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鼻子
坐在老位子,沿途的风景也是旧的,就像卡卡一成不变的生活。
婚后两年,为了妻子卡洛琳口中的上进,卡卡选择了另一座城市薪水更高的工作,于是每天上下班的列车就成了卡卡最熟悉的地方。
卡卡的西装扣子永远系着最上面那一粒。黑框眼镜下的视线有些呆滞。邻座有几个家伙凑在一起打牌,卡卡把额头倚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单调,重复,昏昏欲睡。
列车路过一个小站,将停留两分钟的时间,车站很小,人流稀疏,每张面孔都有和他类似的麻木。卡卡从不在意这些。
这天小站上多了一个穿着小丑衣服的人,抱着一个纸箱,在稀稀拉拉的候车人群里走来走去,兜售玩具,他像是失语者,微笑比着手语想和人攀谈。行人匆匆而冷漠,没有人愿意给他一个尊重或善意眼神。
卡卡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实在是因为他带的红鼻子很滑稽,没来由的,卡卡噗嗤一声笑出来,惹得邻座准备出牌的大叔狐疑一瞥。
卡卡收敛了笑容,但是愉悦正在他心底慢慢漾开。今天毕竟和昨天有些不同。
车子很快开始发动,小丑的红鼻子渐渐后退,直到再也看不见。卡卡一把拉上窗帘,他不愿因重复的风景替代这份特别。
于是每天归途的列车上,卡卡都会有意识的在路过小站时用眼神寻找那位小丑,他依旧抱着一纸箱玩具在站台上走来走去,红鼻子很滑稽的带在脸上。卡卡观察了好几天,在列车停留的两分钟里,他没有卖出一个玩具。甚至没有人表示出对玩具的兴趣。每次列车开动时看到渐渐缩小的身影。卡卡开始觉得有些失落,觉得是自己和其他人的冷漠才衬托红鼻子的可爱。可爱到他想伸手去摸一摸。
忽然冬天就来了。卡卡换了大衣,车窗上也开始浮起一层雾气。窗外的风景变得模糊。卡卡觉得无所谓,把视线转移到自己发凉的手指尖。
列车慢慢停下了,卡卡一惊,扑到车窗上猛擦玻璃。
红鼻子的身影一下子跳进他的视线。
红鼻子也注意到了这位举动怪异的旅客。气温这么低,玻璃一定很凉。
视线就隔着玻璃相遇了。
红鼻子看到卡卡的注视有一瞬间的呆楞,然后露出一个满口白牙的笑容,卡卡的心里一紧,突然有种破窗而出的冲动,然而两分钟的停留太短暂,列车又缓缓开动了。
这样的的对视下,卡卡看清了他的脸,原来红鼻子有一张无比俊美的面孔。
一天比一天更冷了,雪也下了好几场,卡卡有些担心,因为他注意到红鼻子的鞋一直是单薄的那一双,他的生意一定很不好吧。连买鞋子的钱都赚不到吧。
最近卡卡坐车,总是盼望着车子快点开到小站,又希望每次停的时间久一点,因为红鼻子也开始关注他了,每次他的列车停下来,红鼻子都会走到他的这节车厢外面,看着他用手指擦掉冰凉得雾气,彼此对视一会儿。
卡卡有一点喜悦,又觉得这样的喜悦实在没什么理由。
然而在每次看到那个身影时还是觉得激动,卡卡不认为他是重复的风景。
又一场雪后,卡洛琳对他说,他应该换去更大的城市工作,赚更多的钱。
卡卡皱着眉坐在老位子上,拳头握得紧紧的。
车子又在小站停下了,卡卡没有管车窗上的雾气,而是裹紧大衣领子,三两步跳下车,捏着早准备好的一叠钱找到红鼻子。
我要买一个玩具,他说!
红鼻子有些惊讶,还是递给了他一个玩具,卡卡把钱塞到他手里,天哪,他的手比自己的冷十倍。卡卡赶忙把大衣口袋里的手套塞过去,动作是不容拒绝的坚定。红鼻子立刻摇摇头。
然而卡卡却做出了一个他早想要做的事儿,他伸出手,摸了他的红鼻子。然后转身上车。
红鼻子楞了一下,追上去拍他的肩膀,把红鼻子从脸上摘下来。微笑着递过去。
卡卡坐在再次开动的列车上,捧着红鼻子和漂亮包装纸包裹的崭新玩具。心绪纷乱,他注意到包装纸后面有一行漂亮的手写字,“祝愿拿到玩具的你幸福快乐-克里斯蒂亚诺”。
卡卡把手指在那个写着名字的地方反复摩挲着。嘴角像噙了一颗糖样慢慢勾起。
刚刚,就在他摘掉红鼻子的那一刻,卡卡看到了一直被掩盖的风景。他的鼻翼处,有一颗小痣,就像一颗小星星不小心落入原野,砸中卡卡的心脏。
卡卡想,下一次一定要摸一摸那颗痣,克里斯蒂亚诺脸上的痣。
然而卡洛琳给他安排的新工作在相反的城市,卡卡第二天就不得不坐上反向的列车。这份新工作可以让他的家庭生活得更加富裕。
快到新年了,外面已经是天寒地冻。
卡卡又可以看新的沿途的风景。这一次,他却怎么也提不起心情,就好像这些新风景已经看过千百遍一样无趣。
日子继续过着。直到卡卡终于决定不要这样过了。
他坐上熟悉的列车。目的地是那个小站。
卡卡一路不停的擦着玻璃上的雾气,眼睛不眨的盯着窗外,紧张得手指都在颤抖。
看到了,车子还没停稳,他就看到了,克里斯蒂亚诺依旧穿着那身单弱的小丑服坐在雪地里。脚边是无人问津满满一箱玩具。
卡卡冲下车,冲到他身边,带着车上温暖的热气,把手放到了星星那里。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