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叹飘蓬
虽然大体都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具体到他们在明州遇到过兄长之后去了哪里这种，龙幽不可能全记的很清楚。当晚几人就住在了地主夏侯的府邸里，夏侯瑾轩还特地送龙幽到房间里，问他吃不吃的惯、睡觉会不会不舒服之类的话，体贴细致的实在不像个大少爷。龙幽也只是低笑，点头一一应了：“夏侯公子是最近又要出门？要去哪里呢？”
“要去蜀山。”夏侯瑾轩解释道，“我们有事求教蜀山草谷道长，上蜀山前先回家看看。”
求草谷师伯啊……那就是刚刚知道瑕姑娘的病了？想到那个小姑娘的命运，龙幽心里也颇多唏嘘。一提到蜀山就想到了“梦中”时，回到魔界之后除了小姜最惦记的人……没有多少缘分的那位师父。
“我可以跟着一起去看看吗？从不曾出家门，只听说过蜀山的名头，很想见识见识呢。”
“这……”夏侯瑾轩有些犹豫，龙幽拉拉他的袖子，带些可怜地仰头看着他。这张脸只是存在就很难让人狠心拒绝他，何况是被用这种眼神看着，夏侯瑾轩撑不到两息就缴械了：“……那就一起去罢了，只是这一路上虽然大致不会有碍，但以防万一，遇到事情了小公子可一定要好好站在我们身后才好。”
“是，多谢夏侯公子。”龙幽笑起来，看的夏侯瑾轩竟有些口干舌燥，忙找了个借口，逃也似躲出去了。
他也没少见过年轻貌美的人，不说瑕姑娘可爱非常，暮姑娘更是大美人，就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皇甫兄也是相貌十分出众之人。只是他还真的没有见过如龙幽这般……只是一个笑就勾的人心颤的人。明明那张脸很多地方都酷似其兄，展现出的却是全不相同的气质啊。
……也许是我身边爱笑的年轻男子太少，不然回头叫皇甫兄给我笑一个看看，有没有这种威力？
夏侯瑾轩摸摸脑袋，感觉在看到皇甫卓的笑之前，被费隐剑捅个对穿的可能性更大，也就作罢。
次日一早，瑾轩再次深深为自己的乌鸦嘴折服。对不起瑕姑娘，我不应该顶嘴，我真的……好会说……
看着面前一袭白衣！长身玉立的少年，瑾轩实在哭笑不得。
皇甫卓疑惑地看着青梅竹马这个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鬼样子，最后选择了最干净利落的打招呼方式。
“嗳哟！”瑾轩捂着脑袋后退一步，哀怨地抬头。
“夏侯瑾轩！你又犯的什么毛病！”
“嗳哟……皇甫大人饶了我，许久未见，一时思念……”
龙幽噗地一声笑出来，果然，他就感觉这世上制的住皇甫卓的，八成只有夏侯瑾轩了。
“你怎么在这儿啊，皇甫少爷。”瑕好奇道，“来看乌鸦嘴的？”
“不是，皇甫家有笔生意在明州，我来查看……也算是来躲一躲。”皇甫卓皱眉，叹了一声，“姜兄如何了？家父那边……抱歉。”
瑕忙摇手：“这怎么能怪你，你已经做了很多了……我们这正是要去蜀山，就是为了姜小哥的事儿，你要不要一起来？”
皇甫卓摇头：“家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处理，我还无暇分身，一切拜托你们了。姜兄……本不该有此劫数。”
是啊……本不该有此劫。龙幽听到这句，眼里也是一黯。他们一家，欠这些人的实在太多，只愿……一切顺利，让他能够还债。
“这位……”皇甫卓看到一直藏在瑾轩身后的龙幽，微微吃了一惊，“倒是与龙公子相貌颇为相似。”
“是吧？这是龙公子的弟弟。”瑕笑开，又对龙幽道，“这位是皇甫卓皇甫少主，和乌鸦嘴一样是四大世家出身，贵气的很呢。”
龙幽低笑，对皇甫卓一礼：“在下龙幽，见过皇甫大哥。”
皇甫卓因为瑕的话摇摇头，也没多说什么，不知是不是懒得与她争辩。向龙幽回了一礼：“龙小公子。令兄在楼兰助我等良多，一直未曾言谢，若有何皇甫家可做之事但说无妨，聊报一二。”
“皇甫大哥客气了。”龙幽微笑起来，他对皇甫卓很有好感，倒不全是因为是前世故人，也因为这张脸实在合他胃口。不错，他龙幽就是这么以貌取人的人。
不过……看着皇甫卓这唇红齿白的俊俏样貌，他真的有点想笑啊……时间真是可怕的东西，这么俊俏的翩翩浊世佳公子，怎么就长成那种路人脸的大叔了……

玉书失笑摇头：“油嘴滑舌。”慢悠悠地走到龙幽身边，现在的龙幽个子很矮，大概只到玉书肩膀，玉书站在他身后，抬手轻轻捻过龙幽的耳尖。不管怎么说，这个动作都太暧昧了些，龙幽瞬间有点紧绷：“师父？”
“我啊，我喜欢脸生的俊俏的。”玉书慢悠悠地道，“这样的弟子才愿意养在身边看，你说是不是？我猜猜看……这种俊美的相貌，多半是夜叉族吧。”
龙幽有些诧异，回头看向玉书，那双微吊的狐狸眼还是自带两分笑意，看着有些可恶：“虽然没指望能瞒得过师父，不过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被看出来。是我的魔气泄了出来么？”
“你藏的很好。”玉书收回手，“只是这样微微尖的耳朵，人类里可不多见，虽然并不明显。我也不太能确定，不过一试，看来说中了。”
“……你居然诈我。”龙幽眼睛瞪了下，这个动作在少年的脸上看来异常可爱，玉书也忍不住低笑：“不是很有用吗？那么，魔族潜入蜀山，只是为了找苗疆典籍？”
“是啊，我就是这么温良无害的好魔。”龙幽瞪他一眼，低头继续翻着手里的书，像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对了，凌波道长他们都不知道，师父还请行行好，在我看完之前别把我丢锁妖塔。——锁妖塔的化妖水对魔是没有作用的，师父你们知道的吧？”
玉书手里的书卷在龙幽头上轻轻敲了一下：“当你师父辈都傻的？当年魔尊毁塔取剑，再不知道也不是蜀山的祖师爷了。”
龙幽听到“魔尊”二字，微微笑了下：“就算塔里都是化魔水，你们也奈何不了他。六界之间，寰宇之内，能束缚那一位的……根本不存在。”
玉书感兴趣起来：“你亲见过魔尊？”
“很小的时候。”龙幽有些遗憾的耸耸肩，“当时我还不知道那就是魔尊大人，长大之后才意识到，可惜再就没见过了。”
“化魔水又是何物？”
“你还真信？一听就知道是我胡诌的。”
“……才入门第一天，就敢诳师父了？”
“你先诈我的，最多扯平。”龙幽笑起来，看玉书走过来，立刻后退，但身后就是书架了，玉书一步之内就把他困在了双臂和书架之间，两人的距离近的有些过分。
龙幽微微抬头才能和他对视，他笑了起来，明明是那样魅惑的笑，却因为少年的外貌平添一种清澈纯净的气息，反倒让起邪念的人自惭形秽。
玉书靠的更近了些，嘴唇几乎要碰到龙幽的鼻尖。
“你是谁？”玉书轻声道，“我分辨的出，不是你对我用了蛊惑的法术，吸引我的似乎是你自身……但是我从未见过你，你究竟是谁？”
龙幽愣住了，他看着玉书，半晌道：“你感觉我熟悉么……师父？”
玉书微微皱眉，默认了。
龙幽一瞬间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他是哭不出来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重生之后制定了整个计划，他都没有失去过冷静，但是现在……玉书居然说，他对他有模糊的记忆。
哪怕只是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约，龙幽都感觉心里像是一下安定了。
玉书僵了一下，因为这个才刚刚见面不到一个时辰的新徒弟，抱住了他。细瘦的手臂环住自己的肩，环的很紧。
玉书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怀里人的腰，宝贝的书卷被随手放在了几捆竹简上，双手都腾出来抱住这个眼下显然比书卷更让他在意的人。
