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家
高墙大门的枢密院,到了夜晚,一向幽静。
但此刻,桔梗后悔自己的掉以轻心。
她穿着夜行衣,火速穿过笔直的长廊,却还是甩不掉身后如蛆附骨的那名追兵。
奇怪了,她明明在甲子山上练桩小有心得,照说应该身轻似燕、足不沾地的,这里还是偏远的西厢,明明翻墙时都没惊动到侍卫,怎么这会有人追得这么紧?
本来想说陪他玩玩,但桔梗心中有事,只好停下来,转身面对追她的人——
“别追了,都是自己人。”
两人正面相对,那名追兵惊讶出声:“小姐?”
桔梗松开一头长发,“偌大院子就你一人称职,要真有人偷袭怎么得了。”此次回家倒让她发现这漏洞,改日得跟上面汇报才好。
“小姐何不走正门?”蛮骨看她除去夜行衣,露出里面的女子衣衫,又忍不住问,“在哪里弄破的?小姐这些时日——”
清秀沉静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担忧。
桔梗心虚,倒真有些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感慨。“别担心,我只是不想听老头讲东讲西。”
蛮骨默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用这种口气称呼她的父亲、他的义父、朝中的枢密院大人。
桔梗将夜行衣往蛮骨手上一塞:“这个,先帮我藏一藏,我去见娘。”
不等他答言,便匆匆进到西厢,直奔她母亲的寝室而去。
门口的下女见了她,也才喊了声“小姐”就被她冲进去。
“娘!”桔梗看见纱帐中的熟悉人影,不由分说扑到面前,“我来晚了!”
枢密院大人的妾室、桔梗的母亲冉氏咳嗽两声:“你回来就好。”
“二夫人,吃药了。”下女端上刚煎好的汤药。
桔梗却伸手止住:“等等,娘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可别吃那些江湖游医胡乱开的方子,我看,还是让父亲大人央宫里的太医看看,至少不会吃坏身子——”
冉氏从纱帐里伸出手来接了汤药,屏退下女,“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我吃的不就是一直以来治心口疼的药?”
“呃?”桔梗呆呆地看她若无其事喝药,才恍然悟道,“那么,身染顽疾的不是娘,而是……住东厢的夫人?”
她当初只听神无说“枢密院大人的内眷”得急病,没有细细思量便认定是自己向来体虚的母亲,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
“怎么你一回来就说这些不吉利话儿?”冉氏搁了药碗,“这院子里的人都好好的,你哥哥上月才擢拔了殿前侍卫,你大娘也忙着筹备生辰,哪来的灾病?”
桔梗松口气,原来那些话都是无根之萍么。
“那就好,我还以为——”
“那些话是你爹爹命人放出去的。” 冉氏看出她疑惑,主动说了,“桔梗,娘很后悔当初让你由得性子来——像是这次,你未免太过,就连蛮儿都不知道你去向,害得大家担心。”
桔梗并不苟同:“担心的怕只有娘一个吧,那老头急着召我回来,还不是为了他自己——”
“桔梗,不许这么说你爹——” 冉氏竟伸手捂她嘴,“看来,为娘要好好督促你再抄一遍《孝经》了。”
“好啦,女儿知道了。”桔梗将母亲的手放回被笼,“说说都不行么,哪一次我不是把他交代的任务完成得无懈可击?”
“你呀,”冉氏露出个“知女莫若母”的微笑,“这次回来又是翻墙进来的吧?”
桔梗脸一红:“娘你哪只眼看到?”
“若传出去,枢密院大人的女儿竟然第一拿手绝活是爬墙,看你羞也不羞。”
桔梗吐吐舌头:“好啦,我知道了,这就去拜见父亲大人。”
冉氏轻轻颔首:“还有呢?”
桔梗半天不出声,直到母亲“恩”的追问,才不甘不愿地回答:“顺便再去看看,东厢那边的池子还剩几条鱼,好了吧?”
冉氏知她不愿拜访枢密院大人正室,这么说已经是不得已的让步,也只好由她。
枢密院大人身居高堂,树敌若干,另有诸多桌面底下的事难以亲自出面,所以,桔梗早在三年前,就成为父亲的秘密武器。无论政治对手、社稷公敌,通过正常渠道难以获得的宝贵资料,总能让桔梗利用特殊身份手到擒来。桔梗的母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以为自家丫头不耐猫在家里看人脸色,再加上枢密院大人特意让自己门下的蛮骨暗中保护,索性由得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