人是你救回来的，给我好好照顾。”
“好好好。”
“嗯，去领板子吧。”
荣树刚放松，突然被哽住。
“大哥……我……我没做错事……”
荣意刚好走进来，接过荣石的大衣给他披上，笑着看憋屈的荣树。
“荣意，你去看着。”
“好！”
这句好可不是荣意说的，乃是荣树叫出来的，不知内情的人可能觉得荣树糊涂了，挨板子还好？
其实，荣石让荣意去看着的就是饶过他了，至于这板子打不打得下去，有多疼，荣石就不多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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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霖这一养就是半个月，待他真正起来干活时，庭院内的树刚好落了一地的树叶。
他也没什么大事做，就是扫扫地，打打下手。
厨房里的张大娘有一手好厨艺，很会做北方菜，和他吃惯的南方菜不一样，于是他经常去张大娘那里做活，帮张大娘洗菜添柴。
张大娘是个普通的妇人，早上做饭时腰上总围着一个围裙，很旧的样子，却整洁得很。许一霖没见她摘下来过，一天的活下来，围裙就脏了，可第二天再见，还是那件围裙，却是干净的。
做厨娘的总有份心思，希望自己的饭菜能给人带来美味甚至幸福。
张大娘很疼许一霖，看着他干瘦的身板总是着急，也学着做了点南方菜，却不见许一霖多吃一些。
这让许一霖想起他早已逝去的娘亲，依稀记得在他小时候也催他多吃饭，吃得饱一些。
因此许一霖每次叫张大娘的时候，娘字咬得极重。
荣石让索杰给许一霖加餐，索杰也做了。
众人围着长木桌吃饭时，就许一霖跟前多了一碟菜还有一个鸡腿。众人起先是疑虑，再看到许一霖的身板时也解惑了，各自埋头吃饭，吃完就赶紧休息。
这么多饭菜许一霖是吃不完的，特别是那个看起来分量不小的鸡腿，可他又不想浪费荣家的好意和这些粮食。
坐在许一霖旁边的青年叫小四，看起来猴头猴脑的，吃饭的时候眼珠子一个劲往许一霖的鸡腿上飘，许一霖当然注意到了，不禁抿起嘴笑，把鸡腿夹到了他碗里。那时，小四像是见了仙女下凡般惊愕，捉着许一霖的手一阵激动，在这饭桌之上拍着干瘪的胸脯要跟许一霖结义。
结义就算了，许一霖想，这何尝不是帮了他一个忙。
自此，许一霖的菜有一半都落到了小四碗里，养了几日，许一霖无甚变化，小四那瘪瘪的胸脯倒是厚实起来了，惹得张大娘还把小四揍了一顿。
在荣家，许一霖是仆，在许家，许一霖是主。
可这做仆还是做主，只有许一霖才能明白其中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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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府仆人不少，许一霖来了也空闲得很，只能给自己找点琐事做。
当他正无事时被索杰叫去给荣石那个院扫地去了。
荣石书房的门开着，主人正坐在桌前，面前一沓账本，一旁的算盘哗哗响。一抬眼，院里多了个清瘦的人，拿着跟他差不多高的竹扫帚在扫落叶，发丝只披了一层，多数被束在脑后成马尾状落下来。
这是荣石自许一霖干活一来第一次见到他，早在之前也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字——许一霖。
荣家大少爷觉得，倒是很像他这个人。
沛雨甘霖，瘦瘦清清。
那人穿的很厚，就像入了深冬似的。风刮起来，扫做一堆的落叶又被吹散，他追去赶，又重新扫。
荣石觉得他不像个仆人，对扫地技巧也是一知半解，估计是跟谁学的。他应当是哪家公子，被护着保着才对，不该是现在这幅样子。
可这，荣石都懒得去在意，猜测罢了。
一本账算了一半，旁边忽的多了一壶茶，咕噜噜被倒出来，溢满了茶杯。
“大少爷，喝茶吧。”是索杰。
荣石端起茶抿一口，啧啧两声又摇头。
“索杰，你这泡茶的手艺可退步了啊。”
索杰把茶壶拿在手里来回换给自己暖手，对大少爷的“训斥”不以为意。
“大少爷，我在店里宅里来回跑，荣家有多大产业你也不是不知，回来拿个物件吧，看你没茶了还得给你添壶茶，看你桌子脏了再给你擦擦。我这一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你这么折腾？想给你找个仆人随身伺候着吧，你也不要。”
荣石笑一声，抿一口茶又喝口清水。
“我少年时你就照顾我了，自然是信任你这个管家才把我自己这衣食住行交给你。”
索杰站直，往门外看了看，端着茶壶走出去了。荣石继续算账，只当索杰做事去了。
一刻钟之后，又一壶茶放在眼前。
茶杯被灌满，索杰仿佛有些得意，道：“你再尝尝。”
荣石抿了一口，温度偏烫，入口清润。
“怎么突然又进步了？”荣石挑眉。
索杰摆摆手“可不是我泡的。”他努努嘴，示意荣石看门外，许一霖还在费力的扫着地。
“他泡的？”
“怎么样，反正他也闲着，不如就让他照顾照顾你，也免得我这么累，还不加薪。”
“你说什么？”
“咳--我说，让许一霖照顾你怎么样。”
荣石放过索杰那句玩笑，思考片刻。
“当真那么累？”
“少爷……你去做那么多事看累不累。”
“行吧，那就让他进来。”
索杰笑着，把茶壶一放，招呼着许一霖。不一会，许一霖便进来了，撷了一身的寒气。
差许一霖把屋里打扫打扫，索杰看着荣石道：“这可比在外面扫地轻松多了。”
荣石默许了，继续算账。
一会。
“索杰，不是说忙么，怎么还在这？”
“噢，我就休息休息，走了走了。”
望着索杰远去的背影，荣石摇头笑，还真是会给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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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许一霖这事做的倒也麻利。
没茶添茶，屋里整日也都干干净净的，院里没让他扫，他就看着花草，本来墙边的花都枯了，只剩一株一品红还蔫蔫开着。几日之后，荣石再看，那株一品红就艳极了，竟把院里的活气都提了起来，比那夏日里的牡丹还要妍丽。
而许一霖也安静，做了那么几天活，一句话也未同荣石说，倒让荣石乐的安宁。
“许一霖。”
闻言，许一霖看向荣石，望见那人手上断掉的笔。
“去红文书房买一支新狼毫回来。”
许一霖点头，接过钱就出去了。
永祜街还热热闹闹的，许一霖找不到地方，便沿路问。
“大爷，请问红文书房在哪里？”
“红文书房啊，在那，直走，再右拐，你看见个茶馆，旁边就是。”卖小饰品的大爷眯着眼，手伸着给许一霖指路。
“谢谢大爷。”
许一霖小跑起来，殊不知身后有人盯他许久。
“夫人……那不是你上次要买的……”
周夫人肉肉的脸上浮现出笑，眼里发光，许一霖的背影在她心里晃。
那人被荣家养好了，嘴唇殷红殷红的，脖子是几近透明的白，十指修长，侧面看来，睫毛忽闪如蝉翼，那轮廓的棱角也是美轮美奂。
“小秀，备车。”
“夫人要去哪？”
“荣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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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霖】渠会有缘 三
终于有进展了，荣石可能下章就要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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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许一霖在许家也是少爷一位，自幼饱读诗书，对于毛笔的挑选也有精确的眼光。他拿了几根狼毫对比一会，挑了支最好的付了钱。
风在耳边呼呼的吹，吹凉了耳尖，吹动耳朵上细细的绒毛，吹红透白的面颊。许一霖小跑着往荣宅去，冷意钻进领子里，后背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他却觉得畅快极了，好似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这么自由过，即使是被人差使着去买根笔都是快意的。
