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刚落雪那天，心血来潮突然想吃顿火锅。
“锅子呢……”
大概是想念极了锅里头咕噜咕噜翻滚着羊肉的时候冒出的香味，我打开老屋门找锅子的时候，积年珍藏的干料混合着复杂的香味勾出来我一嘴口水
“嗯……锅子呢……”
老屋是该整整了，什么东西都堆成一个球，想找个锅子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想半天
我咽下口水，咕噜一声，旁边的儿子略带嫌弃的咦了一声
二.
老爹咽下口水，咕噜一声，旁边的我略带嫌弃的咦了一声
“臭小子，没大没小哒！”
老爹压着嗓子，低声带笑的打一下我的头
“咱家的锅子，我告诉你……”
他从那堆被我叫做“破烂纸”的古字帖堆里面抽出来那个锃亮的铜锅子
“……这宝贝从前清那时候，你那老员外老老老老爷爷……”
“哎！打住老头，俩老头撑死一百年，咱家哪儿来这么多老老老……”我学着他的滑稽样子念叨了好几个老，带着笑腔嚷嚷“……老老老大爷啊！还，还员外……”
他突然变着脸色捂住我的嘴，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嚷嚷
“扯屁！咱老贺家从明朝就是根儿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听毛主席领导！坚决不做地主反动派！”
明摆着喊给隔壁那几个红小兵的话喊的好像生怕整条街不知道一样。喊完了，老爹才用气声挤出来一声嘘
“嘘……别让隔壁兔崽子听见，你院长叔叔打牙缝里省出来的羊肉，就够咱爷娘仨打个牙祭……”
我猛的点头，一步一步退到屋外头，看老爹把那个我老贺家代代流传，落满灰的宝贝锅子抱的紧紧的小跑进屋
三.
院长姓林，老爹老领导，在古文院做了半辈子老师，除了做学究，就会吃
按说一般人吃又能怎么吃，再会吃也不过是个老饕，可院长不是，院长把吃当成人生追求，最喜欢的也不过是苏子袁枚这样有脍炙名篇写吃的文人
“袁枚此人，多情多才，虽然好恃才傲物，但你看这食单儿写的多仔细，也怪不得能让人传下来”
他林胖子一笑，一脸的褶子就都皱起来，好像能夹死一脸贪嘴的苍蝇。但那些曾经是他学生的小疯子现在特别讨厌他敦厚的脸，隔不了几天就把他林老院长揪出来批斗。
“小子……林叔知道你爱吃肉，林叔后院有个老冰窟窿，你下去，从老地方把叔给你藏的好东西带回去……”
老林头上缠着布条，把我拉到床边念叨着，大口喘气咳嗽
“藏的死死的带回家吃咯，就当冬天暖身子……”
当我抱着窖子石头后面那块羊肉跑回家，抬头看天，正赶上是那年第一场雪
四.
红太阳战斗队踹开我家门带着寒风进门的时候，我刚咽下去第一口羊肉
“哎呦！贺老师这么惬意啊！”癞皮郑援朝左手指头顶一下眼镜，小木棍呼呼的抽风响“还吃……吃肉！”
“报告各位小将！这都是毛主席……”
癞皮一脚踢在老爹的腰上，踢倒了，疼的老爹嘶的抽一口冷气
“你……你这个社会主义的毒瘤！还有……有胆子提毛主席他老人家！”他说起那位的名字，往身后偏左的方位拱了拱手，一脸说不上是多么虚情假意的恭敬和崇拜“你……你不配！啊呸！”
他后面的红卫兵冲上去踢翻了桌子，围着老爹踢打辱骂。我壮着胆子冲上去推开红卫兵，一拳打在癞皮的脸上，周围飞来的拳脚也同样招呼在我身上。后脑勺一肘子把我打在地上
我从围着我踢打的腿之间，看见老爹爬起来，嘶吼着冲上来又被嘶吼着拖出去
院里头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漫不过雪花的声音，我听见妈跪在我旁边哭着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粗，地上小火盘子里面的红炭火把风都点着了，翻滚在地上的锅子磕了一个窝，里面滚水把水泥地板烫了个透熟……
我听见老爹的叫骂
锅里的热汤溅到我脸上……
五.
锅里的热汤溅到我脸上，我疼一下也没在意，和儿子抢锅里的肉
“爸，就这破锅，还有个豁，什么宝贝啊！”
我唬着脸道
“兔崽子懂什么，这锅子传了好些年！从你老老老……老爷爷时候就有了”
儿子切了一声，低头大口大口的吃肉。羊肉是从林伯那儿拿的，老爷子九十多该吃啥还吃啥；料是爹留下来的老料，可香；锅子是贺家老锅，豁口补了又开开了又补用到今天。
院子里飘着雪花，我在想前清的这天，贺员外是不是也在院子里和儿子吃锅子看一场初雪。
肉味膻甜，老料略苦，炭火燎着铜锅上那个口子，嘶嘶的焯出一点白蒙蒙水汽来。
去年刚落雪那天，心血来潮突然想吃顿火锅。
“锅子呢……”
大概是想念极了锅里头咕噜咕噜翻滚着羊肉的时候冒出的香味，我打开老屋门找锅子的时候，积年珍藏的干料混合着复杂的香味勾出来我一嘴口水
“嗯……锅子呢……”
老屋是该整整了，什么东西都堆成一个球，想找个锅子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想半天
我咽下口水，咕噜一声，旁边的儿子略带嫌弃的咦了一声
二.