“师父……”龙幽的声音埋在玉书衣服里，显得很闷，“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如果之后……之后我可以回来，我会全都告诉你，好么？”
他没有说假话，但他还是感觉到了愧疚。
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再回来了。
青石站在门外有一阵子了，虽然看不见，但他耳力很好，听的出来这个轻快却很匆忙的脚步是阿书新收的徒弟，他也知道他猛然顿住是因为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到自己。
青石不喜多言，他能为阿书的徒弟多做的让步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不过接下来他说的话，他完全没想到。
“师伯。”龙幽犹豫了下，认真道，“我和师父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误会。”
青石感觉脸有些僵，他一直没什么表情，但他几十年来第一次感觉脸僵的要抽筋了：“……你想说什么。”
“不想你误会师父，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的，你不要生师父的气，他肯定最——”
“我来找你师父下棋。”青石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没让他把那一个或两个可怕的字说出来，“我并没有理由打扰他和弟子的独处，也没有——罢了，你要去做什么，还不快去。”
龙幽感觉自己好像把师伯惹飙了。
好遗憾小蛮丫头不在，关于是不是青石永远不会有脾气，他们打过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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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难却风生
“陛下，您果然受伤了。”魔翳淡淡道，看着龙溟，眼里是不赞许的神色。
龙溟安顿好凌波，抬头看他一眼：“果然？大长老原来是如此轻视孤的。这确是孤的失误，但是并无影响，取得水灵珠后，孤便带这二物先回魔界。”他本不想让魔翳幻形出现在凌波面前，但左右凌波也不是第一次发现魔翳了，她现在的状况，他确实需要帮手。
魔翳沉默了一下，还是没有说多余的：“陛下伤势不轻，现在应先回魔界疗伤，水灵珠一事……想来不成问题，可借那苗女之手取得。”
龙溟知道他指的是结萝，皱了皱眉：“大长老何时也有这般臆想了。”
魔翳又恢复了他平日里惯有的故弄玄虚的口吻：“陛下不信也可，暂且休养片刻，水灵珠我已有良策，陛下应以龙体为重，夜叉万民还等着您，魔翳以夜叉之名为誓，三日之内必将水灵珠送入祭都。”
他这话龙溟是信的，他知道魔翳对于夜叉有多忠，也知道有些阴诡却有效的计谋，他并不愿让自己知晓太多。当下也不再多言，低头看着旁边的凌波：“你怎样？”
“……无碍。”凌波坐在石凳上，声音很轻。龙溟微微皱眉，凌波伤的有些过重了，她修为不足，强破三皇封印时遭到极强反噬，不及时治疗怕是不止修为有损，性命都未必得保。
魔翳看着龙溟紧蹙的眉，心里轻叹。
他当然看得到二皇子看着陛下的眼神远远超过幼弟对长兄的孺慕，此刻看着龙溟对凌波的关照，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明明刻意让龙溟疏远龙幽的就是他，现在龙溟肯对女子上心，不乐意的又是他。他还真不是个好舅舅。
“陛下，凌波道长在蜀山可有信得过的同门，不会因为她有叛师迹象而痛下杀手的？”
龙溟和凌波都看他，龙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微一思索，确实可行。他本是想带着凌波同去魔界，但她伤重至此，又是修仙之体，显然在蜀山才能真正得到医治。魔界的魔气会否对她有害不说，那边事务繁杂，自己久不在祭都，难免麻烦，真的带她去了，也一时半刻顾不上她。隔着衣服摸了摸藏在怀里的珠花，心中微叹。
凌波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点了点头：“几位师伯都不会对我下杀手，我用传音符告知草谷师伯，她自会来救我。你们……就先走罢。”
龙溟轻轻握了握凌波的手：“我会回来接你。你想对他们说实话也好，随便找个理由搪塞等我也好，我必履约。”
凌波微微笑笑：“我信你，我会等你。那就先替我向……龙小公子带好吧。”
龙溟猛地睁大眼睛，魔翳心知不好，忙拉开龙溟：“陛下，速让凌波道长传讯，我们先离开此处再说。”
龙溟心乱的很，都来不及再多看凌波一眼，越行术发动出现在了一处野林中。法阵还未消失，龙溟就厉声唤来魔翳：“阿幽在哪？”
“陛下，现在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二殿下自然已经回了魔界，在明州时陛下不就将二殿下托付给臣了么。陛下伤势真的耽搁不得，即刻便回吧。”魔翳言辞恳切，如果龙溟不是这么了解他，也许就真信了。
龙溟心中那种奇异的不安感太过强烈，几乎无法忍受，心神激荡下牵动了胸口的伤，一口血吐了出来。他连擦去血迹的余暇都没有，死死盯着魔翳：“魔翳，这水灵珠，究竟如何取得？阿幽他——到底有没有回魔界！”
魔翳沉默半晌，低声道：“夜叉为重，陛下，您身系万民……”
“孤只多问一句孤自己的弟弟身在何处，有什么对不起夜叉万民的吗！”龙溟周身魔气猛地爆开，周遭草木离的近些的竟瞬间化为齑粉。魔翳还待开口，龙溟已经发动了越行术了。魔翳心知不好，只好收了幻形，让枯木的身体加紧赶往神降密境。
龙溟赶到青木居，向结萝讨避毒珠的时候竟然再次听到了弟弟的名字。
阿幽……你到底在想什么！？
龙溟压着伤口的痛，不失礼数地向结萝道了别，就直奔神降密境去了。他还以为在明州时魔翳会立刻把龙幽遣回魔界，没有想到他们竟一起诳了他。凌波居然见过龙幽，结萝更说白天他就来了青木居了。想想龙幽走过的路，和自己的计划重叠的太多，龙溟不安地几乎发狂。
一路走过神降密境，妖兽毒虫甚少，零星几只都可无视，显然是有人清理过了，路上机关也破坏殆尽，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走到了最深处。庞大的骨龙守卫倒在地上，头骨被一柄长戟贯穿，钉在地上。
龙溟张大了眼睛。
他慢慢绕了过去，一直来到女娲祭台，本放置着水灵珠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但龙溟却一眼在台下看到了一样物事。
已经被毒火炙烤成焦黑的，那枚“兄弟螺”。
龙溟手指微颤着拾了起来，瞬间就感觉到了熟悉的魔气，熟悉到让他甚至有些疯魔的……气息。
“阿……幽……”
手中的螺壳似乎在微微颤抖，龙溟把海螺贴到耳边，顿时一惊。
他听到了……
“皇兄……臣弟最后，多少也还算替你分忧了吧。”龙幽是轻笑着的，声音里却带着虚弱，伴着不时的轻咳。龙溟听到那刺耳的“皇兄”二字时只觉心口剧痛，血从嘴角滑了下来。他……从未这般唤过自己。
“‘若龙幽不能胜任，你尽可取而代之’……夜叉不可无龙溟陛下，不可无魔翳长老，但……可以没有龙幽。
“我若能替你身死，便可还夜叉百姓……一个盛世了罢。”
龙溟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些话的含义，还没有听够幼弟的声音，已焦黑的螺壳却在龙幽最后一个音落地同时，瞬间化做齑粉，飘落满地。