入了荣府大门，许一霖径直朝荣石的书房走去，沿途经过厅前，却听见荣石的声音。
他迟疑了一下，转身朝厅前走去。
随着步伐的推进，突然有女人的声音响起，许一霖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他是万般不会忘记。
手开始抖了，心也慌了，但许一霖没有退下来，一步一步走过去。
先是荣石披着貂皮大衣坐在堂上的样子映入眼帘，接着便是左侧大红色的衣袍，许一霖走近了，甚至能闻到那女人身上散发出的、一如那天的、恶心的气味，甜。甜到发慌，甜到恶心，甜的许一霖想逃。
“大少爷……笔……买到了……”
周夫人如同听到了世间最美妙的曲子，急忙扭过头，看到许一霖后直接有些按耐不住，嘴巴弯起来笑，双目放出淫光，恨不得立即把许一霖扒开吃了。
人死过一次，体会过死亡痛苦，看开世间的人人物物，也就不会那么想死了。
许一霖便是如此，在荣家的生活是这般安宁，安宁到他想好好活着，忘掉前半生，忘掉许家，忘掉可笑的婚姻，忘掉他所经历过的一切悲苦，在这一方长街，在这荣家做个安分的仆人，平安淡然度完这一生。
可眼前的女人是如此可怖，他手无缚鸡之力，又不愿屈服，到头不过一死，可他，又是那么的想活着……
还有荣石，他怎么想……那周夫人多出些钱把他买了去，荣大少爷会不会就这么把他赶走……
思及此，许一霖抬起头望向荣石。荣石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他，这一抬头，眼里的情绪便全看着了，悲伤又矛盾，害怕又小心翼翼，眸里是浓稠的墨色。
荣石想起他看过的天空，当天空无月无星，暗色浓稠的时候，他总会想着，这天空，多些星火才好看。
这一眼让荣大少爷心尖无缘无故的疼了一瞬。
“过来吧。”
荣石冲许一霖招招手，招呼许一霖来自己身边。
周夫人目光炙热，盯着许一霖不放，许一霖绕了个弧状的弯，站在荣石身旁停下，双手伸着把毛笔递给荣石，荣石稍稍发力，拿过毛笔的同时顺势把许一霖拉得更近了些。
“周夫人的请求，荣某已经说得很清楚，许一霖，既然被荣家买下来，作为荣家的仆人，也就是荣家的一份子，荣某断然不会把他卖于他人。”
荣石说的很大声，声音从丹田里发出，有一股振人心神的力量。他知道许一霖在害怕，这话不仅是说给周夫人听的，也是说给许一霖听的，为的就是安抚好许一霖，消去他不必要的担心。
“荣大少爷应该是知道我与这许一霖的缘分，那日……”
荣石嗤笑一声，截断周夫人的话。
“这缘分，荣某有所耳闻，周夫人的心思以及周夫人一些不堪……不甚入耳的癖好，荣某自然也是有所耳闻。若这也算是缘分的话，那我家小少爷抢了这人，这人又贴身做了我的仆人，岂不更是天大的缘分？”
周夫人被荣石的话羞辱的面红耳赤，白白给了机会让荣石打自己耳光。
“荣大少爷说话还是慎重些，我周家虽不是名门大家，却也是小有名望。”周夫人皱皱眉，仍是有些不死心。
“荣大少爷可是真不愿意卖？”
“不愿。周夫人还是请回吧。”荣石站起来，拉了拉衣领。
“索杰！送客！”
在一旁听了许久的索杰步伐稳健，站在周夫人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周夫人心有不甘，狠狠剜了眼许一霖，衣摆一扭，大步走出厅堂。
荣石转身朝书房走，许一霖低着头紧随其后。
新买的狼毫笔毛柔软，也没有杂色与掉毛的情况，荣石心里小小赞许了一番，抬头看见面前的许一霖。
那人极力掩饰，却还是被荣石捉住眼角的一抹红。
“谢谢大少爷。”
道谢的话听过不少，这句格外动听。
“不用谢我，既然到了荣家，无论从前如何，从现在开始，你便不会再受到欺负。”
荣石猜许一霖应是受过太多的苦，不然这简单的几句话，怎么就让这人堵不住泪珠子。
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荣石低头算着账本，算盘上的木珠与木杆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既然没事了，就去干活吧。”荣石想了想，又说“去我卧房里打扫打扫，柜上的物件要小心擦拭。”
他用这番话支开许一霖，无非是不想让许一霖尴尬罢了。
许一霖应声走了。
望着许一霖离开的背影，荣石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他又不是没做过好事，可这次截然不同。从心底散发出的那点喜悦，不多却扩散至周身，让他控制不住就笑了。
不过荣大少忘了一点。
他从来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
自那日周夫人之事以后，许一霖与荣石之间的对话便多了起来。
荣石原来觉得许一霖不说话是安静，让他得以安宁。现在许一霖渐渐敢与跟自己说话了，他竟也觉得开心，没有什么不适，也颇喜欢许一霖说话的样子，眼睛圆润黝黑又亮晶晶的，音色如泉，不知不觉就沉进去了。带点南方音色的调子，动人心弦。
荣石还未察觉，俩人都因这彼此间的互动而敞开心扉。
这日，许一霖在院里忙活。
院里唯一一株一品红被许一霖照顾的极好，花蕊小小一团挤在一起，藏在红而大的叶子里，就是有冷风拂过也不嫌冷，抖抖的欢舞。
索杰走进院里，许一霖点头问好，望着跟在索杰身后的仆人抱着几匹布走进书房。
“大少爷，这是今日刚从南边到的货。”
仆从把布匹放在荣石桌上，退在一旁。
“荣家第一次从南边进布匹，你找人看看就好了，送我这里做什么？”
索杰手放在布匹上耸耸肩。
“店里无人在南边待过，这布匹是好是坏也鉴别不出。”
这下荣石可为难了，南边他也只去过一两次，这布匹的好坏，他也无从分辨。
许一霖洗了手从院里进来，听到这些话，犹豫一下，还是决定开口。
“那些布匹，我能看看吗？”
索杰侧身，许一霖走上前，睫毛扇动两下，荣石望见，挪不开眼。
布匹被翻来覆去的看，葱段样的手指在布的两面摩挲。
荣石和索杰都看到许一霖皱眉。
“怎么？”
“南方的绸缎，质地坚硬柔软为多，摸起来略微平滑，可这布匹做工却粗糙了些。这里---”许一霖掀开一匹布的一角，指给荣石和索杰看“摸起来不甚舒适，有略微毛糙，应不是正品。这五匹布里有三匹做工皆是如此。”
索杰和荣石都惊住了，着实没想到许一霖对这些还有了解。
“你怎么知道这些？”
突然被问起，许一霖皱了眉却又舒缓下来，有些羞怯的笑了。
“我自小生活在南方……在布庄里做过活，所以会认。”
关于从前的一切，许一霖终于找到了用处。
索杰大喜，喊了仆人来把布匹抱走。
“大少爷，那小许我就先带走了。这布匹我查点清楚退回去，那边的卖家以后就不再用了。”
荣石点点头，又突然顿悟过来。
什么？把许一霖带走？？
荣大少爷心里颇有不满，又不知缘何而起，用什么理由把许一霖留下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一霖跟着索杰走了，消失在院门外。
于是许一霖没回来的这一下午，荣石闷在书房里没出门。
自从许一霖被发现对南方布匹颇有认识之后，荣石书房里就再难见到许一霖。
而且现在，已经不止一个人来要走许一霖了。
荣石扭扭手腕，一本账算完，眼睛也累得不行，他端起许一霖刚给他泡好的茶抿一口，觉得舒畅了许多，正想和许一霖说话，不料看见荣意扒着门框笑盈盈的走进来。
“哥，一霖哥借我用下。”
说着，荣意牵着许一霖的袖头就要走。
许一霖被拽着，打扫用的鸡毛掸子被搁在花盆旁边。
“荣意！”
荣石死死盯着荣意扯着许一霖袖口的手，咳了一声，荣意会意赶紧松开。
“你找他做什么？”
“哥，你知不知道一霖哥的胭脂调的特别好，我想让一霖哥帮我调胭脂用。”
荣石被堵住，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你还是个姑娘家的，注意着些举止。”
“知道啦～哥你放心，没打扫完的我再给你找个人来～”
俩人一瞬间就没影了，荣石感叹荣意真是越长越活泼。
心里闷闷的，荣石把这些情绪归结到并不多的炭火上。
门外走进来一个仆人，对着荣石问好，准备拿起许一霖搁下的鸡毛掸子继续打扫。
荣石撑着额头，突然察觉到什么。
“等等！”
那仆人吓了一跳，鸡毛掸子还没碰到。
“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没事，不用打扫了，你出去吧。”
