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
罗很少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什么事情或经理,但他此时此刻见到的画面……在他老去或死亡之前,这段时刻恐怕会成为不朽的记忆,永远地被他铭记在他的骨血里。保护着他的气泡隔绝了一切语言传播的可能,虽然就算是没有气泡的格挡他也不会想到要和前面的这个小混蛋分享什么心情,但是……
他微微抬起头,那被卢克蕾西亚形容为“像刀剑一样锋利”的眼神却变得有些许柔和了,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遍一般。
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有人正无言地注视着自己,正跟那些上升洋流无形的搏斗着的卢克蕾西亚回头看了罗一眼,随即指着前方咧嘴一笑,笑得像只偷到了腥的老猫。
“你看”,她做了个口型,身形虚虚实实、影影绰绰,“看前面——”,她说。
那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啊?
在前方,越过了一道海底火山岩构成的拱门,之前还平白无奇、布满了海草的地势顷刻间发生了变化,好像在海底存在着什么人眼看不见的分界线似的。洋流在这片区域中突然加速,所有的景色瞬间在人眼前拉近,那么多那么多比之前还要繁复的色块在他们面前哗啦一下接近,好像全世界所有的鲜妍花朵都在他们的眼前盛开……!
在海底下也会有在海水中盛放的烟火吗?
那些凝固在海水中的色彩都是真切实地的能被触摸到的吗?
卢克蕾西亚的动作证明力的那些虚无的海洋生物是可以被触碰到的。她半透明的手指划过一从在水中盛放着的海葵,那些金黄色的一簇簇的触手被她形成的水流轻轻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就被洋流推动着飞快地消失在他们眼前。海里的“花朵”从来就不是含蓄的,它们的色彩全都如此鲜明,明晃晃地映在人的视网膜中,试图将人们的视线美到灼伤——
自海底而起,自那些平凡无奇的礁岩起,“花”的种子飘扬过海来到此地,在温暖的海水中恣意盛开。
洁白得如初雪堆积的“花朵”,浅蓝色的如同一丛鸟类尾羽般的存在,由紫色渐变色彩所堆叠起来的“紫罗兰”,金色的花瓣细小,连绵不绝的“向日葵”,甚至还有人类无法仿造出来的,只有大自然才能创造出的荧光蓝色……
这一瞬间什么描述和形容全部化为枉然,只有亲眼见过才能体会其中万分之一的美妙。在这一刻,身为“人类”的感官被无限地缩小了,天地间茫茫然似乎要催促着他们跟这片美景融为一体……
卢克蕾西亚抿了抿下嘴唇,用力地握了握罗的手,试图不要让自己在这片景色中迷失。她感受着这片水流将他们飞速地带上浅海,巴不得他们快点离开此地。
太美了,美得不像真的,美得像是有毒一样……恨不得就这么融化在这片色彩里。
水流将这个绮丽的梦境带到他们眼前,又将他们带离此地。等到他们顺着洋流浮上海面时,日头已经快要西落。
“咳咳,咳……咳……”
卢克蕾西亚先是非常谨慎地让水流将他们冲刷上一片浅滩,之后才放开了能力的使用。化为实体的她一下子狠狠地摔入沙滩上的海水中,浸入水中的部分一下子就变得没什么力气,她咬着牙努力想要爬起来,之前在水中和那些洋流搏斗耗去了她不少能力,那些腥咸的海水沫子毫不留情地拍在了她的脸上。
“争气点,站起来。”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罗就早已从海水中起身,卢克蕾西亚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滴,握住了那只向她伸来的手:
“你怎么那么快就起来了,你不怕海水吗?”
“少量的可以克服,这个需要通过锻炼。”
他拉着她站起来之后便很快地放开了手,将之前脱下的帽子戴在了头上。
“就跟对什么东西产生了抗体一样?”听到卢克蕾西亚的问题,罗瞟了她一眼:“你懂的倒是不少。对,是这样没错。”
她嘿嘿笑了一下,从旁边的浅水中捡起她的那些武器,刚刚它们一直被水流运输在她身旁。她随意的挥了挥手,那些浸湿了他们衣物和头发的水份瞬间跑得无影无踪,飞快地化成一个个小球回到了海水里。这段旅途彻彻底底的证实了卢克蕾西亚的这个能力有多么的惊人。她能通过海洋实现隐蔽的海底短途旅行,也能控制其中纯水的部分离去,只在太阳下留下白白的盐巴或者是其他什么人体肉眼看不见的成分。
“怎样,这段海底旅行?”
打理好了自己身上的一切,卢克蕾西亚将自己被海风吹乱的鬓发捋到耳后,面带骄傲之色的朝罗扬了扬自己尖尖的下巴:“是不是 一段非常奇特的体验啊?我应该是你人生中第一个——”说到这里她故意拉长了声调,“第一个带你这么做的人!”
罗在前面大踏步走上沙滩没有回答,他不想给身后这个小混蛋任何耀武扬威的机会,哪怕那个答案是一个再浅显不过的“是”。
海边的椰子树叶在海风中焦虑的摆过,他一步登上礁石,回头看着身后那在天水交接间的岛屿,他们已经离之前待的小岛有一段距离,洋流将他们快速地送到了这座无人的荒岛。罗掏出之前没派上什么用场的永久指针,看着上面的指针纹丝不动。
“这个小岛不在记录中,”他将指针收起来,“你确定蛇头来了这里?”
“我确定。”卢克蕾西亚像小狗一样抽了抽鼻子,眉头一皱:“他就在这个岛上,他最好给我老老实实说出点什么东西……不然我就把他给宰了。
她咬着牙下定了这个结论,表情看上去非常的不好。
“就凭你?”
“就凭我!”
罗回头看她,刚刚许下海口的女孩此时的表情非常一言难尽。好像怀揣着无尽的仇恨和狠辣,又带着些许的犹豫。如同一个在养了十几年的老牛面前提不起刀的屠夫。他摇了摇头,背过去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多说无益。”
——她这幅表情……虽然不知道“蛇头”之前和她是什么关系……但是那副表情,可绝不是她想杀人时能有的表情。
“快点解决掉你个人的私事,不要让我白白地在你身上耗费时间。”
“……我明白了。”
他的耐心有限,为她耗费的时间也有限,她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些事情。
听到罗说的这句话,卢克蕾西亚晃了晃有些许昏沉的脑袋,打起精神努力深呼吸,让陌生的空气填满她的每一个肺泡。不知为何她这时的心跳一直不太安分,扑通扑通地在她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什么喜悦的情绪,而是因为一种不详的预感。她眯起眼睛打量着前方那片密集的荒废树林,隐隐感到有种肃杀的氛围从中传来。这来源于动物的本能,危险的地方都会诱发人类危机感,这些危机感提示着你——
不要过去,保住小命。
但她必须过去。她有种预感,那个老男人就在这林中的某处等着她。
卢克蕾西亚弯下腰系紧了黑色马靴的绑带,将口腔深处泛上来的苦楚狠狠地咽了下去。
“海风潮湿,要下雨了。”
最后,她只是喃喃地说出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