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着凌妈妈上楼。凌晨晨冷冷的表情再次让我的呼吸不规则起来。在家门口他看到了他的爸爸,也许在凌晨晨的眼里已经没有什么使他畏惧。他用异常桀骜的目光和他的爸爸对视,凌爸爸再次愤怒地扬起手,不顾妻子的哀求。凌晨晨很配合地仰起脸,动作迅猛如一只小鹿。
那一巴掌终是在半空中夭折。
凌晨晨钻进房间,狠狠地摔上了门。耳膜颤动,疼。
我感觉有一种完满的东西在他的心里破碎了。
凌晨晨的手臂上更加频繁地出现被木条抽伤的痕迹。
我帮他擦药的时候他仍然一声不吭,偶尔倒抽一口冷气,我的手也跟着他的吸气声一抖一抖。
那些伤痕看得我心里兵荒马乱,只能听到风雨声,徘徊在那个第一次目睹他从我眼前消失的黄昏。
是我爸爸打的,他老说我不争气,可是我真的不喜欢那些东西。夏绵延,你觉得好笑吗,我和他各自看重的却在彼此口里成为了“那些东西”。
凌晨晨淡淡地褪下袖子,淡淡地坐在沙发上。
窗外的夏天正在恍惚地消逝。
夏天渐渐远了。
凌晨晨还是那个目光安静的男孩,安静地,布满夏日里连绵的忧伤。
我一天比一天恐惧,这种恐惧随着凌晨晨的安静日渐强烈。我想是不是因为我从凌晨晨的目光里看见了消失的幻影,我总觉得凌晨晨会在某个夏日的清晨不告而别。他让所有的人都无法找到他,却在所有人的心里留下痕迹,那些深爱着他的人,眼睛里从此多出一个单薄的决绝的影子。
看着这样的凌晨晨我却什么都不能问,凌晨晨是说到做到的人,我害怕是自己唤起了他的这个念头。
然后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清晨,凌晨晨真的消失不见了。他走的那一天,夏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他给他的妈妈留了一张字条,说两天以后回来。他带走了六百块钱。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
整整两天,我趴在卧室的窗台上望着楼下大门口的梧桐树。傍晚的风阴凉。
我要看着凌晨晨回来。他说他会回来。
凌晨晨,你是否知道那个被你唤做水晶做的小兔子的女孩在等着你重新出现。你是否想念我们趴在午后的阳台上看夏日里汹涌而至的雷雨。你是否记得她为你擦药时房间里流淌着的仲夏的清香与透明。你是否想念窗外高大的梧桐树在清晨的温和阳光里摇落了一地的绿荫。你是否记得你在叶子的摇曳旋转中微闭着眼睛,像一个遗世独立却又自得其乐的孩子。
你是否记得,你是否记得。
凌晨晨在第二天的夜晚衣衫不整表情散淡地回到家。他的爸爸没有打他。他的妈妈哭着抱住了他。
后来他给我讲起出走的经历,带着略略的陶醉。夏绵延你看过黄昏时分的大海吗。海滩上空无一人,没有船也没有鸟。天地间就泊着那么一片水,幽蓝的暮色一点一点地被涂上去,你可以听见潮声孤独地在沙滩上哀鸣。什么都是你自己的,四周很静,静极了。远方有一条地平线,我觉得它在等我过去。
夏绵延,你不觉得这是非常辽阔非常悲壮的景象么。
凌晨晨的眼睛里飘落着丛丛雪花,静止在时空的某个断层,纠结出一团清晰的凛冽。我被他感染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是凌晨晨,你以为这两天一夜的消失只是夏天的一场出游吗。
凌晨晨,你走得这样绝。我难过地看着他的衣角,我难过是因为在凌晨晨的心目中我依然无足轻重,他连出走这样重大的事情都全然隐瞒了我。
凌晨晨摇了摇头,他似乎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然后说,夏绵延我怎么会不理你,我是怕你不愿意跟我走。
为什么不跟你走。
因为你是一只兔子,水晶做的好看的小兔子。
我伤心地埋下头,我的眼泪打湿了凌晨晨的手背。他的手放在我裙子的蕾丝花边上。
凌晨晨俯过身来轻轻拥住我,轻轻地抚摸我的头发,他的低低沉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喋喋不休,像无数次吟诵那些凉飕飕的句子。
我很喜欢听很喜欢听的句子。
夏绵延,你是一个多么乖巧柔顺的娃娃,你美好得让人不忍心去伤害。你有一个明亮的未来,你是一碰就要碎的啊。
夏绵延,我很想带你走,可是你会害怕,我也会害怕的。
凌晨晨看我的目光无限忧伤,他从来都没有这样忧伤。他的忧伤明晃晃的,像阳光一样刺痛我的眼睛。
凌晨晨,我不害怕跟你走。我只害怕你再次消失。
凌晨晨,除了你的消失,这个世界再也没有能让我害怕的东西。
凌晨晨,你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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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低吟浅唱的江南
一弯弦儿出挑如郎
胭脂色的女子眼眸清凉
分外香啊
恰似船畔永远的雨澶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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