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顺臾。一日一夜为三十须臾。”
壹
天安寺的清晨。寺庙安然恬静得站立，钟磬的声音悠长的回荡着，那佛像仍在熟睡，佛前的香炉倒是整夜未眠，飘着袅袅的烟。
静预穿好衣服，挂着佛珠，去找监寺。庭院里的扫地小僧早就把落叶堆积在一处，扫帚扫过落叶发出的簌簌声音舒缓绵长。
“静预师兄早。”小僧看到他，向他行礼。
“早。”静预只是匆匆回应，作为监寺的小跟班，每天都要将睡得死沉的监寺叫醒，害得自己都睡不够。不过，想到将来能接手监寺这个位子，眼前的苦还是能忍忍的。
“咚咚咚——”静预急促的敲门声传入监寺的耳中，躺在榻上的监寺发出不满的哼哼声，慢腾腾地坐起来。
静预立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看到监寺慢慢的推开门，他赶紧上前，扶住他的手。
“师叔，我们要快点了。”静预说道，说话语气不冷不热。
“不急不急。”监寺说道，“今天要到江家做法事。”
“江家？”静预蹙眉，江家是这一带较富庶的商家。
“江家小姐已至破瓜之年，老衲还记得她刚出生时为她做法事的情景呢。预儿，你也快弱冠了吧？”监寺手中的念珠不停地被拨动着。
“还差三月有余。”
监寺笑着，缓缓点头，“此为一劫。”
静预不知监寺话语中的深意，只是颔首，恭恭敬敬。

贰
江家大院的正午。庭院中摆着几张大圆桌，静预和几个师弟跟随监寺师叔站在庭院中间。他观望着这大院，颇有风范，但又不失格调与内敛。人群熙熙攘攘，都是贵家公子小姐。
“几位师父忙中抽闲为小女庆生，实在感谢。我特意为你们准备了素斋，可尽情享用。”江家老爷和蔼亲切。
监寺双手合十，“这是我们该做的。”
一女子款款而来，像夜晚洒进僧房的月光，温软如玉，笑意盈盈美目舒展。她走到江家老爷身边，轻声唤道：“爹爹。”
“这是小女鸢儿。”江家老爷说道，“这是几位来给你做法事的僧人，快感谢下。”
“今有幸能请来几位长老，我的将来肯定幸福美好。”江鸢笑眯眯的样子比弥勒佛还可爱，她注意到监寺身后的静预，朝他歪头一笑。
“江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有倾城之色，将来必定倾国。”静安说道。
江鸢羞得脸红如西天云霞，抿唇笑。
“静安师弟。”静预蹙眉，轻轻地碰了碰他，示意他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姑娘。
静安只好缩了缩头。
监寺带着他们走进屋内，静预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看，江鸢恰好在看他背影。
静预与她对视几秒，心中莫名地慌乱，装作无事地回过头，拨动手中的佛珠，心中默念：莫念莫念。
宴席间，江鸢跟随父亲给各位来客行礼。几位僧人只是在一边的角落里念经诵佛。说是被人敬重，其实还是被丢在了角落里。
跪到膝盖酸疼的时候，终于可以站起来了。几位僧人坐到饭桌旁，看着一桌的素食，清清淡淡，还做了不少花样。
“喝酒吗？”江鸢咯咯笑着端着几杯酒走来。
“出家人不喝酒。”静预眉宇间一片淡漠。
“素酒也不行？”江鸢问道，早听说佛门规矩多又严，这样管岂不是管死了？
“最好还是不要。”静预说道。
“那好吧。”江鸢嘟着嘴，“那师父们多吃点。”她又挂上那盈盈笑意，跑开了。
静预回味着那笑中的甜和饭菜的香。

dd

dd

催

叁
江鸢在几个丫鬟的陪同之下，带着一大包布施来到天安寺。
“江小姐早，这么多我们可受不起，一半即可。”静池推脱着。
“没事的，你就拿嘛。”江鸢说道，“静预师兄不在吗？你不要我给他，你昨天又没来我家。”
“这……”正当静池难为只是，静预从一旁走出来。
老远就听到小丫头的娇嗔之声，静预只觉得可爱又蠢萌，“静池，不要欺负人家小丫头。”
“师兄……”
“多谢江小姐，你此生所积累的功德，必会为你带来好运。今后若有难处，定要来天安寺，我们当倾力相助。”静预接过布施，交给静池。
“那说好了，一定哦。”江鸢伸出手指，“拉钩啊，你不会连这童年都没有吧？”
“我是出家人，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静预双手合十，垂眸。
“你们和尚都长了个木鱼脑袋吗？”江鸢微叹，“算了，我们回去吧。”她拉了拉身边的丫鬟，走了几步还不忘回头看看。
“师兄，这江小姐昨天可是老朝你看呢，果然生了一副好皮囊，就算是出家人也能得美人回眸。”静安笑着打趣儿。
“静安，别胡闹。”静预转身，面向殿堂中的佛像。
金黄的佛身折射出光晕，也映出他的影像。眉目清秀，目光寡淡，轮廓分明，风度自容，像玉一样温润。
静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
监寺所说的劫，想必应是那巧笑倩兮和美目盼兮。