仆人应声退下。
荣石坐在椅子上，盯着那根鸡毛掸子看了许久。然后，他站起来，拿起那根鸡毛掸子。
原来许一霖都是这么干活的。
荣大少爷拿着鸡毛掸子这里掸掸那里扫扫，不一会便觉得无趣了。
原来自己让许一霖干的就是这么无聊的活……
荣石捏捏硬硬的木杆，似乎还有一丝丝那人的温度。
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半个月后。
索杰走进荣石书房，屋里暖烘烘的，索杰不禁伸展了下胳膊。
“你来干什么？”
荣石警惕的盯着索杰，又看看许一霖。
“来给您报告工作啊？大少爷怎么还防起我了。”
荣石放下心，细想之后才发觉自己大惊小怪了。但这也难免，十五六天的时间里，索杰来荣石书房，其中有十一二天是为了带走许一霖。
“说吧。”
索杰摇摇头感慨荣石嫌弃他这糟老头子了，被荣石一个白眼打住。
“还是南方布匹的问题，找了几个买家都不可靠。这南边咱们鲜少去，这不，没办法了。”
“既然鲜少去……”荣石指尖敲着书桌，一下又一下。
“那就去一次，摸清楚再回来。”
索杰估摸着这主意可行，便问道“派谁去？”
荣石笑着站起来，嘴唇抿成一字。
“我去。”
“那我……”
“你留在家里看店，看着荣树让他好好读书别闯祸。”
“你不带人？”
荣石笑容突然深邃了，索杰瞪大了眼睛。
“带，带上许一霖。”
许一霖转过身，手里的抹布都没来得及放下。
“大少爷……”
“许一霖既然在南方生活过，又懂这南方布匹，带他去自然合适。”荣石扭头看许一霖，偷偷在大衣上抹去了手心的汗“你呢，可愿意随我去？”
许一霖眨眨眼睛，想起一些过往。
终究还是躲不过。
“我随大少爷去。”
“好。”
索杰愣愣的看完这俩人一唱一和就这么计划完了，不仅挑起眉看荣石，看荣家大少爷眉梢都飞扬着得意与愉悦。
他大概是懂了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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懂了点啥～

【荣霖】渠会有缘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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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囊基本上已收拾好，昨日刚下了雨，道路湿滑，荣石决定再等两天，等这路干了在上路。
而再有一个月也就是新年了，每年的除夕到来之际，永祜街会热闹起来，这沿街的叫卖声，小孩子点燃的小炮声，都悉悉索索传进荣府里。
“都快要年末了，荣大少爷也不知消停，财奴附体了不成？”
听得熟悉的声音，荣石不禁笑起来。
“快到年末了，皇后娘娘也不见得有多消停。”
倚在门边的蔺晨仍是裹一身素色衣衫，料子是上好的丝绸，手中的折扇在冬日里怕了冷，乖乖折起来被蔺晨放在手心里把玩。
“我说荣石，这一年到头，你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店铺，也不知烦？”
“打理家业是我的责任，自然不能嫌烦。再说，我过两天是要出去一趟的，也不是成天闷在这宅里。”
“要去哪？”
“南边。”
蔺晨直起身子，踱步到荣石桌前，用扇尖抵住荣石的账本。
“带我去如何？”
荣石移开扇子，把账本翻个页。
“不行。”
“怎么不行？我又不打扰你。”
荣石挑眉，抬起头来看蔺晨。
“皇后娘娘怎么这么闲，莫不是又和陛下吵架了？”
“我才懒得和头固执的水牛多做计较。”
果然不出荣石所料，这蔺晨平时是不出宫的，每日陪着萧景琰，调戏他逗弄他是蔺晨唯一的乐趣。若哪一天蔺晨出宫了，不是萧景琰不要他了，就是他跟萧景琰闹脾气了。
而说到蔺晨与萧景琰，永祜街是独有一套传闻的。
相传前几年，还是靖王的萧景琰边防战事告捷，欲班师回朝。军队走到城外时稍作休息，萧景琰闲来无事，散步到国槐林，而就是在那里，萧景琰和蔺晨便相遇了。
两人一见钟情，待进城时，皇帝便把皇后带在身边一起回府了。几年后先帝驾崩，靖王登基，立蔺晨为后，后宫偌大的庭院之中，多年来也只皇后一人，未曾有过一嫔一妃。
这事被国人越传越神，将这故事与董永与七仙女的爱情故事并列为佳话。
相传，皇后不是凡人，乃是谪仙下凡。当初入城时，与靖王同乘一骑，飘然的白色衣袂，给当时看见的百姓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倩影。
然而，传说也只是传说，只不过是人们渴望美好的想象。
事实是萧景琰追人追到国槐林，不料中计旧伤复发，刚好被路过的蔺晨给救了。蔺晨骗萧景琰这旧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得自己贴身料理，于是缠着萧景琰，被萧景琰带回营中。可战马不多不少刚刚好，蔺晨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萧景琰不能让他走回城里去，只好与他坐同一匹马。
至于后来如何在一起的，恐怕也只有天地与他们自己知晓了。
而关于皇后美若天仙的传说，自然是百姓记忆模糊的产物。
当时百姓虽瞅着蔺晨了，却也没瞅仔细，眼里全是士兵以及靖王的雄姿，故蔺晨的白衣惹眼，也真的是白衣惹眼，人们只会好奇他与靖王的关系。
到后来当了皇后，已是几年后了，再回忆起来，人们就只有那白衣的记忆，那还能想到这皇后是如何样子，但能当上皇后，深得皇帝宠爱，必然是美的凡人不可觊觎。
荣石偏个头，见着许一霖端着茶壶走进来，在看到蔺晨时明显一愣。
“这是……蔺公子，我的好友。”
“蔺公子好。”
蔺晨听得这声音，转头来看，诧异了一下，挑眉看向荣石。
“这是？仆人？”
荣石点头。
蔺晨啧啧两声：“荣石啊，我与你结交，也不止一年半载了，我可真是理解不透你，这么个美人，你竟然让他做个仆人？”
许一霖面色一红，头低下来，茶壶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
荣石隐隐有些不爽快，这蔺晨一口一个美人叫着，叫的他心里泛滋味。
“你管的还宽。”
蔺晨笑笑，说：“我这是，知晓万世，透视红尘。”
荣石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弄糊涂了，疑惑的望着他，只见他话锋一转。
“哎，索杰呢，刚我来的时候还见着他呢。”
“给你准备卧房去了，还是那间。”
“谢了。”
说罢，蔺晨扭头看向许一霖，别有深意的一笑，足尖一点飞上房梁不见了踪影。
“他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他性格使然。”
许一霖笑：“知道了。”
瓷杯晕染层层雾气，荣石握上杯身，掌心立即暖和起来。
“你识字吧。”
正在系帘子的许一霖停下动作，回答：“读过一些书。”
“喜欢读什么书？”
“古人诗词、文章，话本和游记，我都喜欢。”
荣石把狼毫搁在一边，在一旁的书架里翻了翻，抽出一本《列周文集》。
“这本书大都写景，文法精干简练，你可以读读。”
双手接过，许一霖弯腰道谢，把书放在一旁，卷起袖子继续干活。
“咳，不用干活了，坐那里，现在看。”荣石有些紧张。
许一霖这下惊讶了，盯着荣石看了好久，硬生生把荣石看的脸色泛红。
“我……这书……你……你既然，是我，贴身侍从，自然要……要懂得些，知识。”
许一霖愣了一会，眼眶泛着热。自夏禾逃婚之后，自他投河之后，他再也不曾想过，自己会遇见个人，这个人会对他好。他总以为，许一霖的这一生，不是悲苦便是平淡，上半辈子翻江倒海的苦，下半辈子死寂般的静。
可是荣石。
许一霖露出又苦又甜的笑。
若是条件允许，若是上天不捉弄他，若他相信这世上真有缘分一说，那他愿意相信荣石，一定是上天赐予他的良人。
可这良人，不过空想而已。
许一霖的眼睛润润的圆圆的，嘴角牵出的笑被荣石轻轻捉住，悄悄放在心尖上。
月上中天，蔺晨从仙琼楼听曲回来。
碧玉姑娘的琵琶曲一向为蔺晨所喜，可今晚这曲子，碧玉姑娘换了几个来回，蔺晨都觉得平淡无味。
身边少了个人，什么都是无味。
酒饮了不少，蔺晨眼里都是萧景琰重叠虚幻的身影，可那人固执的不可理喻，耿直的像个傻子。