老爹咽下口水，咕噜一声，旁边的我略带嫌弃的咦了一声
“臭小子，没大没小哒！”
老爹压着嗓子，低声带笑的打一下我的头
“咱家的锅子，我告诉你……”
他从那堆被我叫做“破烂纸”的古字帖堆里面抽出来那个锃亮的铜锅子
“……这宝贝从前清那时候，你那老员外老老老老爷爷……”
“哎！打住老头，俩老头撑死一百年，咱家哪儿来这么多老老老……”我学着他的滑稽样子念叨了好几个老，带着笑腔嚷嚷“……老老老大爷啊！还，还员外……”
他突然变着脸色捂住我的嘴，故意提高了嗓门大声嚷嚷
“扯屁！咱老贺家从明朝就是根儿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听毛主席领导！坚决不做地主反动派！”
明摆着喊给隔壁那几个红小兵的话喊的好像生怕整条街不知道一样。喊完了，老爹才用气声挤出来一声嘘
“嘘……别让隔壁兔崽子听见，你院长叔叔打牙缝里省出来的羊肉，就够咱爷娘仨打个牙祭……”
我猛的点头，一步一步退到屋外头，看老爹把那个我老贺家代代流传，落满灰的宝贝锅子抱的紧紧的小跑进屋
三.
院长姓林，老爹老领导，在古文院做了半辈子老师，除了做学究，就会吃
按说一般人吃又能怎么吃，再会吃也不过是个老饕，可院长不是，院长把吃当成人生追求，最喜欢的也不过是苏子袁枚这样有脍炙名篇写吃的文人
“袁枚此人，多情多才，虽然好恃才傲物，但你看这食单儿写的多仔细，也怪不得能让人传下来”
他林胖子一笑，一脸的褶子就都皱起来，好像能夹死一脸贪嘴的苍蝇。但那些曾经是他学生的小疯子现在特别讨厌他敦厚的脸，隔不了几天就把他林老院长揪出来批斗。
“小子……林叔知道你爱吃肉，林叔后院有个老冰窟窿，你下去，从老地方把叔给你藏的好东西带回去……”
老林头上缠着布条，把我拉到床边念叨着，大口喘气咳嗽
“藏的死死的带回家吃咯，就当冬天暖身子……”
当我抱着窖子石头后面那块羊肉跑回家，抬头看天，正赶上是那年第一场雪
四.
红太阳战斗队踹开我家门带着寒风进门的时候，我刚咽下去第一口羊肉
“哎呦！贺老师这么惬意啊！”癞皮郑援朝左手指头顶一下眼镜，小木棍呼呼的抽风响“还吃……吃肉！”
“报告各位小将！这都是毛主席……”
癞皮一脚踢在老爹的腰上，踢倒了，疼的老爹嘶的抽一口冷气
“你……你这个社会主义的毒瘤！还有……有胆子提毛主席他老人家！”他说起那位的名字，往身后偏左的方位拱了拱手，一脸说不上是多么虚情假意的恭敬和崇拜“你……你不配！啊呸！”
他后面的红卫兵冲上去踢翻了桌子，围着老爹踢打辱骂。我壮着胆子冲上去推开红卫兵，一拳打在癞皮的脸上，周围飞来的拳脚也同样招呼在我身上。后脑勺一肘子把我打在地上
我从围着我踢打的腿之间，看见老爹爬起来，嘶吼着冲上来又被嘶吼着拖出去
院里头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漫不过雪花的声音，我听见妈跪在我旁边哭着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粗，地上小火盘子里面的红炭火把风都点着了，翻滚在地上的锅子磕了一个窝，里面滚水把水泥地板烫了个透熟……
我听见老爹的叫骂
锅里的热汤溅到我脸上……
五.
锅里的热汤溅到我脸上，我疼一下也没在意，和儿子抢锅里的肉
“爸，就这破锅，还有个豁，什么宝贝啊！”
我唬着脸道
“兔崽子懂什么，这锅子传了好些年！从你老老老……老爷爷时候就有了”
儿子切了一声，低头大口大口的吃肉。羊肉是从林伯那儿拿的，老爷子九十多该吃啥还吃啥；料是爹留下来的老料，可香；锅子是贺家老锅，豁口补了又开开了又补用到今天。
院子里飘着雪花，我在想前清的这天，贺员外是不是也在院子里和儿子吃锅子看一场初雪。
肉味膻甜，老料略苦，炭火燎着铜锅上那个口子，嘶嘶的焯出一点白蒙蒙水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