枯木赶到时，只看到龙溟全无了帝王威严，正疯魔一样地捡拾着什么，但细细的螺壳粉末与尘土混在一起，完全无法分辨，连最后附着的那一点点阿幽的魔气，也都消散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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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真的错了，他虽是为了夜叉万民，却把这两个孩子逼的太紧太过。龙幽还没有成年，还是那么矮小的少年的样子，却就到此为止了。
魔的不灭，对于他们这些有牵挂亲人的魔来说，不过是笑话。纵使魔元重聚，却和人类转世投胎一般，不知重诞在何方，能够聚合前世记忆的魔更是少之又少。
他们就是失去了他。
在龙溟把凌波带回祭都后，魔翳一直压抑的怒火按捺不住了。
“陛下好自在。”魔翳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是把龙溟心口那道伤拿刀狠狠搅开。龙溟搁下手里的奏章，低声道：“大长老若无事，该去准备祭礼了。”
魔翳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正好在门口遇见了凌波。
“魔翳长老。”凌波颔首微礼。
魔翳也回了半礼，他当然不会讨厌凌波，这个坚强的女子配得上龙溟，他的火气也不是冲着她去的，作为长辈，这点分寸他怎么能不懂，只是每每想到消散在空中龙幽残留的魔气，仍然会心痛。
他怨恨龙溟，又何尝能原谅自己。
龙幽从来没有作为王者的自觉，也从不这样想，却在需要有人做出牺牲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不重要”的他自己。
傻孩子。
对舅舅和兄长来说，你才是最重要的。
可在国之大业前，他这个舅舅到底选择了牺牲小外甥。
“龙溟。”
龙溟抬头，看见凌波瞬间晃了晃神，对她笑笑，温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是带一个口信。”凌波微叹，“你在找水灵珠吧。”
“不错。”时至今日他也没必要再瞒她什么，龙溟点头。阿幽死在神降密境，水灵珠却不见踪影，虽然魔翳一直不松口让他再去人界，他也没一刻停了探寻线索。
失去幼弟只换来一切皆空，他无法接受。
却不知曾经，这些就是龙幽在承受着的。
“我知道水灵珠在何处。”凌波心下叹息，她不知道细节，但玉书师伯和龙溟的神色，她也猜的出来龙幽出了什么事。
这句话让龙溟一下站起了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知道？”
凌波点头，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道：“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事……龙小公子，”提到这个名字，龙溟眼里划过一抹痛色，凌波咬咬嘴唇，还是说完。这几日，宫中上下氛围很是不对，凌波也后来才打听到龙幽竟然一直未归，想到龙溟和魔翳的反应，她瞬间明白了龙幽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明白了玉书师伯让她传话时，眼底那抹她从未在玉书眼里见过的痛色是从何而来。
“龙小公子，其实算是我的师弟，你应该也不知道吧。就在你闯璇光殿前日，龙小公子拜入玉书师伯门下。那日……他最后用秘法将水灵珠传送至蜀山，玉书师伯手里。他在给玉书师伯的信里说的清楚，包括摩界现在的旱况。就算你有了神农鼎、水灵珠，没有女娲族人施法，仍然无计可施。玉书师伯要我传话，若你信的过他，便将神农鼎送回，三年之内，他许魔界水脉修复。”
龙溟怔在当地。
阿幽竟然……
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水脉修复和女娲族人，竟然是——阿幽竟然，那么信得过他那个相识不过一天的“师父”？
凌波小心看着他变换不定的神色，但最终龙溟只是长叹一声：“我知道了，过几日我就把神农鼎送还蜀山。”
他忽然就感觉很累，异常疲乏，心口泛起的疼痛让他无法凝神，溟王即位来，还是第一次甩下满案公事，大步离开理事厅。
凌波把他无意摔在地上的笔拾起挂好，也慢慢走了出来。
“阿书，你这次是过于任性了。”
“可是掌门师兄也应下了。”玉书用书简轻轻敲击手心，漫不经心地说。
青石难得没有再顶他，就算看不到他也知道，这些天那封信这人就没离过手，只是一面之缘的弟子，怎么会上心到这样的地步？但是他上次问过，玉书只答了一句“不是一面之缘”就不肯多说了。修仙最忌心性不静，虽然蜀山派已经早就不以飞升为任，但终究都是修仙之体，青石都想，玉书会不会再过几日，都不肯驻颜要和掌门师兄一样用胡子拉碴的形象示人了。
玉书要是知道身边一脸正直的师兄这么想他，估计再也不陪他下棋了。
时辰差不多了，两人往璇光殿去。蜀山说的上话的人已经到全了，草谷和太武已经在等他们，两人才到不久，谢沧行和掌门一贫也到了，谢沧行还在试图劝服一贫跟他比剑，一贫虽然晃着酒葫芦一副莫测高人相，几个师兄弟却都知道，他现在特别想甩开他的无尘剑转身就跑，离这个武痴能多远跑多远。
谢沧行的唠叨骤然停了，大殿前紫色法阵显形，片刻后，一袭深重紫衣的人就出现在了殿前，旁边还有凌波，和这一系列事中最重要的物件之一，神农鼎。
凌波显然被这阵仗震了一下，但很快低头施礼：“掌门、各位师伯师叔。”好多，只能一起叫了。
龙溟亦一礼，淡淡道：“夜叉王龙溟，幸会蜀山诸位。前番夜闯璇光殿多有得罪，若蜀山肯施以援手助我夜叉渡过此劫，龙溟愿凭处置。”
玉书细细看着龙溟眉眼，那少年真像和他兄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身上少了些在位者的隐隐霸气，却也多了只有龙幽才有的那种魅。
他还是个小少年，还没有到成年的年纪，个子都只到他兄长肩头。
他却再也无法看到他长身玉立，长成青年的样子了。
玉书微微侧过头，不再去看，青石脸上没有表情，却伸手在不易察觉的地方轻轻按了按玉书的手。
也许有，也许没有，玉书对他的弟子，怕不止是师徒之情。
一贫上前一步：“夜叉王果然好大阵仗，夜闯我蜀山，伤我弟子，这笔帐不可不算。”
凌波顿时担心起来，又不敢贸然开口，急急去看草谷，草谷对她微微摇头，再去看玉书，玉书连看都不看她。
龙溟却全无异色：“只要能救我夜叉万民，龙溟任凭惩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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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波没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蜀山向来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相助魔族实在是闻所未闻，龙溟选择盗而不是借，简直太理解了。虽然凌波知道自己的几位师伯师叔对于妖魔不像一般人以为的那样绝对的杀之而后快，她却也不能肯定，如果龙溟真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蜀山就真的肯借。
瑕的病情草谷还在研究，凌波又在养伤，几人在蜀山转了一阵也只好不尴不尬地回去苗疆，姜承才说出他听到一个消息，北边似乎有处数目不少的半魔的藏身所。