留下银子，蔺晨直接从窗口飞出去，踏着房梁，熟门熟路找到荣府，跃入荣石为他准备的院里。
房里的灯亮着，蔺晨以为是荣石有事，直接推门。
当他看见熟悉的绛红袍，眼里分散的萧景琰的身影重合起来，成为眼前这个人。
“不知皇上大驾，所谓何事。”
蔺晨气未消，大大咧咧坐下，倒出茶水一饮而尽。
“我来找皇后。”
“哼，皇后无情无义，世故圆滑，皇上不必找了。”
“蔺晨……我知道你在气我固执己见，不懂变通。”
“你还知道！”
蔺晨捏紧杯子又松开，猛地起身，立在萧景琰身前。
“那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若是颁布了那道旨意，惹怒的都是先帝的重臣！你登基才一年！根基不稳，大权不握，万一他们联合了！你说！你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拿你怎么办！”
“可我固执了这么多年，再改也难。”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因为只有你才能拦住我。”萧景琰从披风里伸出手，稍稍垫脚搂紧蔺晨的脖子，“蔺晨，我既是这么固执，那你，可愿一直保护我？”
蔺晨抱紧萧景琰，脸埋在他肩窝，闷出一声叹息。
“唉……我会护你一辈子……”
“对不起。”
“以后得听我的。”
“好。”
“那咱们上床歇息吧。”
萧景琰：……
另一边，荣石站在屋里点点要带走的行李。
“陛下来了？”
索杰答：“我在蔺先生下午来的时候去通报的，陛下是三个时辰前赶到的。”
“他们和好了？”
“照以往看，蔺先生明天一大早会离开。”
“好，那我明天也出发。”
“这是什么？”荣石望着索杰递给他的布包，说。
“这次去带上，你会用到的。回来了可别感谢我，赏钱可以有。”
荣石看索杰笑的神秘，好奇的打开看。
原来是一件衣服，并且不是一件平常衣服，而是一件用上好的料子制成的棉衣，色彩偏暗，衣摆和袖口都绣了银色流云，线工也是极好的。
荣石比了比，明显不是给自己的。
“给谁的？”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
“别忘了赏钱啊。”
“守财奴。”
“啧，哪能比得上大少爷。”
荣石笑，把衣服叠好放在行李里。
窗外的灯都熄了，独一边半月嵌在天上。
荣石望着偏房的方向出神，许一霖……现在做什么，是睡了还是在做别的。
荣石轻笑一声。
无论许一霖在做什么，荣石想，若是他能一直看着……若他能与许一霖待在一起……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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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霖】渠会有缘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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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晨与萧景琰果然第二日大早就回宫了。
荣石打点好行装，叫上荣意荣树，指着荣树的鼻子点点。
“你小子，我不在的这几天里不准到处闲逛捅娄子，凡是多听荣意索杰的。若我回来了，听到一丝半点你造的祸端，可不只有板子等你。”
荣树不乐意的点点头，哦了一声。
“放心，表现的好回来有礼物。”
荣树眼睛这才闪过一丝光，表情开心了些，冲着荣石身后的许一霖吐舌头。许一霖看见了，捂着嘴无声的笑。荣石扭头看见许一霖微微低头，卷而长的睫毛被发丝挡着隐隐约约颤动，一下一下扫在荣石心上，痒得很。
这次去南边，荣石轻车简从的出发，只带了许一霖和四个随从。两辆马车，一辆他和许一霖坐，另一辆四个随从一起坐。
土有点软，马车一路颠簸，许一霖未坐习惯，马车一下陷他就离了座，然后猛地坐回去，来来回回的摇着，他晃得有点晕，靠着窗吹凉风。
荣石倒还好，坐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可许一霖一张煞白的小脸让他坐不住。
“头晕？”
许一霖反应一会，才发现荣石是在和他说话。他摇摇头，觉得更晕了，只好嗯了一声。
荣石看许一霖那边的窗户打开着，许一霖两只手都缩进袖子里，露出四根手指和一点大拇指的指尖，捏着袖边，偶尔握在一起搓一搓。
他走到车前，对车夫说“道路不平，走慢些。”
那车夫扯一下缰绳，拉车的棕色马停下之后又被轻轻的拍了下马屁股，马便缓慢走起来，后面的马车见状亦是如此。
荣石坐回车里，望见许一霖正在看他，眼睛大大的装满了清澈，荣石像是被窥见了一切心事，忽然害羞起来。
“以后要是……要是不舒服……直接说。”
“谢谢大少爷。”
荣石真的不止是想要谢谢这么简单，他心里有点渴望其他的。
取出木夹子，他把自己这边的窗夹好，又看着许一霖那边，许一霖旁边的布帘子被吹的翻起来，一张小脸被吹的皱皱的，再吹下去，照他这么个身板，指不定会病。
他努努嘴，让许一霖看窗“把帘子夹上，风太大了，少吹。”
许一霖照做了，之后就一直低着头，手指放在一起，还是会来回的搓。荣石想，大概是真的太冷了。
六个人走了大概有三四天，终于触到了南边地界。
许一霖原来住在陵州，是南边一个不大不小的地方，以刺绣和绸缎出名。可荣石这次没有到陵州去，在接近陵州的另一个地方停下了。
这个地方因为挨着陵州，陵州的有些商人就把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方，因此，在这里买布跟陵州买布相差无几，最多是进货要从陵州进，荣石这个情况，会直接从陵州发货。
许一霖暗暗松了口气，却不敢掉以轻心，许家在这地界也有店，店里的人指不定会认识他。
找了个客栈安顿下来，荣石看许一霖裹紧身上的棉袍，半张脸都在领子里，以为他冷了。实则到了南边，应该是暖和些才对。
荣石想起了那晚索杰给的棉袍。
他翻了出来，比了比，果然，应该是许一霖穿的才对。荣石暗暗想着，索杰怎么这么关心许一霖，转而又想起索杰还找他要赏钱。
老滑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许一霖。”
荣石喊了声，许一霖的房间在他隔壁，他不怕他听不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后，许一霖果然推开门进来，眼睛眨了眨，荣石愣了愣。
“大少爷有什么吩咐？”
“这……这……这衣服，给你。”荣石把衣服打开拎在手里递给许一霖。
许一霖什么眼力，这袍子的料子和那绣纹一看便知是上等货。他心里泛起泡泡，僵在那里不敢接。
“大少爷…这太贵重了。”
“这……”荣石脑子转的飞快，“在京城，我怎么……怎么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现在到了南边，身边的……身边跟的人，自然也不能用的差了。让你--让你接着你就接着。”荣石颇为紧张，这一紧张嘴巴就不管事，一句措辞罢了，磕磕绊绊跟自己有什么企图心似的。实际上，真有。
许一霖看荣石结巴的厉害，想着自己大概是让他尴尬了，只好道声谢，双手接过那棉袍。
“去穿上。”
“啊？”
“我等会就出去，你得跟着。所以，现在穿上。”
棉衣滑滑凉凉的触感极好，许一霖抱在怀里走回了自己房间。
待许一霖出去了，荣石猛地喘口气，他拿起旁边的毛巾擦擦手，刚才太紧张了，手心全是汗。等门再开的时候，荣石刚进嘴的一口茶怎么也咽不下去——怕煞了风景。
这衣服做的刚刚好，浅灰色的袍子一溜的直，许一霖长的像棵青竹，立在那里挺拔的很，袖边和下摆的流云就像是飘在他身边，遮着他的手指和双足，领子露出洁白的绒毛，摩擦着他的下巴，衬着他的脸又小又软，眼睛就像宝石一样亮，荣石不住的抚上自己手上的红宝石，觉得没有许一霖的眼睛好看。
“穿……穿……穿好了，那就……那就走吧。”荣石是真想抽自己。
这天正逢赶集，快过年了，这街上人流已经到了人挤人的地步。荣石在前面走，后面跟着许一霖，许一霖后面是四个随从。许一霖尽量将头低着，小步跟着荣石，荣石也不走快，余光瞄着许一霖，让他能跟得上自己。
