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的长发散出渐渐干燥起来的细微热量。它们包裹住我穿着棉质睡衣的身体。隔着头发,他的心跳变得如此柔软。他梳理得那样仔细。全不似平日的散漫疏狂。我感觉得到他温暖的呼吸渗入我的发丝间,均匀而悠长,生生不息。
至少,或许是因为从第二天起,我就要独自梳理它们了。
我也来给你梳一梳吧。
好。
(5)
擦掉镜子上的水汽,我看到自己的侧影映在其中。模糊,瘦削。凭空而立。形影相吊。干燥起来的长发渐渐饱满,显得蓬松。再没有水断成丝线,沿着我的皮肤滑落。想象着剧烈的光自镜中射入瞳孔,映得我苍白凌乱,好象一具尸体。我的寂寞如此清晰。看得见背后巨大的幽暗洞穴。凛冽的风声在其中消失不见。我拨过头发遮住半个身体,拿起梳子径自走开。
你疼不疼。
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我那一掌那么重。而且你的头发上,衣服上全是血。
替我拭去唇边的血迹,他陪我一起走进浴室。水流下的头发和皮肤闪出透明光泽。细小的水珠在他蓝色的发丝间跳动。他忽然从背后轻轻拥住我。雾气弥漫过红白相间的地板,一格一格的潮湿。我听到他对我说,卡妙。不要离开我,好吗。
不要离开我。
梳子在微干的发丝间突兀地滞住。我咬着嘴唇狠狠用力,大把大把的头发自梳齿间掉落。一团一团的墨绿色在手中蔓延,仿佛自黑暗中生长出的触须,像要把我勒死一般地纠缠着。我索性将手指插进头发里,把里面的断发也拉扯出来。疼痛牵扯着我的肌肤,我的血管都在隐隐跳动。我的手掌上缠满了墨绿色的头发,纠在一起闪出漆黑的光泽。我听着它们在指间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像冰层在阳光直射的海面上破碎。像肌肤在刀下分裂的尖锐声响。像断了骨骼的肢体,生生脱离身躯。皮肉模糊。鲜血淋漓。
头发越缠越紧。我不能呼吸。
没有人知道,那天我从教皇厅走出来,路过他的卧室,将自己的梳子留在了他的枕边。然后拿了他的那把回到西伯利亚。像这个深秋消失掉的风一样。他不知道。没有人知道。
梳齿间缠绕着几根宝蓝色的发丝。而断掉的头发,再也无法回到我的身上。
那天他站在午后一地惨白的阳光里。没有风。剧烈的光线像暴雨一样倾泻在他身上。披风在湿热的空气里垂落下来。水蓝与金黄像晕开的染料般融在一起。如果我出现在这样的阳光里,一定会惨白得像一具尸体。可是他却对我说,卡妙。不要离开我。
Milo。梳子上的名字依旧是他七年前的痕迹。他在教皇厅外面站了整整一天。没有人知道。
还有他那渴望被抚摸的头发。黑夜下的他渐渐失去了鲜明的轮廓,像个皮影一样寥落。
剪不断,理还乱。我的指间依旧残留着那一晚,他的宝蓝色头发的气息。它们在我苍白细长的指间跳跃,飞腾,终于随着他的皮影,一同消失。
刹那之间,我听到木头断裂的陈旧声响。手中的梳子在发间折断开来,滑过膝盖掉落在地上。它停留在距离我半米远的地方。在光与暗的边缘,在我与我的影象之间,石青与宝蓝不分彼此地纠缠。
END
写在后面的废话:第一次以卡妙为第一人称写文,感觉的确不是一般的别扭。它也可以说是长篇《来不及》里的一个局部情节,单独写出来难免显得有些支离破碎。而最难的是如何定位他在米罗决绝的爱背后所需要的感情方式。其实这篇文无所谓幸福与否,只是想写出一种感情----卡妙在回忆时忽然发现,自己一直逃避着的对米罗的感情,原来早已像这长发一样,生长在内心深处,无法割舍并且血肉纠缠。
人们总是在回忆中感叹逝去的幸福,或是期盼着它能在未来出现。然而幸福并不是指最终的结局。所谓幸福就是体会到了这种感情的现在。无关回忆或者未来。它终将过去。而未来,也必定会在意想不到的际遇中邂逅。只要这种体验随着时间一直延续下去,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