一行人又去了蚩尤冢，果然看到了许多同族。瑾轩还是主张替姜承洗血冤屈让他回去折剑山庄，姜承也有犹豫，但最后还是定下了决心。
他想到了在楼兰时，龙溟对他说的话。
若是有人将性命与未来全部交托在你手上，当如何处置？
“夏侯兄。”姜承略略斟酌了一下，语气依然很温和，却已经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决，“我会留在这里。”
瑾轩叹息，却没有多言。
“人魔有别，但夏侯兄从未因我身份离弃我，瑕姑娘、暮姑娘也对这里的半魔照顾有加，想必你们不会因为我决定留下，就不再认我这个朋友。”
瑾轩因为姜承难得一见的狡黠失笑：“姜兄居然学会这种口气了，真不知是被谁带坏的……”
姜承也带上了几丝笑意：“你。”
瑾轩无奈：“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我也没什么好说……蜀山那边刚刚出了龙溟的事，对于你的事他们最多做到公正，偏帮是不可能了，你这个正主儿既然不打算回去，那我也不多说什么。欧阳世伯心里其实肯定还是认你的，只……也罢，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你们不是要把千峰岭的兄弟们接来么？我和瑕姑娘用云来石帮你带几趟吧。”
这差不多就是前后经过了。
皇甫卓听完也是反应了一会儿，没有想到不过短短两月，竟然物是人非。他对于龙家兄弟也是颇多唏嘘，想想道：“姜兄，你要留在这里我可以理解，但你不打算回去折剑山庄看看欧阳世伯么？哪怕是暗中去，还有二小姐。在你的管辖下，我相信这些半魔不会作恶，但丑话说在前面，若你不能控制，而令妖魔横行，那这朋友，就真的没的做了。”
皇甫卓一向说话直，不会看别人眼色，姜承和瑾轩自然都知道，瑾轩心里庆幸现在厉岩没在，不然就热闹了。
“姜承以性命担保。”姜承认真道。
又道：“二小姐和师父……我想等覆天顶上安顿一些后，接倩儿过来。”
皇甫卓有点想问他跟二小姐什么时候进展这么快了，但忍住了。
夏侯瑾轩又道：“覆天顶这里也差不多了，我们毕竟是外人，插手太多不好，只能帮些小忙。又过了快一个月，我想过几日再去蜀山看看，看看草谷道长有没有对瑕姑娘的病有什么进展，再看看神农鼎失窃之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皇甫兄，你一起？”
皇甫卓点头：“我也想去看看。”
姜承和厉岩结萝送他们走，那些半魔早就不像一个月前他们刚来时一样怯怯地远远躲着偷看，几个女魔都跟瑕和暮菖兰关系混的很好，临走还送了瑕一个用跟瑕学的手法绣的小荷包。不过瑕自己就是走江湖卖艺出身，衣服破了也就随手补补，自己手艺就不怎么样，教出来的徒弟只能更差劲，荷包丑的看着都可怜，但小姑娘高高兴兴地接下了，还许诺下回过来给他们多带些这边买不到的好吃的。
到了云来石上，瑕和暮菖兰两个女孩子又去一边不知道叽叽咕咕些什么，瑾轩终于得空细看皇甫卓面色：“皇甫兄，你近来如何？”
“我能如何。”皇甫卓嫌他离的太近，往前走了一步，却又被瑾轩拉了回来：“皇甫兄你看着点脚下，别掉下去，过来点。你脸色不太好，是……皇甫世伯又说你什么了？”
皇甫卓微微叹气，也没再拒绝他的拉扯，低声道：“我父亲……一直那样子，你也知道，总是想抓住欧阳家的错处，我这次过来也算是偷跑吧。也罢，不提这个，我总会想到办法的，你不必担心。”
瑾轩微微皱眉：“怎么会不担心，我回去跟我爹和二叔说一说，也许他们能帮上些忙？”
“说你傻你还是真的傻。”皇甫卓有些好笑又好气，“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你也多少该懂些了吧，我父亲如果自己不看开，谁来劝都没有用，要是夏侯世伯出面，只会更糟。行了，你就别管了，瑕姑娘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夏侯瑾轩倒才是没想到他会懂，他一直以为皇甫卓刚过易折，过于率直刚正的性格不会懂这些名门正派下隐着的脏污，不曾想他心里也是明镜一般。到底是别家家事，再怎么在意他也不知要如何帮，只好顺着皇甫卓的意思转了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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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兄？”瑾轩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龙溟却慢了半刻才回神，对几人一礼：“夏侯公子，瑕姑娘，暮姑娘。”
“你……你不要太伤心了。”瑕不会安慰人，但看龙溟虽然衣冠齐整，面上却难掩的憔悴之色，也就知道弟弟的去世对他有多大的打击。
龙溟勉强对几人一笑。百年来这点遮遮掩掩的心思，竟然就这么被凌波点破了。他真的完全察觉不到，对幼弟的感情早已过了界限么？他应该是知道的吧。阿幽太小，还只是个孩子，龙溟下意识地就不想往那不该有的地方想，索性完全压抑下去。龙幽那时还很小，曾经委屈地问镜丞为什么兄长好像不喜欢他了，以前都会抱着他，现在面都难得见一次，还总对他冷脸。
是了，自从他顺着舅舅的暗示开始刻意疏远弟弟，他们有多久，没有面对面地好好说说话，甚至安安静静吃一顿饭？
上一次说的话超过五句，还是自己来人界之前。那孩子打了胜仗独自先溜回来就为了见自己，可是自己连他有没有受伤都没多问一句。
在人界见到他，也只是愤怒于他的无理取闹。
其实，他早就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他懂事到让他心疼。
“龙……龙公子？你还好吧？”瑕担心地问。
“……无事。”龙溟对她笑笑，“有劳挂心。几位，如果无事，龙某这便回去了。”
“其实……”瑕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再见面不知何时，如果这件事不告诉龙溟，她心里会不安的。“龙小公子之前说过——是跟结萝说的——他说瞒着你跑出来是来找他的心上人的。现在龙小公子……出事了，我们也不知道他的心上人是谁，如果你知道，要不要给带个话儿、之类的？”
龙溟怔住。
龙幽是出来找谁的，他又怎么能不知？
难道那孩子，一直就对自己……
龙溟对于怎么从人界回来的记忆都不甚清晰了，心神过于动荡，越行术险些反噬，本来想把法阵定在后殿，却传到了偏殿。龙溟慢慢往前走，停下脚步的时候，已经到了龙幽的寝殿。
几个月没有住人，虽然打扫的干净，却太过冷清了，连一点阿幽的气息都没有。
龙溟从怀里摸出那小小的绢包，慢慢摩挲着布料，却都不敢打开，生怕再多漏出几丝魔气。
凌波想的太简单，魔元重聚，也是要有元神在的，如果元神散尽，魔就会彻底消散在六界之中。魔所谓的不死不灭，也没有那么神乎其神。他和魔翳当然拼命试图寻找龙幽的魔元，可只有这已经化为齑粉的蜚螺上有一丝龙幽的气息，整个御者域里都再找不到半缕龙幽的魔元。
龙溟曾不止一次地问魔翳，魔元是会飘散开的，是不是。魔翳只能勉强回答，也许二殿下的魔元散了，重聚需要些时间。可他们都清楚那毒火对魔体的损伤程度，如果实在找不到龙幽的魔元，更大可能是……
他的魔元彻底散尽了。
龙溟坐到龙幽的卧榻上，轻轻摩挲装饰着奢华流苏的床帐，看着上面细致的花纹，微微笑了下。龙幽打小就喜欢华丽的东西，好好一件衣服被他穿成那样，好看是好看，也太……太不像个好魔家孩子了吧？那孩子上次晚上来理事厅找自己，居然那么露着锁骨和小半片胸膛就扑过来了，白皙的脖子和烛光下显得更红润的嘴唇，龙溟差点把一本奏章撅了。训他去好好穿衣服他还不乐意……穿成那样成何体统？