荣石问许一霖这边哪几家信誉较好，许一霖讲了几家，荣石便开始找。可到了门口，许一霖却不挪步了，站在门口不愿进去。

“你不进去？”
荣石站在台阶上，比许一霖高出一截，许一霖仰头看他“大少爷……我，还是……不进去了。”
“不进去，你……”荣石忽然想起，许一霖是被拐到永祜街的，他原来的家在南边，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好，那你别乱走，就在这里等。”
许一霖点点头，荣石皱眉，放心不下，叫了个随从陪着他一起等，带另外三个走了进去。
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许一霖光是闻这土地的味道，听这风从陵州刮过来的声音都能分辨出哪边是家的方向。可许一霖把头扭向另一边，看着北面湛蓝的天空飞来几只小鸟，想着永祜街的一个宅子，宅子里的偏房，那才是自己的家。
于是荣石一出来就看见这么副景象，许一霖面前是来回的车马，挑着担子的老人随着熙熙攘攘的人走动，而许一霖把脖子缩进衣服里，留了两只眼睛看天空，墨色的长发披在肩上。
荣石张了张嘴，没出声。
真好看……
荣石一天走了三家，街上的人群在下午时候少了些，可一到晚上又多了起来，荣石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到客栈，看许一霖累的不想说话，甚至连饭都少吃了些。
于是第二天，荣石只看了两家就回去了。
多费了几天时间，荣石没有像原来带着索杰那么风风火火，整个进度都放慢了。
货比三家，荣石敲定了买家，过年的物价上涨，荣石定了来年的货，今年也不打算再赚。
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偏离了打理家业。
而直到最后一天，荣石也没见许一霖笑过，沉默的过分了。
“这里可有哪些有意思的地方？”
许一霖愣了愣，拉回思绪，回答“有。……大少爷想去？”
“难得来一次，倒是想去放松放松。你说的地方在哪里？”
许一霖垂了眼，笑了下“苏园。不过……有些远了。”
荣石看许一霖笑，觉得满足，本来赏玩一事就不是他所在意的。
“无妨，就苏园。你准备准备，明天跟我一起。”
许一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的那份跳跃的悸动，荣石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看透了他似的，带给他惊喜，抚平他的焦躁忧虑。
可他宁愿这只是巧合。
第二天。
荣石带着许一霖穿越人群往城外走，人流流向大都是从城外往城里进，俩人走的逆流方向，被挤在人群里，不一会就散了。
荣石在前，看着路和行人，没注意到许一霖，再回头看时，许一霖已经被人群冲到了后面，往前走一步被人撞一下肩膀。
许一霖知道自己慢了，忙抬头去找荣石，谁知那人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别走散了，跟着我。”
说着，荣石鬼使神差的牵住了许一霖的手。而等荣石回过神来，他已经把人家的手指拢在了手心里。
这下荣石慌了，松开吧，他也不想，细指蹭着掌心的触感让他膨胀的快要飞起来；不松吧，荣石生怕许一霖对自己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会把自己当成周夫人那样的人。
最后荣石决定镇定下来，牵都牵了，当成好意之举就行了。可说是这么一说，荣石手心里仍是紧张的出了汗，滑不溜手的捉不住许一霖的四指，于是他使劲锁紧了手，牢实的牵住许一霖。
其实许一霖比荣石还紧张，小兔子在心里蹦个不停，若不是荣石不敢回头，他一定能看见许一霖涨得通红的脸。
俩人是租马车到的苏园。
苏园是许一霖很早之前就来过的地方，那时候的许一霖仍是个少年，心思细腻较为活泼，来苏园玩乐也只顾玩，没有一丝忧虑。直到许老爷安排他成亲，拉拢夏家，新婚夜里的闹剧，第二天的夏禾与别人的私奔，自己成了传闻里的男主人公。
他谁都不怨，只怪自己无能和命苦，许老爷一直不看好自己他从小就懂，但他不愿细想，觉得一切都是自身所造成的。自此浑浑噩噩几天里，街坊邻居父亲亲戚，个个都是冷眼相待，闲言碎语，许家少爷的丑闻越传越广，许一霖的隐疾是他的心结，伤疤被隐约撕扯，他疼的受不了。
而一切传言都在他投河那天消失了，许家少爷死了，尸体随河飘走了，再也没人提起许一霖这悲惨短暂的一生。
时隔多年，许一霖再踏进苏园，变化很大了，却还是那个青草木香，几株腊梅打了一树的花苞，是冬天的气息。
荣石手背在身后，静静望着停下来的许一霖，那人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弯着嘴角笑，睁开眼的时候眸子里雾蒙蒙的一片。
荣石真想把一切都给他。
回客栈的时候天暗了有一会了，因为明天要赶路，荣石让所有人都早早休息了。
月亮从房屋左侧慢慢移动到斜上方，听见某个房间里传来翻动的声音。
荣石心里烦躁得很，已经躺了好长时间了可还是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手心里是许一霖手指的触感，眼里是许一霖的笑，心里还是在想着许一霖。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疯魔了，竟然有种想去找许一霖的冲动。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躺不住了，可又不能真的去，于是便裹了披风，小心开了房门站在许一霖门前，才终于平静了些。
这只不过离许一霖近了几步而已！
把披风使劲拉了拉，荣石冻得打了个哆嗦，脑子顿时清晰了许多。
这种迫不及待的感情，他终于可以深入思考是怎么回事。
从许一霖进荣家那天起，荣石似乎就命中注定与许一霖有那么多交集，许一霖的各种样子被他一点一点窥见，而许一霖的一颦一笑都被他悄悄留在心里，自己却浑然不知。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那叫喜欢。

【荣霖】渠会有缘 六
佛祖坐在对岸的莲花上 他的目光中有我渴望遇见的另一个宇宙 ——裘继戎《遥远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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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石从许一霖手里拿过行李，只留了他自己的行李在他手上，柔声道“我来拿，你先回去。”
许一霖看了眼荣石，点点头，提着自己不多的行囊往偏房走。
索杰带着笑来接荣石的行李，荣石赌气一般把行李都扔给他，迈开双腿大步流星。
“早就知道了？”钱袋沉甸甸的在荣石手上，他掂了掂，放在桌上推近索杰。
索杰不客气的收下了“看来是用上了。如何？”
荣石低着头看手指在桌上打转“很好看……他，应该喜欢。”
一会，荣石又笑着说“索管家眼力非凡，荣某佩服。”
“旁观者清，再者，我怎么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看得清楚。”
荣石坐下来，倒了杯清水喝了，他知道茶不是许一霖泡的。
“大少爷可别把人吓跑了。”
“我有那么蠢？” “谁能说准。”
小年一过，大年也不远了，荣家渐渐热闹起来，荣石是个商人，目标一旦确定，心中自然就有规划。
他一直在试探许一霖对他的感情，老套的装个病，看许一霖锁紧眉头的样子心里一阵雀跃；讲事的时候盯着许一霖的眼睛，总能在他脸上找到些许绯红。
荣石不打无准备之仗，他至少能确定许一霖对他是有感情的。现在就只要让感情升温就足以。
明个就是春节，小厮们聚做一堆扯一些家长里短。
小四用胳膊碰碰许一霖“一霖兄弟，我看大少爷很器重你，今年赏钱会不少吧。”
许一霖把手往袖子里缩缩，学着小四把双手交叉伸进袖子里取暖。
“我也不知，赏钱多少没关系，够花就好。”
小四用连在一起的双手拍拍许一霖的肩膀，义气的说“没事，哥哥我每年赏钱都不少，今年挤一挤还能分你些。”
许一霖笑着，露出整齐的牙齿，硬是把小四闪着了。
“哎呦一霖兄弟，你这牙怎么雪白铮亮的，有何秘籍教与我呗。”
