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年明月
“真的，”赵姬一阵欢欣，吕不韦把赵姬的喜悦看在眼里：“蔚伊，你和政儿是我的，你们休想背弃我。”眼里的阴霾一闪而过。
邯郸城外，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内，子楚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很快可以见到蔚伊和政儿啦”，在这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质子府内，吕不韦还算识趣，已经离开。赵姬吩咐好家仆打扫房间，转身来到嬴政房里。
“政儿睡着啦。伤着没？擦了药没有？”赵姬柔声低问绿衣。
“是，夫人，小公子伤得……伤得……还好，已经上了药。”绿衣有些心虚。其实，小公子一点儿伤都没有，但她答应他要把伤势说得很严重，可是，她就是不会撒谎，何况还是对主子撒谎。
“喔，是吗？”赵姬浅笑，“政儿这孩子还真调皮，又逼着你撒谎吧。”
“夫人，我……我……，对不起。”绿衣的头快要低到胸口。
“行啦，让他好好休息吧，醒了就告诉他老爷回来了。”赵姬全无责怪之意，绿衣是个老实孩子，侍候嬴政尽心尽力，只是政儿的脾气连自己都无法把握，何况她一个小丫头。
其实，赵姬根本就知道吕不韦哪忍得下心真打嬴政，不过做做样子罢了。“不过政儿这么一闹，更好，吕不韦脸搁不下，以后也不好在质子府作威作福，纠缠自己。自己不好当面驳他的脸，但是却政儿可以。”
“吕不韦，从你把我送给子楚的那一天开始，就是你我恩断义绝之时。”赵姬沿着回廊走回厢房，“是的，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我要让你对我的欺骗付出一生的代价！”
风轻吹，像情人的手轻抚过脸颊……
正午时分，冬日的太阳懒懒照在邯郸大街，“吁——”一声轻呼，一辆马车稳稳停在质子府门前，似乎还在瞌睡的仆人突然惊醒，毕恭毕敬走到马车前，“老爷，您到了。”车内人下来，背微驼，腰似乎永远也直不起来，眯着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似乎都可以暗示着他曾经历过的不幸与沧桑。
老者笑着对车夫道：“天阳，我们到了。”
质子府门已开，老者的眼中忽然闪出犀利的光芒，“天阳，街边上的那几个小子，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叫天阳的人轻笑，“公子，我这就去。”
是的，他正是赵姬的丈夫，秦国公子子楚。
“蔚伊，”听到这声呼唤，赵姬的心快跳出胸膛，却又有点不知所措，恍惚仍在梦中。
“异人，真的是你。”赵姬回首，明眸带泪，一年了，整整一年，她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政儿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
“蔚伊，可苦了你。”低沉悦耳的男音响起，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把赵姬拥入怀中……
发丝轻绕指尖，像是情人温柔的缱绻，赵姬伏在子楚怀中，“异人，这不是梦吧，你真的在这里，在我身边。”她仍叫他异人，习惯了，也觉得“异人”才是自己熟悉的，“子楚”却遥远而陌生。
“蔚伊，对不起。”子楚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夫妻多年，却要忍受长别离的痛苦。
“不，异人，跟你在一起是蔚伊今生最大的幸福。”赵姬抬头，眼神温柔而坚定。
傍晚时分，吕不韦不请自来，一顿家宴吃得索然无味，本是一家人团圆相聚的大好时光，就在吕不韦和子楚亲密的交谈中匆匆溜走。
临别时，吕不韦“不经意”提到：“子楚，你不在的日子为兄可没少操心，对待政儿如同己出，弟妹有什么事为兄也丝毫不敢怠慢。”
子楚淡淡笑答：“大哥，劳你费心了，政儿顽劣需你多加管教，蔚伊在邯郸举目无亲，她一个柔弱女子也多亏你和大嫂照顾。”
吕不韦朝一旁的赵姬笑了笑，“哪里，蔚伊她……，哦，弟妹她很善解人意的。”
送走吕不韦，回到厢房，赵姬急道：“异人，我和吕不韦私下没有任何联系，除了政儿的事他常过来外，我真的……”