龙溟失笑，他终于承认，自己就是单纯的吃醋，不想看龙幽这个诱人样子被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看去。
可是，现在承认又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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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啦！

可即便如此，他心底对兄长那不齿的钟情，却依然如影随形，即使死过两次也无法消磨半分。
他不想再与他相见，却还是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
“去歇息吧。”
女子的声音传来，龙溟和龙幽同时抬头看过去，龙溟微微讶异：“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凌波微微笑笑，走过来把外袍递给龙溟。
龙幽退后了两步，撞进了身后的重楼怀里。
他知道的，他明明都知道——而且这本来就是他的计划！
可相距不过丈余，直接看着这对璧人言笑晏晏，他仍然感觉心痛到无法抑制。
重楼感觉龙幽的气息瞬间不稳起来，脸色一变，伸手把人捞进怀里，直接带着他用空间法术移到后花园。
“你怎样？”
龙幽看到重楼眉眼间的担忧，对他笑笑：“无……无事，魔尊大人这么辛苦替我聚形不散，就算是为了这具皮囊，龙幽也不敢有事呀。”如果这句话不是顶着纸白的脸色、嘴角挂着血丝说的，也许还会更有趣些。
“什么时候还贫嘴！”重楼怒斥一句，催动法力助龙幽平稳心绪，龙幽本来也没有大事，只是身体太过虚弱，心神激荡下刚刚竟吐了血，被重楼理顺后倒也没什么大事。龙幽有些愧疚，小心赔了半天不是，直把重楼说的烦了，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才停。
“带你回去？”重楼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低头问。
龙幽摇摇头：“我想去人界……行么？这次不用隐身了，我想去见见我师父他们。”
重楼知道他那个“师父”是蜀山的人，脸上露出踩到多汁虫子了一样的表情。
龙幽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魔尊大人，你真记仇。”
“乱说。”重楼斥道，“哪里看来的野史。”
“难道不是真的？”龙幽好奇，“传闻说魔尊大人倾心一女子，还为那女子数次救蜀山于水火……”
“乱说！”重楼都懒得说他，直接把人抱了起来，抱着他走进通往人间的法阵。
龙幽笑了下，但刚刚这一下他也确实是累了，在重楼胸口蹭了蹭，靠着他闭上了眼睛。
再醒来已经在蜀山脚下了,龙幽看着这可说豪华的卧房有些诧异。重楼不知去了哪里，龙幽穿着中衣就下了地，走两步迎面一个侍女进来，把他吓了一跳，重楼不会随便找了家有钱人家把他扔进来了吧。
“公子。”侍女行礼，把龙幽的干净衣服端过来，也不多话，放到一边就退下了。
“又不穿鞋。”
重楼还是不管出现和消失都无声无息，龙幽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抱了起来，又放回了床上。龙幽忙扯他：“这是哪里？”
“我的房子。”重楼答。
龙幽感觉他说这是他现盖的都比这个答案更靠谱。
重楼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好笑：“景天给我的。”
“……这都多少年了，他给你的房子里居然还有侍从？”
景天此人极度爱财，不熟悉的人感觉他一毛不拔，但其实景天对认定的人相当大方，他这辈子认的兄弟不多，重楼绝对算一个。这人有事没事往人间跑，不一定出现在哪，但只要来找他就废他的门板，景天怨气大的很，干脆在重楼常出现的几个地方都给重楼备了房子，看他还踹不踹自己家大门。
当然这些细节他并没有给龙幽讲，龙幽也不知道管家现在正苦着脸带小厮们安门。
“一直都有，代代传下来。”重楼答，把衣服递给龙幽让他换好，“你太累了，就先在这里歇脚。”
龙幽把衣服穿好，看看外面天正亮：“什么时辰了？现在能上山吗？”
重楼反问：“你身体如何？”
“无碍。”他看重楼皱眉，忙加了一句，“这次是真的，之前就是有些累了。而且我见师父不会隐身，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不会出现在兄长那里的事了。”
重楼向来依着他，又运功查探了一下，确定他身体禁得起奔波，这才带他去了蜀山。
不过重楼不是很喜欢蜀山，龙幽又再三保证过他在蜀山肯定不会有事，重楼就开了法阵让他自己进去。
魔尊大人最靠谱了……
这法阵直接开在玉书的天权宫门口了。
龙幽现在的身体与凡人无异，他出现的瞬间玉书就感觉到了，但并没有感觉到魔气，所以当他走出来，看到出现在眼前的少年时，完全愣住了。
“师父。”龙幽笑了起来，他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苍白，本来就瘦的身体似乎更纤弱了许多，好像一碰就会折一样脆弱。玉书第一次全无他书圣真人的从容风范，一步就跨到了龙幽身前，伸手想去碰他，手指却在幅度细微地轻颤。
龙幽看着玉书的样子心里愧疚，眼中也有些酸涩，但还是笑着，主动朝玉书伸出手去：“师父……我回来了，答应过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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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醉啸残峰（上）
重楼明显对龙幽带回来的珍贵药材嗤之以鼻，但顾着龙幽的面子没说什么。龙幽忍不住笑出来，魔尊大人的鄙视都要具形了。
重楼看他笑的发冠上的小尾巴都跟着晃，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伸手用没戴护甲的手指戳了戳那个尾巴形状的冠饰。
戳完自己也感觉老脸挂不住，重楼别开脸不去看这个身体抖成筛子了还不老实的小家伙儿，小家伙没发现刚刚魔尊大人的手脚，笑的可爱魅惑：“魔尊大人，带我去覆天顶行不行？”
古往今来，把魔尊大人当云来石用的，也就只有一个龙幽了。
而云来尊大人也全不以为侮，划开法阵，把人抱进怀里就走了进去。
此刻覆天顶与龙幽在“梦中”见到的那副残败样子半点也不像，如果不是无条件信任魔尊大人，简直要怀疑走错了地方。
护卫井然有序，连冢外不远的距离都有些民宅，俨然成了小小村落。上到覆天顶上，那些半魔住民也不是畏畏缩缩、面黄肌瘦的样子，街上有老有少，有挎着刀一看即知功力不俗的洪声壮汉，也有挽着幼子在摊位前挑拣食材的寻常少妇。看到这个样子，龙幽才真的放下心来。
过了守卫龙幽就让重楼解开了隐身术，重楼看他眉眼微弯，显得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的温和神色，伸手揉揉他的头发。
龙幽倒是挺想看重楼和姜承他们见面的，魔尊对魔君，想想就很有意思，虽然现在的姜承恐怕魔尊动动手指就解决了。不过重楼不耐烦见生人，虽然龙幽知道如果自己开口要求，他肯定会和自己同去，但他也不想勉强重楼做他会不喜的事。
说来……从何时起，他这般恃宠而骄，就是断定重楼会事事依着他了？
还真是被魔尊大人宠坏了。