“不然，你试试用雪水刷牙？”许一霖开玩笑说。
小四睁大眼睛信以为真“真的？”
“没试过，不知。”
小四挑着那搞笑的眉毛做丑脸给许一霖看“一霖兄弟真不厚道。赏钱不想要了？！”
许一霖盒盒盒的笑，小四现在这样子像极了许一霖小时候看过的猴戏，小猴子抓耳挠腮吐着舌头，骑在耍猴人脖子上做怪脸。
“许一霖！”
荣石的声音突然响起，一堆人齐齐站立，斜了眼睛看许一霖。
许一霖把好不容易暖热的手抽出来垂在身侧，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站在那也不知道说话，荣石脸阴沉沉的。
前两天刚下雪，荣府的雪在慢慢化，空气湿湿冷冷，荣石看许一霖手露在外面吹着风也不敢缩一缩，吃的那点醋也散的差不多。
“陪我出去一趟。”
回了书房，火盆里的炭火正旺，荣石见许一霖松下了肩膀，知道他是暖和了。
“那日给你的棉袍，怎么没穿？”
荣石上次送许一霖的那件流云棉袍，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穿得，许一霖不愿穿是怕遭人闲话。可荣石想不得那么多，好鞍配骏马，许一霖在他眼里就值得如此高调张扬，他穿了这衣，隐约是在暗示与荣家的关系亲密，这样一来，荣石心里那点占有欲也足以被填满。
“太贵重了，我穿着不合适。”许一霖能感受到点什么，但他本能抗拒。
“那再送你两套如何？”
“大少爷？……”荣石不容推拒的眼神压着许一霖，他有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当是年底赏钱的一部分。”
“那……谢谢大少爷了。”屋外有鸟在叫唤，应该是乌鸦，许一霖抿紧了嘴唇。
跟着荣石出了门，许一霖发现荣石只带了他一人。
“大少爷要去哪？”
荣石把许一霖扯了一下，让他站在自己身旁，偏头对他笑着“去买灯笼。”
“灯笼？”
荣石微微仰头去看远处湛蓝的天空，眉眼弯弯，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物“是啊，今年有一喜事，换了灯笼看着喜庆。”
许一霖不知荣石口中的喜事就是自己，以为是荣家私事，没再多问。
关家灯笼店的灯笼清一色的红，形状不一，从屋内摆到屋外。
“呦，荣大少爷来了，可有相中的灯笼？”
“一霖，你觉得这个呢？”
“恩？”许一霖未曾想荣石会询问他的意见，他只听见荣石喊他——一霖。
“好看。” “那这个？” “也好。” “那好，关老板，我都要了，每个六个，麻烦送到荣府去。”
“好嘞，荣大少爷慢走。”
那关老板看着荣石与许一霖远去的背影，摆着灯笼嘟囔着“最近也不知荣大少爷有娶妻啊……”
天未亮，荣府早已亮了。
鸡鸣声起，荣府的仆人都断断续续起床了，今个春节，荣府的传统，春节早早干活，有家有室的人有两天假期回去团圆，无家无室的留在荣府做活，也会有额外的赏钱。
索杰给了许一霖两个灯笼，让他把荣石院门也挂上，怕他干不好又找了小四来帮他。
“啧啧啧，一霖兄弟，看你这身板就知道这活你干不来，还是让我来吧，你把梯子扶好便可。”
许一霖看小四一溜烟爬上木梯，笑道“你不也瘦，还说我？”
“哎，一霖兄弟，你可别看我瘦，力气大着呢，这活对我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来，把灯笼递我。”
许一霖举着手，把灯笼递给小四“小心一些。”
“放心吧。锤子。”
许一霖把小锤子递给他，扶着木梯，手里是稳稳当当的感觉。

“一霖兄弟这年准备怎么过？”
“不知道。”许一霖低着头，手指磨着木梯“荣府不是留仆人的吗？我在这里呆着就好。”
“可惜啊一霖兄弟，兄弟我要不是有大事，肯定带你过年。”
“大事？”许一霖听出小四话里的兴奋。
“哈，一霖兄弟，我跟你说…其实嘛，我看上包子铺那个胡妹子好久咯。趁着这两天，我想送个镯子给她，顺便表明下心意，哎，也不知她接不接受。”
许一霖笑起来“原来如此，那我就只能祝你心想事成喽。”
“可不是……啊！大少爷！！…我们……没偷懒！”
小四觉得自己倒霉极了，最近好像总惹到荣石，荣石看见他脸色就暗下来了。今年会不会没有赏钱！胡妹子的首饰咋办！
“你继续干活，许一霖，跟我来。”
小四望着许一霖的背影，暗暗懊悔，连累你了一霖兄弟！
“你很喜欢那个小四！？”
荣石语气不算柔和，反而有种逼问的意味。
“小四是我朋友。我是挺喜欢他。”许一霖语气也硬，莫名的不快。
荣石心里很不是味，可还是闭了嘴，许一霖表情不大高兴，他怕再问会惹许一霖烦。
“这……给你的。”
许一霖接过包袱，疑惑的望着荣石。
“说过要给你两套衣服。”许一霖身上的衣物材质一般，穿了很久，一直是两套来回换，荣石蹙眉道“新年，应该换新衣了，等会你就换上。”
“谢谢大少爷。”
“你不用对我说谢谢。”
许一霖眨眨眼，望着荣石想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荣石脸上没有笑，有种小孩子要不到糖果的别扭。
“我说，你，可以不用对我说谢谢。”
“谢谢大……”许一霖突然噤声，包袱抱在身前，垂了眼又抬起，直直的盯着荣石，弯着嘴角笑。
谢谢大少爷。
转眼还亮堂的天已完全黑了，荣府冷冷清清的，仆人们都走了，荣家正饭是在晚上，荣石他们正聚在厅堂吃饭。此时外面一片炮声，花色绚烂艳丽，许一霖一人坐在池边的石头上，望着天边炸开的烟花，安安静静的。
“一霖。”
许一霖抬头“张大娘！？你怎么来了？”
张大娘往许一霖旁边的石头上摆了两个盘子，半碗米饭。
“张大娘知道你胃口小，饭没给你盛多，不过这南方小菜你可得吃完。大过年的身边没个亲人，怎么也得好好照顾自己才是，不过大娘等会也得走了，家里还有个臭小子要放烟花呢，不能多陪你，你啊，趁热吃，吃了赶紧回房。”张大娘摸着许一霖的头“可怜的孩子，这种时候最是孤单，可张大娘是没法。”
团圆佳节，从来都是一家人在一起，以前在许家，多少会有人跟许一霖说话，而现在，他是真的无亲无故，只身一人。
“没事的张大娘……谢谢……真的，谢谢……”
“没事，傻孩子，我先走了，别在外面待久了，吃完了盘子放厨房，明个我来洗。”张大娘说着便走了，烟花声也渐渐消停。
许一霖紧紧握着手里的碗，眼泪一滴一滴落进饭中，蜷着身子，脸埋在胳膊里。
“娘……娘……”他哭的声音大了些，身体抖动不止，足以让不远处站在树下的荣石听的一清二楚。
关在书房里写了很久的小纸条被荣石握在手里捏成一团塞进袖子里。此时此刻，荣石不需要酝酿过多的话语，他只用把许一霖抱在怀里，告诉他一句我在便够了。
周身的寒气突然被驱散，许一霖被抱住的那一刻连哭都忘了。
荣石把他手里灌了不少眼泪的饭拿下来然后掰正锁在怀里，手抚着他的背，用脸去摩擦他的耳朵。不哭了，我在这里。
“大……大……大少爷……”
荣石抱着他好一会，看他情绪平复下来了才微微松开他，俩人脸靠的极近。
“一霖。”荣石满眼带笑，心急的不行，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对许一霖好“你喜欢我吗？”
！！！！
许一霖一口气提上来，喉咙被噎住“大……大少爷……我……”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他手忙脚乱。
他怎么可能，不喜欢荣石呢……荣石这么多的好，他一直在记着…
但这又如何，他不能。
“对不起，大少爷……我不喜欢——”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荣石很激动，紧紧握住许一霖的肩膀“你只需要考虑荣石，不必考虑荣大少爷如何，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许一霖，喜不喜欢荣石这个人！”
许一霖被迫盯着荣石的眼睛，那人眼里的天空曾经繁星遍布，现在就只有他一个而已。
许一霖红着眼睛不断溢出泪水，心里不停地催着自己挣脱荣石，痛骂自己的自私，却止不住自己的手去抱紧荣石。
“我喜欢你……我喜欢……”
得到满意答复的荣石终于不再害怕担心，只是激动，他蹲着把许一霖禁锢在怀里，一点也不想放开。
等许一霖哭够了睁开眼睛看着前方，突然发现那里的树下有个人影。
“大少爷！你快松开……那……那里有人……”
荣石不仅不放反而抱得更紧“叫荣石。”
“大少爷！那真的有人！”
“怕什么，本就该让天下知晓。”