伍
“静预，师父对你很失望。在事情闹大之前，自行了断吧。”监寺语重心长。他本以为静预是众多弟子中最接近佛的人，他清冷不趋世俗，眉目间永远只有淡漠。可现在，却是最先破戒的人。
“师父，若我无能为力，那该如何？”
“还俗。”监寺说道，“可你要明白，你已经成为和尚了，你逃不掉了。”
静预不说话，起身，走到门口。
“你敢走出去试试。”监寺缓步走到他身边，“你所面对的，将只有流言蜚语。”
“如果真心，就应该无所畏惧。”
“可当你真正面对这些时，你会觉得比死去还要累。江小姐娇生惯养，又怎么忍受这些，又怎么承担这些？”监寺的嗓门大了许多——
“静预，回头吧。”
静预静立半晌，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他走到后花园，在青木葱茏之间，撒下一把花籽。这是江鸢买来的，不知是何品种，只能待它挣脱命运绽放时才可得知。
“爹爹，我已不能自拔。”江鸢垂着头，站在老父亲面前。她愧疚，但并不觉得错。
“鸢儿，你知道你这么做以后会有多苦吗？”江父握住女儿的手。
“爱是不能变的东西。就像我爱爹爹，不是说忘就忘的。”江鸢说的，江老都懂。虽是封建保守，但江老知道，人世间很多东西都强求不得。
可是，愈强求不得，愈要执着。挣扎得满身是伤，也不肯回头。

陆
风雨刮满城，也将那些羞于挂齿的秘密撒入每户人家。有些东西一旦出现就难以隐瞒。
静预跪在佛像前，双目无神，佛像一动不动，香炉飘着袅袅的烟。他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无非是斥责自己的。
他尽量不去听，他要让那些风雨声塞进自己的耳根。
江鸢已被禁足，此时此刻，她终日以泪洗面。
静预此刻大概明白了，监寺所说的难以承担的、难以面对的——世人的舆论。他觉得自己就像被一千本一万本经书压住。他已经不能再说出“佛在心中”的话了，他不配。
在监寺的强迫要求之下，静预向世人宣告他将做一个小小和尚，本本分分，六根清净。他又变成了那个坐在禅房中，终日诵经念佛，眉目淡漠的僧人。
直至一年后江鸢的投井自杀。
听到这消息，他眼角似乎抽动了一下，然后翻开经书，案前的油灯火焰发出温暖的光，在他脸上投下影子。
“静预师兄？”见他没有反应，静安有些紧张，他的背影分明还是那么宽大。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等静安走出去，捎上门。
静预吸了吸鼻子，突然止不住眼泪。
油灯火焰突然跳动了一下，连同投在他脸上的影子一起起舞。
“鸢儿，是你来了么？”静预哭腔难忍，他好像还没有叫过她鸢儿。

柒
夜凉如水。
后花园里撒下的花籽，如今已亭亭玉立。花其实很安静，它们一声不响，只是在风中晃晃，想害羞腼腆的少女，就像江鸢生辰那天她勾人心魄的笑。
“原来花事并不喧闹浮躁。”静预站在花坛旁，抚了抚自己的鬓角，霜华已经悄悄地爬满。
“鸢儿，你看这花事喧闹，是不是有你的灵气。”
静预笑着。
“不知道花会不会怕黑。”
他步履蹒跚地回去禅房，拿来点燃的油灯，不知是否是老眼昏花，跳动的火光之间，他看到了江鸢的脸。
“鸢儿，不怕，我给你照着。”
静预蹲在花坛边，青灯伴着他，火光渐渐暗淡。一如他的生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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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文评员Vivian 很开心能给你写文评♡
文章构思的很好，让我想到了我最爱的苏曼殊，他们之间有这近乎相似的细节，读苏曼殊的故事让我蓦然会想起那些有情的过往，他们的一生都似乎过得太短暂。看完你的文章我可以说一句话“一切有情，都无挂碍”看似云淡风轻却流露出对尘世无限的眷恋。如果你再挖的更深一点，让我看的再慢一些，那就是很棒很棒了。你的每一小节卡的都还可以，情节你应当要随着人物走，前后衔接很不错。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就和自己的影子相依为命。总体还是很棒的♡
评分3.4/5

dd无栖栖

好看啊，嘤嘤嘤

顶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