二十年过去，净天教安好。没有了枯木的干预，姜云凡和唐雨柔都在覆天顶长大，现在姜云凡十五岁，唐雨柔十六岁，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自是情深意厚。只不过小姜还是很皮，而唐姑娘还是很温柔。
姜云凡正带着唐雨柔在覆天顶上疯跑，唐雨柔虽然还是娇娇柔柔的样子，却看得出身体底子很好，龙幽看着前世在人界最亲近的两人，不自觉就露出了最温暖的笑意。
姜云凡在覆天顶是野惯了的，所有人又都宠他，向来横冲直撞，猛然看到的一个年纪和自己相当，却从来没见过的少年，姜云凡很是惊奇，停在龙幽面前：“咦，你是谁？”
这人……可真好看。
姜云凡盯着龙幽就没移开视线，龙幽心里好笑。小姜这一点真是不知道随谁，对于相貌好看的完全没有抵抗力，第一次见唐姑娘就是，第一次见自己也是。倒是没想到，现在的自己只是少年身形，又形销骨立的厉害，他居然也能花痴的下去，真是好兄弟。
唐雨柔此世虽然没有拜一个医圣师父，但龙幽的身形实在太过消瘦，一看即知这少年身骨奇弱。面如纸白，气息不稳，过于纤瘦的手腕和脸颊像是先天不足。如果是在覆天顶上的，这个年纪而她和姜云凡都不认得，多半就是因为质弱，绝少出门。拉了拉姜云凡袖子不让他太过失礼，对龙幽笑笑。姜云凡也不是真傻，很快就反应过来，尴尬地挠挠脑袋：“那个，你，你好，我叫姜云凡，你是谁？”
龙幽失笑，所以重点还是“你是谁”啊？他当然不会介意姜云凡傻乎乎的招呼，何况他来覆天顶，本意就是想来看看姜云凡和唐雨柔。他对姜承血手等人有愧，但到底也只是他浅浅的一面之缘，最记挂的还是前世最要好的兄弟。
看到姜云凡尚带稚嫩的脸，龙幽感觉无比怀念。再看他挂在腰边的双剑，仿佛又听到了每一次，背靠背杀敌时，背后这双剑砍斫出的金鸣之声。
龙幽微微一笑，不知怎么，就抱拳一礼，说出口的是那句让四人再斩不开因缘的话：“在下龙幽，从西域来此，生意人。”
姜云凡傻乎乎地点头：“哦，是，最近好像是有好多人来这边跑生意了。”
唐雨柔文文静静矜矜持持地看了姜云凡一眼，一双美目里全是鄙视——你傻是吧就他这身子骨还跑生意，说出来只有你信吧！？
龙幽差点笑跌，唐姑娘还是跟过去一模一样啊，最温柔如水的就是她，可是生起气来最可怕腹黑的也是她。
唐雨柔对龙幽一礼，顺便藏在袖里的伞尖儿就往姜云凡小腿肚子上狠狠一戳，姜云凡嗷一声跳起来。
龙幽再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云凡委屈，并不知道自己又哪做错了，正要跟雨柔讨巧卖乖，就看到眼前这少年的笑，不是之前文雅却淡薄的笑，而是真真切切的大笑，苍白消瘦的脸颊都瞬间显出了生气，一时间姜云凡和唐雨柔都被这个笑吸引了，那一瞬间，两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切。
可这种摸不着抓不住的感觉，转瞬即逝，再怎么努力也想不起来了，不知为何……会在那一瞬间，感觉这才见第一面的纤弱少年是他们并肩作战的挚友，可托生死。
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道紫色身影，长戈漫舞动九霄，英俊洒脱的淡笑，横戟向敌，虽千万人吾往矣。
是他吗？
可是，这瘦弱的身体……可还拿得动那重戟？

没缘由地，云凡和雨柔忽然就感觉很悲凉，为这虚弱的少年哀惜。
龙幽自是不知这一瞬间两人竟会忆起前世片段，如果知道了，应该也会很高兴吧。他惦着二人现状，以跑生意为名东问西问。
姜云凡其实不傻，反而精明的很，就算意识到龙幽的话有纰漏，也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苍白的少年。雨柔也直觉这少年就是可信的，也没阻止姜云凡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一堆。
但龙幽也确实没问一些敏感的问题，他关注的似乎只有二人的双亲，生活，对于覆天顶兵力部署还是魔君或尊者的实力像完全没有兴趣。
三人聊的投缘，雨柔看着话题已经拐到了兵刃上去，不觉微笑，道：“一直这么站着说话，实在失礼。云凡，带龙公子去屋里聊吧。”
云凡连忙应好，不过覆天顶上虽然可以乱跑，魔君和众尊者居住的内殿确是不能随便带生人进去的，也亏得覆天顶这时居然还有了客栈，凡柔两个就是打算顺便请初识好友吃顿饭。
龙幽看看正殿前门，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见见姜承他们。来都来了……到底是故人，总不好直接离开吧，何况他本就对他们有愧。
“姜少主……”
“干嘛这么客气！”姜云凡刚想大力拍肩就被雨柔拿笛子揍下去，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嘿嘿一下，还是道，“直接叫我名字，龙兄弟！”
“……好。”龙幽微笑，“那，小姜，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想见见姜教主。”
姜云凡和唐雨柔对视一眼，他们都是不做主的小辈，自然不好带生人直接进到总舵内殿去。龙幽补道：“我……也算是姜教主的故人吧，小姜方便给带个话儿么？血手尊者和毒影尊者也都认得我。”两人都愣住了，顿感好奇，唐雨柔就拿出短笛召来黑王，去给里面的人送信儿，姜云凡绕着龙幽嚷嚷：“你早说你认识我爹啊？？什么时候的事？看你的年纪也……噢噢，我知道了，肯定是故人之子之类的吧，诶，难道是我爹当年在我娘以外还有……”
雨柔忍无可忍，一笛子敲在姜云凡脑袋上。
他跟你爹这脸明显都不是一个谱系好吗！？
龙幽看唐雨柔温文微笑着已经黑气满头，姜云凡吓的赶紧求饶的样子实在好笑。他当然不介意多等一会儿，就是方才站的实在有些久了，有点累，身子歪了歪，不着痕迹地倚上旁边的树干，打发着时间和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也许这个微露疲态的样子又让他多添了几分味道，姜云凡总拿眼睛瞟他的脸，龙幽看的好笑，就转头去跟唐雨柔说话。唐雨柔玲珑心思，自然看的出姜云凡眼睛都有些直了，长袖微掩在唇边低笑。龙幽向来在女子面前颇有魅力，虽然此世变数太大，亦经历太多，话里再难有当年的俏皮风流，却还是可以把姑娘家逗的很开心。
两人有说有笑，看的姜云凡抑抑。
好在没有太久，只聊了几句，红光一闪，一头火发的男子就出现在三人面前。
“少主。”血手先对姜云凡一礼，“是何……”话没说完，转头看到龙幽，瞬间愣在了那里。
龙幽笑开：“厉岩大哥，可还记得我？”
“你——！？”厉岩震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一步跨到龙幽面前，伸出手去像是想试试看他是不是真实的。龙幽忙摆手：“轻些厉大哥，我现在可禁不起你这爪子……”
厉岩也注意到他的脸色太差，忙收了手，还是回不过神来：“你到底——你不是——我也看到了，你兄长去的时候你已经——”
听到兄长二字，龙幽手指微抖了下，勉强笑笑：“说来话长，那时我确实差一点就死透了……姜大哥在么？我不如一起给你们都讲了，不然等下见到还要多说一遍，怪累的。”
厉岩点头：“主上就在里面……你随我来。”
龙幽只是想跟上，他也没想到会这样——站的久了，才迈开一步，身体就往前趔趄了一下，要不是厉岩伸手扶住，已经摔在地上了。
龙幽看到厉岩眼中的不可思议和难得见到的心疼，倒笑了出来：“看吧，既然你们都以为我死了，事实上没死的话，就得付出点儿别的什么吧～？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厉岩没慢，手一抄直接把少年抱了起来，大步往主殿走去。
……没死成之后好像所有人都喜欢抱着他行动？龙幽知道自己身体多差，也没法有脾气，只是在小姜和唐姑娘面前被这么像姑娘家一样抱着，果然感觉很丢脸……