许一霖脸红透了，被人窥见的羞耻灼烧他的理智。
“大少爷，你还是……”
“叫荣石。不叫不放。”
许一霖锤着荣石的背，声音如蚊“荣……荣石……”
“听不见。”
许一霖气急了，但也聪明，凑到荣石耳边，稍微放大声音“荣石！”
荣石被他逗乐了，松开一点，笑着用鼻尖去怼许一霖的鼻尖。

站在树下的荣树看了半天，终于确认那是自己辛辛苦苦找了半天的大哥以及将要变成大嫂的许一霖。
啊啊啊姐！大哥把一霖哥拐跑了！咱们要有嫂子了！

【荣霖】渠会有缘 七
这一章，是糖，很齁，慎用
——
荣家年夜饭正吃到三分之一，饭菜都还全乎。满满一桌的菜，圆形梨木桌中央一整条烧鱼躺在其上，鱼背少了一块，是被荣树吃掉了。
荣石牵着许一霖从院子走回厅堂，众人都端端正正坐着，筷子摆到一旁，看来是荣树报了信，就等着他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荣树站起来，在荣石座位旁安了个椅子，一拉开，笑着对许一霖说:“来，大嫂快坐。”说罢就站在那，手放在椅背上，笑嘻嘻的看着许一霖。这声大嫂把荣石喊的心花怒放，把许一霖喊得面色羞怯不敢乱动，最后被荣石强按在座位上坐好。
“我来先敬大嫂一杯。”
荣意站起来，说:“祝大嫂和大哥百年好合！”
“我……我，荣意……”许一霖慌慌张张站起来，拿着酒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荣意已经喝完了，看着许一霖道:“大嫂你喝嘛。”
许一霖去看荣石，后者笑盈盈的看着他，握住他其中的一只手，用眼神催促他喝下去。
喝了这酒，你就是荣府大少奶奶。
荣树鼓掌，许一霖一口喝了下去，极辣的烈酒流过喉咙，勾起火辣辣的痛感与辛甜。许一霖拍着胸脯猛咳两下，饶他原来是许家少爷，也不曾喝过几次酒。荣石把他拉着坐下来给他顺背，夹了口菜喂到他嘴里，众人一致低头扒菜。
之后索杰荣树都依次给许一霖敬了酒，只不过他们喝的是酒，许一霖喝的是茶，他酒量极差，刚才那杯酒下了肚，脸已红润起来。街上的炮声又开始连续不断，荣树每年这时都会被索杰灌的七荤八素，他扒着桌子嚷嚷着要喝许一霖和荣石的喜酒，许一霖也不知怎么，呆在那也不敢说话了，脸是愈发的红，荣石只当他是害羞了，用一颗红薯丸堵住了荣树喋喋不休的嘴。
二十多年的每个除夕，与今年有一样的炮声一样的热闹，不同的是今年许一霖身边多了人，都是他想好好对待的人。
但他不敢想，这样美好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每年守岁荣石与索杰总是一起，俩人有个照应，互相聊着也不怕睡着了，但今年荣石对索杰说他可以去睡了，因为他有许一霖陪着。
荣宅一片灯火通明，许一霖喝了几杯水稍解酒意，跟荣石坐在卧房里说着话，只是到快子时时终于坚持不住，打起了哈欠。
“一霖，你困了就去睡。”
许一霖揉着眼睛，半睁不开的样子，一脸倦意:“没事，我可以再陪你一会。”
荣石自然是舍不得许一霖陪他熬夜，许一霖自进荣府开始，身份是仆人，没做重活却也每日辛苦，如今他是自己的人了，荣石只想护着他，照顾他。
“不用。”荣石拉着他站起来，把他双臂也抱住用脸去蹭他耳边的发丝，“你既为我的人，就得听我的，这也快到子时了，守岁这事是我的责任，你该睡还睡，照顾好你自己。”
许一霖考虑半晌，点点头，他也确实困得坐不住，脱了荣石的怀抱就往门外走。
荣石一看他往外走顿时明白他是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
“一霖，不是偏房。”
许一霖疑惑的转过身，看荣石笑的暧昧，这才懂得让他去睡是去哪睡。
“荣……荣石……”
“我们不是在一起了。”荣石笑着把他拉过来，强迫的按到自己那张床上，“夫妻同床共枕，这才对。”
“不行。”许一霖站起来，睁大眼睛看着荣石，克制不住想跑。
荣石察觉到不对，问:“怎么不行？”
“我……我……”使劲掐着自己的手，许一霖极力阻止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天阉二字。最后，他偏过头去，从齿缝里憋出一句话:“我，我怕。”
荣石噗嗤一下笑了，用手指点点许一霖的额头，把人搂过来在额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人，想哪去了，比自己还急色。
“咳咳，一霖，今晚我守岁，又不与你一起。可即使今晚你我同床共枕，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今后所有的事，只要你一句话，我便依着你。”
实在是太过温暖。
许一霖忍住欲落的眼泪，把头埋进荣石颈窝不肯抬头。他是真舍不得放弃这一切，却又不得不放弃。
许一霖生平没做过坑蒙拐骗之事，但现如今，他只想着能瞒几天是几天了。
不过荣石当真是高估了自己。
许一霖说声好了，他就转身，首先看见许一霖的外衣挂在衣架上，后者窝在被子里，露出半颗脑袋，手指伸出来掖掖被角，圆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一会又不好意思的挪开眼神看向别处。
荣石的目光直愣愣移不开，心中的战火早已打响，荣石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你是荣家大少爷，是正人君子，要忍住。
然而他有多想不管不顾脱了外套钻进去，抱紧许一霖再也不松手，汲取从许一霖身上传来的体温，让它慢慢的融到自己的身上、心上，再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让过分充实的怀抱感膨胀着胸腔，让耳畔充斥着许一霖又轻又柔的呼吸声。就光是靠想象，他已是如坠天堂，荣石突然烦恼今晚为何是除夕！
坐在床边，荣石把手伸进被子里捉住许一霖的一只手，而后者的另一只手也紧接着悄悄覆在他手背上。约摸是体质原因，许一霖的手凉凉的，荣石挠着他的手心又握紧，想给他暖暖。

荣家大院的那只公鸡天未亮就开始打鸣，飞上墙头扯了嗓子高昂的叫唤。许一霖做仆人时就是闻得鸡鸣起床做活，而今天大年初一也打不乱许一霖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
一睁眼，荣石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忽然就在眼前，许一霖愣了好大一会才转过弯来。昨晚寅时左右荣石钻进了被窝，心满意足的抱住了许一霖。许一霖当时睡得迷迷糊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是荣石就又闭上了，往里挪了挪给荣石空了位置，顺从的抱住热源把头往里一埋就什么也不管了。
当时迷糊着也没在意，心里是愿意的，可一旦清醒，他便不可抑制的羞意上涌。体表温度迅速上升，许一霖热的要往外冒气，满面通红不敢去看荣石的脸，自顾自躲了半天，他忽然又想起什么，动动脚——竟被荣石的大腿结结实实夹住了。
两抹绯红硬是待在脸上不愿离开，许一霖不好意思是一方面，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来手脚冰凉的他此时全身都热乎着。
他很清楚那人睡着了，也不矫情，艰难的抽出手指，隔空描绘荣石的模样。整齐的眉毛如凌厉的刀刃，眼睫毛黑黑密密的一层像鸦的颜色鹰的翅，鼻梁高挺，嘴唇形状很好看。若不是许一霖没有勇气，他真的想吻一下，就轻轻的碰，留住那触感便好。
可是啊，这么好的荣石，许一霖想到自己只能短暂拥有，他的鼻梁就控制不住的发酸，可他又觉得开心和幸运，他这辈子，也不算全是苦，苦水里的一点甜，也够他回味一生。
想着想着睡意也差不多散尽了，但荣石手劲奇大，许一霖被牢牢抱住又动弹不得。他叹口气，把手再塞回去。
在外冻了半天的手一回去就碰到了荣石的胸膛，荣石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感觉到动静又被一冰，忽然就从梦中醒了过来。
许一霖打算再多看看荣石，谁知他一抬头，猛的落进荣石眸子里，后者连呼吸都喷在自己鼻尖上。
“醒了？”荣石还嫌抱的不够紧，又拢了拢。
“啊，恩，醒，醒了。”许一霖有点心虚。
荣石轻笑一声，用额头抵着许一霖的，使劲磨了磨，压低声音说:“再陪我睡会，嗯？”
