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晚近有关中国内地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的研究中,“回儒”一词常被提及,特别是近些年有关“文明对话”研究的兴起,使得这一词汇似乎成了有关中国内地伊斯兰教和穆斯林研究中的流行词汇。那么,什么是“回儒”?其含义如何?
据孙智伟等学者的考证(见《回儒:中国穆斯林学者的人格特征》一文),“回”与“儒”两字连用,首见于清初广西将军马承荫为大学者马注所著《清真指南》一书所作的序言《指南序》中,马承荫此文,作于康熙辛酉年,文中,马承荫提及:“若岱舆王先生,回儒博学,墨翰精通,释杖玄丹,应身垂教,虽未及见其人,而《真诠》一集,神游海宇,功在万世,非其文吾不知其人也”。马承荫此文,对当今中国内地穆斯林之学术,有及其重要的意义,此处先不提。显然,马承荫此处所谓“回儒博学”,指的是明末清初的穆斯林大学者王岱舆精通“回教”与“儒家”两种学问,乃两个词汇。
今日作为一个单一词汇的“回儒”之含义,主要来自日本著名东西交通史学者桑田六郎( Kuwata Rokuro)所著《明末清初之回儒》一文,桑田氏此文,原发表于1925年出版的《白鸟博士还历纪念东洋史论丛》,安慕陶将之翻译过来,发表在《月华》第9 卷第14期上。
桑田于其文中提到:
“中国本部之回回,则迄明末尚颇沉默,不见活动。直至明清鼎革之际以及康熙年间,彼等间乃起一种自觉。于是多数回回学者辈出,翻译回教经典及仪律之举甚盛。此确为中国回回史之一划时代的时期,余算此时期为中国回回史上之文艺复兴时期。盖鼎革之事极有影响,于人心之变动,而明末耶苏教在中国传道之态度与方法,及清朝以塞外民族人主中原后之尊重汉文化,奖励学术,一志明代因循固陋之风习,皆与此复兴时期之现有莫大关系。余所注目者即此一点,可惜先辈研究未能及此也。兹将当时回儒略传及其著述之一列举如次,以为回回研究之一助”(李兴华、冯今源编《中国伊斯兰教史参考资料选编(》1911-1949),上册,第584页)。
显然,桑田六郎一文所研究者,乃是明末清初中国内地之回回学人。其文中涉及三类学者:
第一类乃是桑田论文重点研究者,既“明末清初之回儒”,包括王岱舆、张时中、马明龙、马伯良、马君实、伍子先、孙可庵、马注、刘智、金天柱等学者,以上诸学者具有两个明显之共同特征,其一,皆生活于明末清初,具体而言是从明末崇祯年间到清初乾隆年间,其中,最早者为生活于明末清初的大学者张时中和王岱舆,最晚者乃是乾隆初年出版《清真释疑》的学者金天柱;其二,诸学者多有汉文著作问世。
第二类,乃是生活于清朝中后期有关“回儒”的一点思考之穆斯林学者,包括“乾隆年间南京之袁国祚”、“道光初蜀之马大恩”、以及晚清“云南马复初及其门下”。上述诸学者,也多有汉文著作问世。
第三类学者,乃是上文马承荫序文中所提及的“秦之李秉旭,楚之马明龙,鲁之常永华、李延龄,吴之马君实、马士驻、马承益,粤之皇甫经,中山之舍起云,燕之马化蚊”,以及马注《清真指南》中赠言者二十人(与马承荫序文中所提学者重复五人)。上述学者,皆为明末清初中国内地穆斯林著名学者,但除个别学者(如鲁之常永华)外,多无汉文著作问世,对于他们的学问与为人,今日也知之甚少。
桑田六郎文章所研究者,乃是第一类学者,即桑田称为“明末清初之回儒”者。当然,从桑田文章来看,第二类和第三类学者,桑田也称之为“回儒”,但第二类学者主要生活于清朝中、后期,不是其文所研究之“明末清初”;第三类学者,虽然与第一类学者同时代,但多数无汉文著述,或者桑田写作文章之时,其尚不知他们是否有汉文著作问世。
从上面的叙述来看,桑田六郎所谓“回儒”,大致指的是中国“现代”之前,特别是明末至清朝中叶这一时期内以汉语为母语的中国内地穆斯林知识分子,特别专指以汉语著述的方式讨论、“翻译回教经典及仪律”的中国穆斯林学者。
因此,今日“回”与“儒”两字连用,大致有两种含义,其一,为“回教”(伊斯兰教)与“儒教”(儒家)之简化,乃是两个词汇;其二,是一个单独的词汇,指涉的是明朝末叶至清朝中期这一时期内以汉语著述翻译和讨论回教教义与问题的中国内地穆斯林学者。今日,在汉语文献中,“回”与“儒”两字连用,无论哪种含义,大都与上述中国内地穆斯林知识分子群体有关,与他们的汉文著述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