幸好小蛮丫头看不见，不然面子里子全要丢光，够那丫头笑到孩子都能炼蛊的，而且肯定还会讲给她孩子听，继续笑。
完全被厉岩忽视掉的姜云凡和唐雨柔目瞪口呆，看厉岩要走远了，连忙小跑跟上。
姜世离正和无天说事，就听见血手的声音在殿外喊他。
两个对视一眼。自从厉岩成为血手，就算他还是把他当兄弟，这个死心眼的魔却真就恪守着“属下”之职，加上本来就是稳重的性格，从来没有过这种大呼小叫的时候。
“何事？”姜承走出来，一眼看到厉岩怀里抱了个孩子，等看清那张脸，魔君从来冷静的脸也瞬间变了颜色。
“——龙幽！？”
龙幽掐了厉岩好几下让他把自己放下，可惜他能碰到的只有他那只变异血爪，对血手尊者来说太不痛不痒了。直到姜承都站在了面前，他才算两脚着了地。
“姜大哥。”龙幽看着那张扬的紫红色长发和艳色的魔纹，微微笑起来，“久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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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感觉五里小蛮是单箭头幽少爷的。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龙幽也许会也许依然不会爱上小蛮，但是他们终究没有更多的时间

虽然裹了厚厚的衣服，纤瘦的少年在山风中还是给人摇摇欲坠的错觉。姜承解下自己的披风给他披上，龙幽有些无奈：“姜大哥，你们怎么都这么……小心翼翼的。我还没到走几步就会断气的地步吧。”
“不可妄言。”姜承皱眉训他。
龙幽乖乖听话，因为对亲生的兄长抱着不该对血亲有的感情，他感觉他对姜承更像是幼弟面对沉稳的大哥，虽然喜欢顶嘴，却还都会乖乖听话。
不管是现在的姜承，还是前世的姜世离，从来不是认命之人，天命，忌讳，于他不过笑谈。此刻对着他，净天教魔君竟也会在意一句谶言。
对姜承，龙家是对他不起的。
还好，这一次，一切最糟糕的都还没有发生，他也算是替兄长还了这份债吧。
龙幽想想又感觉自己可笑，龙溟虽然正派，却不会在大局面前顾及这些细微私情，就算有愧，也绝不有悔，他所谓的“替兄长偿还”，兄长自己恐怕无论前世今生都不可能认为有“偿还”的必要。实在是太过自作多情了。
龙幽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凄清，虽然他并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姜承却直觉感觉这少年身上的气息很是凄苦，微微皱眉：“覆天顶的景色实在没什么好看，这里风又大，你看看也就罢了，回去吧。要是喜欢景色，等夏侯兄来了让他带你乘云来石去玩耍。”
……果然还是被当成小孩子了。
龙幽笑着摇头：“只是想看看姜大哥你们住的地方……现在看过了也就罢了，就不用折腾夏侯少主他们了。”
姜承也不置可否，牵了龙幽的手带他回去。
“姜大哥，有些话想告诉你。”龙幽说。
姜承转身看他。
“我那时骗了你们。”
姜承不语。
“我那时在青木居，是故意接近你和结萝姑娘，想得到避毒珠，去神降密境盗宝。是我对不起你，但此事我兄长并不知情。”
姜承站在危峰边沿，冷冽的风翻起烈红的长发，额间魔纹和一身尊者服饰都在流转着和他还是“姜承”时全然不同的霸气。龙幽这样看着他，不会感觉害怕，却有愧。
他想，这是他永远及不上兄长的地方，他就是会有愧，哪怕这个人其实和他并没有多亲近、多熟稔。
“我自然知晓。”姜承开口。
龙幽略怔了怔。
姜承微微摇头，看起来却是有些无奈：“回去吧，你吹了太久风了。那些旧事，重提无用，而且我也不会怪你。但既然你说起来了，我倒有想问的。如果没有你插手，你兄长原本的计划里，我恐怕是一枚他的棋吧。”
龙幽移开了目光，并不回答。
就算有愧，就算想“补偿”，他也绝不会认为兄长有错。
如果没有他打乱这一局，姜承确实会成为棋，所有人都会不得善终，但这其中又何尝没有他自己的兄长？兄长不管做了什么，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更从不畏赴死。
兄长没有错。
从来都，没有错。
虽然他没答，姜承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净天教慢慢起步时，他和无天聊过这些事。姜承虽然不擅长勾心斗角，心思却非常敏锐，无天更是个中高手，很快从姜承讲的故事中发现了奇怪的断层。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人，似乎并没有把一开始布好的局走完。身在局中时不觉，但一切淡去后再回首重看，无天发现，这是一局布的细致，却没有下完的棋。
上佳的布局者为什么会不下完一局棋。局被破，棋子碎，或者，事已成。
这期间发生的连布局者都方寸大乱的事，似乎只有龙幽的身死。
姜承轻轻摸了摸龙幽额前被吹乱的卷发。
“多谢。”
姜承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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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写到这里了好爽……本文唯一的虐点终于开始啦~~（因为之前并没有感觉很虐嘛……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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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一·忽道参商刹那
龙幽想和姜云凡还有唐雨柔多待会儿。两个小孩也和龙幽很合得来，当然高兴，但姜承和厉岩都担心龙幽的身体，最后也只敲定了最多在外面待到晚饭时候。
姜云凡舞了套剑给龙幽看，显然对于自己的身手很是得意洋洋。龙幽想到一贫师伯损他耍剑不如耍猴就想大笑，故意道：“这是这样而已？把自己夸的那么天上有地下无的，不过如此嘛，比本公子差的远了。就说刚刚那一剑，明明斜挑最狠最快，你偏要摆样子耍帅侧翻一个，对手早一脚把你踢个滚儿了。”
姜云凡瞪眼睛就想跟他比划，龙幽坐在树下厉岩给他搬来垫着厚厚毛毯的矮榻上，还裹着姜承的披风，很是理直气壮：“我这身子骨，你好意思吗？”
——那你别在那嘴上叫嚣行不行！？
姜云凡也算机灵的，但跟龙幽打嘴架根本赢不过，气的拿脑袋撞树。
“唉哟，唐姑娘，你可见过猪撞树。”龙幽一脸正直。
唐雨柔以袖掩口，笑的花枝乱颤。
“啊哟，我们云凡这是怎么了，被谁欺负啦？”
三人转过头，就看到在这山风烈烈的覆天顶上还能穿的无比清凉的美艳女子走过来，一身的银饰轻颤，衬的肤白若雪，青丝如瀑。
“萝姨！”两个小孩立刻迎上去。
龙幽听到两个小孩管结萝叫“萝姨”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结萝笑眯眯地哄了姜云凡几句，让两个小孩回去吃饭，转头瞪龙幽：“你笑什么啊？再笑放蛊咬你信不信！——你别跟着叫！敢叫试试！”
龙幽忍着笑看她：“都是‘萝姨’了就不要这么凶了啊？”
“你——！”
结萝现在已经号“毒影”，但不仅仅是比之前年轻了几岁，也因为大哥一直在身边，没有经历那许多生离死别，虽然声线和体态都成熟了许多，语气里却依然有几分少女时代的娇俏在。黑苗族本就驻颜有术，结萝现在看着也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被两个个子都很高的少年少女叫成“姨”，实在很好笑。