“好……好。”
荣石大约也是困极了，说罢就睡了过去，呼吸均匀的落在许一霖耳边。许一霖算了算，寅时睡的觉，看天色，也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时辰，困也是应当的。
回想起刚才荣石摩擦自己的额头，许一霖不禁双颊滚烫，额头那块小小的地方变得火热起来，心里塞的满满的都是蜜糖，甜腻的争先恐后溢出来。
荣家大少爷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中间被炮声吵醒过一次，还捉回了要起床的许一霖。不过这大过年的，荣家底下所有的店铺均不开张，谁还在意荣家大少爷睡多久呢。
可许一霖被这一觉给折磨了，他几乎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睡了一晚上不止，腰稍微一动就酸麻不已。他遮遮掩掩的穿好衣服，刚出门便遇见了想喊荣石起床但犹豫不决的荣树。
荣树看着许一霖扶着腰，顿时一副什么都明白了的样子。
“喔，大嫂，你起来啦。饭做好了我来喊你们吃饭呢。”
“哦，我，知……知道了……”许一霖还不大适应荣树这么个称呼，回答的结结巴巴，于是又说:“荣树，你还是叫我一霖吧。”
“不行。”
许一霖吓了一跳，荣石突然出现在身后，未见人先闻声。
荣石看看许一霖，对荣树说:“叫小许哥。等我们成亲了，你再改口。”
“成亲？！”许一霖睁大眼睛看着荣石。
“当然。”荣石一笑，对许一霖说:“不会等太久。等哪天择个黄道吉日，咱们就把婚事办了。”
一旦成亲，什么都瞒不住了。
许一霖手心发汗，脸色微微发白，说:“是不是，有些快了……”
“娶你只有嫌慢的。”
许一霖敛下眼皮，手被荣石攥住。
快点也好，拖得久了，不仅自己脱不开，更会让荣石深情错付。
一旁的荣树抬头望天， 听他们谈好了，笑嘻嘻的伸出手:“新年好啊，小许哥，压岁钱～”
“多大了还要压岁钱！”荣石一巴掌拍在荣树手上。
荣树磨着手掌:“找小许哥要又没找你要！”
许一霖笑着，摸摸口袋，上下找了一通，却只摸出了一些零碎的银子，顿时面色窘迫。
荣石一看，嘴里骂着荣树小兔崽子，一边掏出昨晚就包好的红包扔给荣树，一边把剩下的红纸袋都塞进许一霖手中，对他说:“等会再有人找你要，就把这些给他们。”
许一霖心里热热的，把红包收进怀里，三人一起去了厅堂。
两日后，荣府的仆人们都回来了，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形式。
小四追胡妹子追的糊里糊涂，也没个明白说法，致使这年过得郁闷的很，回府了准备和许一霖倒倒苦水，竟发现许一霖摇身一变成了自己半个主子……
“一，一霖兄弟啊，你今年这赏赐……大少爷也太别致……”小四看着许一霖身上锦缎挂饰直咽口水。
许一霖拿出五十两银子放到小四手中:“小四哥，这些天，多谢你的照顾。”
小四战战兢兢收下这钱，感动的热泪盈眶:“一霖兄弟，不，大少奶奶，我小四何德何能能与你交友，实在是上天……啊大，大少爷！！我和大少奶奶就，就聊聊……”
荣石一脸黑线，看小四手里的银子大概也懂了，只是心里仍不爽快，拽了许一霖就走。
小四的心扑通扑通直跳，盘算着以后跟许一霖交流是需要冒生命危险……怪不得荣石见他总黑着脸！

【荣霖】渠会有缘 八
许一霖终于懂得，真正的爱会包容一切。
——
鲁宜宣的到来是荣石始料未及的，他无丝毫准备，却也不打算准备，只要光明正大告诉她就好，我喜欢一个人，他叫许一霖。
鲁宜宣是听到风声才赶来的，永祜街荣大少有了喜欢的人成了老太太和妇女们茶余饭后的闲谈八卦，传闻荣大少捡了许一霖，早有念想一见钟情，俩人坠入爱河天生一对。
鲁家虽不住在永祜街，却也听到了些风吹草动。鲁老爷子一听便坐不住了，且不说女儿心仪荣石多年，就荣石现在的家业权势，这段姻缘也万万不能丢。他随即让鲁宜宣先赶过去，让她劝住荣石，无论用何种方法。
来荣家前一天鲁宜宣就到了永祜街，她让随从去探了消息，果然如传言所说，荣石与那许一霖如胶似漆，就像是真正的夫妻。
她也不过是一介女子，没有她爹想的那么多，只是知道她爱了多年的男人本来是要娶她，却赋予别人深情。索杰多次来鲁家提解除婚约一事，鲁家也没答应，她觉得荣石会被她打动，有一天会心甘情愿迎她进门。
于是现实冲击她的时候，她满怀的希冀被打碎揉捏，伏在桌上哭了一宿，来到荣府见荣石的时候，便顶着一双红眼了。
荣石当时急得很，来到厅堂前的上一秒脑子里还是许一霖，下一秒便被鲁宜宣的眼泪吓住了。他知道鲁宜宣对他的心思，除了感叹她看错了人，也就只有愧疚而已。
鲁宜宣心里委屈的很，看见荣石便控制不住，也不顾荣石的推拒，一边说着对荣石的心意，一边强硬抱住荣石，荣石心有愧疚，又不好使劲推开，由着她抱和哭，双手半张停在空中也不回抱，等着她平复心情。
此时此刻，荣石简直是想求着索杰一定要拦住许一霖。
荣府有一点躁动，仆人们干活的时候，嘴上也闲不住，他们呆的久，知道荣石有娃娃亲一事，这下闹上来了，可有他们唠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的的讨论。
许一霖拎着几盒胭脂样品走近荣府，仆人们看见他赶紧四下散开。索管家可说了，透露一点风声给许一霖，他们就不必在荣府呆了。
许一霖心下疑惑，刚想开口问问，索杰便从厅堂方向跑来，领着他往偏院走，说是有店里的事要交代，许一霖不疑有他，顺从的跟着走了，因此他就错过了刚才那一幕。
索杰扯的很远，跟店铺关系不大，甚至问了他晚上想吃些什么，许一霖觉得他有什么在瞒着自己，未待他开口，索杰便拱拱手，说:“劳烦您在这先待一会，我要去取一个物件给您看。”
许一霖点头应下了，坐在石椅上摆弄他的胭脂膏子。
索杰大松一口气，拍拍胸脯赞叹自己的机智，又跑回厅堂给荣石盯梢。
偏院挨着荣意的院子，中间只用了一堵墙隔着，上面有镂空的雕花，墙壁比许一霖高出两三个头。心里总觉得不舒服，许一霖本就平淡的表情添了几丝没来由的郁闷。他起来走走，沿着墙壁踱步，青藤趴着墙头，用枝叶紧紧扒住，发誓与它共享岁月长河。
墙那头传来说话声，许一霖越往前走，听的越清。他不是想听人墙头，只是他认出了那是荣意荣树的声音，而且，他捉到了两个词“大哥”“婚约”。
“姐，我刚刚在厅堂看见宜宣姐抱大哥了。”
“恩。”
“小许哥要是看见了，指不定得多难过。”
荣意拍一下荣树的头:“索爷让咱俩保密呢！不让他知道不就好了。”
“你们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许一霖突然出现在院门口，把荣树吓得蹦起来。
在院墙边，许一霖早已听的清楚，荣石的未婚妻，来了。
怎么能不难过呢，荣石瞒了他这么大的事。但荣石这人如何许一霖心里是清楚的，他说要与自己成亲，眼底的真心不会作假。可酸意还是止不住上涌，堵到鼻尖大脑，激起心里的一团火。他快步向院门走去，控制不住自己的微怒，想质问荣树荣意是怎么回事。
步子刚到院门就停下来了，许一霖猛的意识到，他为何要去问这些事，他迟早是要离开，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荣石成亲啊。
右手扶着粗糙的院墙，石子摩擦手指的感觉唤醒他的意识。这不是意外，是机会。
“你们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许一霖心平气和，从脸上看不出波澜。
荣树一边想着完了完了，一边断断续续的如实禀告，荣意在旁边适当的说着荣石的好话，告诉许一霖，荣石从未喜欢过鲁宜宣，婚约从小订的，没有情感在其中。
许一霖安静的听完了，平和的有些不像话。
“小许哥，你真的别误会我哥，连我都是第一次见他这么喜欢一个人。小许哥……”
“我没生气。”许一霖起身，没有抬眼，挪动步子往外走。
荣树眼巴巴的看着许一霖的背影，苦着脸望向荣意:“姐，咋办？”
荣意抚一把自己的青色罗裙，拍拍荣树的肩膀叹口气:“走吧，去找索爷。”
鲁宜宣这边还没讲清楚，索杰那边又报信说许一霖已经知道了，现在正在卧房。
荣石眼里直冒火，心上憋着一股气，逮住索杰一顿批，后来才知道是荣树漏了嘴。而那个臭小子早知大难临头，跑的人影都没有。别无他法，荣石有点心虚的向卧房走去，只要给许一霖解释清楚了，那什么事都不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