窗外月光明亮而皎洁，子楚抬头望月，“蔚伊，你看，今晚的月色真美。”
“不，异人，你听我说。”赵姬急着解释。
“蔚伊，你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吗？那晚的月色也是这样美。”子楚转身，眼里蓄满了柔情。这时的他，才是真正的自己，褪去白日里的伪装，一身白衣，竟是那样的俊美、洒脱。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赵姬的心静了下来……
赵蔚伊斜倚在湖心亭，眼泪快要淌干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吕不韦心中究竟算什么，是挚爱吗？是知己吗？还是可以寻欢作乐的工具？虽然不是明媒正娶的正室，但妾也是有尊严的呀，何况她并非出身风尘的女子，为什么，为什么吕不韦每次设宴款待达官贵人，总要她歌舞相伴兼陪酒卖笑？她真的快要疯掉，那些人就在他面前对自己毛手毛脚，她害怕，她无助，她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是，他却视而不见，仿佛她就是一个供人取乐的舞姬。
就在刚才，那个长得像猪头的赵天鸿在赵蔚伊敬酒的时候居然抓着她的手不放，趁势强搂入怀，那人身上满身的酒气，还放浪地哈哈大笑，赵姬害怕急了，连声惊呼：“不韦，不韦。”可是吕不韦居然完全没有听见，仍在和其他宾客把酒言欢。
赵天鸿的臭嘴凑了上来，她挣扎，可是徒劳无力，闭上眼，泪成串地掉了下来。
“侯爷，你喝醉了。”冷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一切似乎静了下来，音乐停止，舞蹈停止，厅上忽然变得静悄悄，赵天鸿停止了动作。
赵蔚伊睁眼一看，赵天鸿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一只手紧紧扣住了那只伸向自己胸部的无耻“肥猪蹄”，她赶紧起身，羞愤交加地冲了出来。
厅内，空气已然凝固，赵天鸿恶人先怒，道：“异人公子可真是怜香惜玉之人，不过区区一个舞姬罢了，为这个竟然动手。本侯若不是看在不韦兄的份上，今日恐怕也不会与公子见面。”
异人嘴角轻扬：“异人虽客居赵国，但也景仰赵王礼贤纳士，本以为赵王的各位公子、兄弟也是知书识礼之人，想不到……”
“你……”赵天鸿气极。
“哈哈，侯爷，侯爷一向宅心仁厚，四方贤士多有归附，异人公子初来乍到，且酒量尚浅，今日多喝了两杯，你又何必放在心上呢。”吕不韦起身端着酒杯向赵天鸿走来，“侯爷，难得侯爷肯大驾光临寒舍，不韦定当倾尽全力让侯爷高兴。兰灵，好好伺候侯爷。”语音未落，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应声而入，赵天鸿抬眼一看，满意地笑了，“妈的，吕不韦家可真是个男人的温柔乡。”他暗想。
“罢了，本侯不会放在心上的。”赵天鸿喜笑颜开，他才懒得和一个不被人重视的落魄公子纠缠，“异人公子请自便。”搂着美人的纤腰，由家仆引领去风流快活了。
吕不韦对异人笑笑，“公子不必介怀，这种人非正人君子，实乃贪财好色之徒，但对公子却是有益，君子不肯做的事，他却可以。”
异人颔首，他岂会不明白吕不韦的意思。燕赵之地多义士，赵王身边多的是有勇有谋的忠义之士，这些人，恨秦国入骨，防秦人甚深，更何况是秦国质子。谁不知道质子有两重身份，一面是人质，一面也是间谍。异人来赵国已有时日，王公贵胄虽以礼相待，实则疏远得很。而赵天鸿这类人，放在赵王身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身为王室子弟，无德无能，不被重视，心里压抑得紧，妒贤嫉能，实是可用之人。
异人道：“大哥，异人岂会不知大哥一片苦心，只是，刚才看到那姑娘着实可怜，忍不住一时出手。”其实，异人身为公子，这种寻欢作乐、逢场作戏的场面不知见过多少次。只不过刚刚那位姑娘气质高贵，举止娴雅，不像是一位风尘女子，更重要的是，她眼里那绝望、凄楚、倔强的眼神像极了自己早已去世的娘亲。
“姑娘”，吕不韦顿了顿，“对了，异人是第一次看见蔚伊，他并不知道她是自己的妾”。他拍了拍异人的肩：“谢谢你，异人。”
赵天鸿既然已经醉去温柔乡，盛宴的主角缺了一个，吕不韦原来准备的计划也泡了汤，异人觉得过意不去，“大哥，异人辜负了大哥的一番心意。”