说好最多玩到晚饭时候，龙幽也起了身，看着结萝还是想笑。
“萝姨～”
“你不准这么叫！”结萝回身一只毒蛊就丢了出去，全没有使什么手法，即使现在的龙幽也看得清来势，笑着接住，捏起那只小蝎子递还给她。
结萝有些咬牙切齿，什么世道啊，十几年前遇到的时候这家伙看着就是和姜世离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现在过去十几年了，他看着是跟姜世离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虽然魔族寿命长不过某种方面看来太讨厌！
覆天顶上一众倒有心让龙幽多留几日，龙幽还是婉拒。姜承几个也知道他的身体还是回到魔气充盈的地方才能恢复的好，倒也没有强留。
重楼来接龙幽回去，看龙幽心情好，也显得精神了一些，也就没有介意陪他走一段山路。
这孩子去见师父、去见友人都这般高兴，见自己嫡亲兄长的时候却竟吐了血。
路上迎面走过去一对兄弟模样的半魔，小的还是少年样子，长的已经是青年样貌。少年手里不知拿着什么，正兴奋地跟青年念叨，青年看起来像是很无奈，但没有斥责弟弟，而是伸手摸摸弟弟的头，俯身说了句什么，龙幽就看到那少年眼角眉梢都带上了喜色，抱着青年的手臂黏的更紧了。
龙幽脸上原本带的些微笑意，不觉褪去了许多。
重楼一直注意着他的脸色，见状就伸手过来握住他手腕。龙幽知道他怕自己又不舒服了，就笑着摇摇头：“我无事，又让魔尊大人费心了。”眼睛还盯着那对兄弟，半晌轻声道：“有时候我也在想，若不是生在帝王家，兄长也许对我也会……呵，怕也不会。若是知道亲生弟弟对他抱的是那种心思……”
重楼没有说话，只沉静地看着他。
有的时候，重楼确实是很好的听客。龙幽像在说给他听，也像只是自言自语，慢慢道：“我幼时确实很是不懂事，父母去的早，兄长未成年就继任王位，每日都忙的很……我却只能给他添乱。”
重楼想到那个小小的孩子，伤了手腕不知如何是好，只会捧着在流血的手一个人缩在花园里的样子。
到底是不懂事，还是太过懂事。

章十一·忽道参商刹那（下）
唐雪见正收拾她养的几株玄天异果，忽然被人从后面搂住，也不介意丈夫又黏过来乱摸：“重楼呢？走了？”
“走了，而且招呼都没打，也不知道感觉到什么了，脸色变了就直接开法阵走了。你说这家伙，下次把法阵开我前厅里我也不介意，能不踹大门吗？”
唐雪见表示怀疑：“如果他把法阵开在前厅，下次会塌的是内门吧。”
景天沉默，然后痛心疾首地把脸埋进雪见脖子里，雪见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头。
龙幽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重楼的脸。
龙幽笑了起来。
重楼倒是被他笑的愣了下，伸手就去摸他的脉。龙幽当然没事，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从醒来开始，他几乎每次睁开眼睛都会看到重楼。
“魔尊大人。”
“嗯？”
“谢谢。”
重楼又运转法力助他修复了一周经脉，没理他。
龙幽却感觉安心。
重楼不喜多言，总是很少话，但他的人就像这正在经脉中流转的带着暖意的法力一样，让他无比心安。
龙幽以前是很爱热闹也有些贫嘴的性子，重活一次后却再无法那么开朗，重楼更不可能是能多话的，两个人一起时，更多的是相对无言的安静。但龙幽喜欢这种安静，有时看着重楼沉默的样子，他会忽然很想笑；他一笑开，重楼就感觉这混沌的魔殿也明亮了起来。
“魔尊大人？”龙幽感觉今天的重楼有点不一样，照例喝了药，把他刻意给自己准备的几枚蜜饯丢进嘴里含了，抬头看着他。
“……”重楼把药碗放到一边，摸了摸他的头发。
“怎么了，魔尊大人？”
重楼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无事，你现在身体不妥，不要硬撑，有什么事告诉我，也不要让心绪起伏太过。”
龙幽也只笑着应了：“是，多谢魔尊大人。”
重楼火焰般的赤眸瞬间暗了下来，龙幽有些诧异，但还未及看清，重楼就猛地起身，离了榻边。
“魔尊大人，您……？”龙幽有些惊疑，类似的情况，他却是见过，有一次小姜制不住体内被激起的魔气，也是这样突然变深的眸色，可重楼却不一样，他是血统至纯的魔尊，怎么会出现魔气失控的现象……或许，是自己看错了？
重楼也不解释，背对龙幽站了片刻，一言未发，身周忽地腾起了法阵的符文，竟然就直接这么消失了。
龙幽无奈笑笑，自己窝回被内。
他已经习惯重楼像这样一直在自己身边了。但是仔细想想，魔界至尊……自是有许多事务，他二个虽然有缘，这缘却也不见得能长久到哪里，世上又焉有不散筵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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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的教训告诉我们不要提前分段……（所以下才这么短……

章十二·自是有相逢（上）
“陛下。”
龙溟像是一时没有回神，半晌才惊觉刚刚是魔翳叫了他，回头去看：“……大长老。”
魔界近些年颇安生，水源稳定，国民安康。虽然边境偶有小乱，夜叉的善战之名却也不是虚得。
龙溟手指隔着厚重的王服轻轻抚在胸口，抚摸那个小小的绢包。
装着已经察觉不到阿幽魔气的那些螺壳细末的绢包。
魔翳把刚刚说过的军需事务重复了一遍，龙溟揉了揉眉心，道：“就这样吧，确实需要些整改，让镜丞去做。”
“是。”魔翳应了，又道，“还有一事，臣尚无确切证据，但若推料不错，又要有一场大战要来。”
“何事？”龙溟皱眉。
“修罗国内的政乱似乎已经歇了。”
“哦？”龙溟略一扬眉，“谁胜了？”
“三皇子，苏罗。”
“意料之中。”龙溟冷笑，“苏罗从来就不是甘于现状的闲散皇子，近些时候多注意与修罗边境的状况。”
魔翳应下，下去安排了。龙溟又只剩一人在书房，翻了翻奏章，却实在无法静心了，微微叹气，还是合上手中这一本礼制新策的奏章，准备去就寝了。
推开本属于二皇子的寝殿的门，房内却完全没有二十年不曾使用的陈腐模样。宫内侍女早已识趣地远远褪下，没有人敢来搅扰自从二殿下去后，越发寡言阴沉的王上。
龙溟自己除下宽大的王袍，坐到龙幽的榻上，摸了摸锦被上细细绣着的华美暗纹。这是龙幽的被子，他就喜欢这些花哨的装饰。想想龙幽以前嫌弃自己穿的太素时撇嘴的可爱样子，龙溟又低笑起来。
等到躺到榻上，盖了被子，龙溟却又叹息了一声。
……这床榻他睡了二十年，这屋子他住了二十年，已经……几乎没有阿幽的味道了。
按住胸口处的小小绢包，龙溟苦笑。
他还能如何怀念那个孩子呢。
如果能够重来……他不想再去在意什么礼法伦常，只想把那个孩子……彻底据为己有。
龙幽身体还是不大好，很容易就乏了，到他睡着也没等到重楼回来。不过，他再睁眼的时候，就又看到重楼在他榻边坐着了。
龙幽就又笑了。
重楼脸都黑了，一碗药几乎直接戳到龙幽鼻子底下：“喝药！”
“诶。”龙幽乖乖爬起来喝药。
他昨晚明明已经倦极，却还是硬撑了很久，一直等到自己也不知怎么睡着的。其实，他就是怕重楼不会回来了。
他太习惯于在意的人抛下他的感觉了。记不清音容的父王母后，去了三十年只让他寻到一柄遗戟的兄长，从高空狠狠坠下的舅舅，甚至是被一道封印永远隔开的师父和小姜，小蛮丫头。
重楼对他太好，和他在一起时的感觉又太好，龙幽已经开始怕了。
“魔尊大人，会离开么？”
不自觉地，竟然问了出来。
重楼明显没听懂：“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