吕不韦摆了摆手，“公子放心，赵天鸿这个人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异人起身告辞。不知何时，刚才那位蓝衣女子已悄然入内，“蔚伊，来，谢过异人公子。”赵蔚伊向异人一拜，起身抬眼相望，原来救自己的人是一位剑眉星目，丰神俊朗的翩翩公子。
吕不韦搂着她的纤腰，捏了捏她的下巴，“她是为兄在赵国娶的妾室。”异人心中一惊，暗想，“吕不韦居然容忍他人调戏自己的女人！”
“妾室”二字一出，赵蔚伊心中感觉一阵疼痛和酸楚，她堂堂一位千金大小姐、大家闺秀，居然只是个供人取乐的小妾。
从吕不韦府中出来，异人抬头望了望明月，很美，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凄清，就好像那个叫蔚伊的女人，明明是吕不韦的玩物，却仍然想要保持自己的尊严。他突然笑了，“蔚伊”，他平生第一次这么轻易地记住了一个女人的名字。
赵蔚伊双眸含泪，“不韦，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如果今天不是那位公子出手相助，你就真的让赵天鸿为所欲为是吗？”
吕不韦冷冷道：“蔚伊，跟我是你的选择，当初我可是一切都已讲清楚，跟着我，你只能为妾。那时可是你说为了我可以不顾一切的。”
“对，是我傻，是我一厢情愿，是我不顾自己富家大小姐的身份，不顾赵家颜面，不顾爹娘苦苦相劝跟你私奔，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赵蔚伊声嘶力竭，好像有千万条毒蛇在啃噬她的心。
吕不韦叹了口气，“蔚伊，你太累了，回房好好休息。”他不想和她吵，女人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这种把戏吕不韦看得太多了，想凭一把虚情假意的泪水就俘获他的心，他吕不韦不是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有些事情人生经历过一次就算了，他不会再愚蠢地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
“二夫人，我扶你回房吧。”秋水体贴地说。
赵蔚伊无力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只有秋水在自己的身边，当初私奔的时候，秋水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来到吕家，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同姐妹。
隔天，吕不韦的一份厚礼“空降”异人府邸，一位娇似芙蓉、风情万种的妙龄女子给抬了进来，对于吕不韦“不问自送”的方式异人比较反感，“敢问大哥这是何意？”，“我家老爷说公子初来乍到，府内少人，就让这位悠若姑娘来侍奉公子。”
“吕不韦，你也跟我来这套。”异人在心中冷笑，他的确来赵国不久，但府内却一点儿都不缺人，尤其是女人。离开秦国的时候，他的三哥子恒送了两名美女，来到邯郸，赵王又送了三个。异人眯起眼睛打量了眼前的美人，“果然是千娇百媚，虽然不如蔚伊。”心里惊了一下，“怎么又想起这个女人。”
笑了笑，“大哥美意，异人却之不恭。”他异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美人间谍”这招根本没用，“吕不韦啊吕不韦，你也想知道我的一举一动。”异人在心中感叹，“罢了罢了，身为王室子弟，兄弟之间你争我夺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又怎能期望他人真心相待。”吕不韦对自己百般拉拢、千般示好的意图，异人心里更加明白了。
天边飘来一块乌云，刚才的明月被遮住，赵姬叹了口气，“可惜再美的月色也会被掩盖。”子楚却道：“乌云会飘走，月亮始终在那里，就像蔚伊，你永远在我的心里。”
“咚咚咚”是一阵轻巧的敲门声，夫妻俩相视一笑，“政儿来了。”
“进来吧。”子楚笑答，房门一开，一个灵巧的身影飞奔入子楚怀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