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曾经对他说，你知道麽，爱情是有保质期的。
他回答，对，就像那罐凤梨罐头。
我从没想到他居然会喜欢王家卫的电影。
但现在想想也没什麽不可能。
他是南方人，而王家卫的电影里总会透出一股子潮湿的味道。
他有什麽理由不喜欢呢？
就好像我给他那张达达乐队的CD，我知道他一定会喜欢那首《南方》。
其实我这个人很是阴险，如果我看上什麽人，那麽兔子很少会脱套。
因为我知道如何下套。
那就是，投其所好。
他曾经是我无数想要围剿的兔子之一。
只可惜，是曾经。
对於现在的我来说，只能去追忆他。
有时候我觉得，他比我还要狡猾，他就不上那个套儿，却还偏要装出上套的样子。
搞的你不知道他到底上没上套儿。
呵呵......

5
我一直试图概括出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其实现在看来，都是徒劳。
因为无论我如何去概括，那都是不完整的、不客观的。
他可爱、任性、孩子气、狡诈、没定性。
这算是突出的几点吧，也是我能很明显的捕捉到的几点。
他说话很有技巧，往往是双关语。
偏巧我总能读出那些话语背后的意思，然后被伤得很深，却还无处诉说。
一度，让我崩溃。
熟识的一个朋友曾对我说，你这个猎物，真的像个洋葱，得一层层剥，你剥他一层，得流一缸泪水。等到层层剥落，到了最终，你发现，原来他的心里，还是洋葱，还是呛得你眼泪直流。
我想这概括真是精辟。
可有什麽办法呢，我就是被这个洋葱男吸引了。

6

我跟他认识，之前说过了，突然，并且偶然。
就像他认识他们一样，也许都是注定的。
昆明飞往北京的班机上，他坐在我的隔壁。
我已经想不起来具体那时候对他的印象了。
好像他穿著简单随意的T-SHIRT，一条深色的牛仔裤。
旅行途中，我们一直没有交谈。
我看书，他听音乐。
互不打扰。
飞机落地的时候，他似乎有些著急，坐在里手边的他，拿了随身的包儿就要离开。
这一过程中，他不巧撞了刚刚起身的我。
一声抱歉没什麽诚恳的意思，很明显是急於离开。
我不怎麽在意，却偶然瞟见了他遗留在座位上的钱包。
钱包里有他的各种证件，还有一些散钱，其中最重要的我想就是他的身份证、工作证和信用卡。
出乎意料，他是电视台的人。
我是在第三通道口截住他的，那时候他正跟通道外的一个男人招手。
我说，你钱夹掉了。
他回头，诧异的看著我，然后就是一万个谢谢。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灿烂。
他说，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这人一向马虎。
我说，彼此彼此，谁都有著急的时候。
我很礼貌的给了他我的名片，他一愣，狐疑的看著我，然后也不得不给了我名片。
他有个很普通的名字：陈扬。
这跟他夺人的外表、洒脱的气质极其不相称。
我看著他走出了通道，看著那男人跟他说笑，然后接过了他的行李。
同类总是能互相嗅到彼此的气息的。
我确定，他是个弯的。

那天我蹲在凳子上，等了陈扬很久，一个电影儿都看完了，也不见他再次上线。
刚想起身去洗澡，MSN叮咚一声，提示有人上线。
我看了看，是他。
只是他没有跟我说话。
我点了烟，就看他到底说不说。
他不说话，我就不说话。
十分锺后，他说，我难受。
我笑了一下，问，哪儿难受？身上难受还是心里难受？
他说，都难受。
看他那种没精打采的样儿，我觉得有点儿心疼。
愣神的功夫，他说，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了？
我回了他一个笑脸，问了他到底发生了什麽。
他打字很慢，但说的很清楚。
我听著，越听越冒火。
本来想骂他，可是他越来越自虐的语言让我止步了。
最后，我只能说，什麽也别想了，就当被狗咬了一口，抽空去医院做个HIV检查。
那晚我们聊了很久，我不知道对面的他是不是在哭。

其次，跟踪者。
陈扬上大学的时候，总要去自习室温书。
你知道，大学的自习室，不到考前基本无人问津。
陈扬每天去，学习完了就回宿舍，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规律。
那个时候，陈扬发现，总有一个穿著黑色运动衣的男孩儿与他有相同的规律。
陈扬起先没有在意，直到那个黑色运动衣男孩儿开始频繁的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食堂、操场、宿舍外、自习室......
处处有陈扬，就处处有他。
某天，陈扬去自习室比平常晚了一些，因为之前陪老大去了超市。
刚走到楼梯口，他就又看到了那个黑色运动衣男孩儿。
男孩儿斜挎著单肩背包，在自习室门口探头探脑，犹豫了好一会儿，转身出来了。
那一次，他跟陈扬碰了个正著。
陈扬看著他，忽然产生了一丝惧怕。
因为，他看他的眼神透著某种病态的意味。
大学四年，这人就这麽一直跟踪著陈扬，让陈扬感觉非常离奇。

再三，校草。
陈扬上大学的时候，除了跟宿舍里的几个男孩子感情不错，格外交好的，还有校草。
校草是众女生追求的对象，他生得明眸皓齿，潇洒异常。
陈扬能跟校草走的很近，是因为他们有个共同的秘密——喜欢男人。
校草不娘，陈扬也不娘，都是两个帅气的男孩儿。
平时玩儿在一起，多少有些暧昧，可他们并不算来电。
所以，也就当铁哥们儿处了下来。
校草有一些风流史，他不像陈扬有些保守，反而，乐於沈溺於欲望。
陈扬看著校草走进一段感情再看著他走出来。
伤心难过都陪他度过。
大学毕业之后，两人进入了不同的行业，来往少了，但是那份亲昵还在。
直到，陈扬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信。
信里，校草写：我现在有了BF，我们很相爱，但是他不喜欢我跟你来往......所以......
陈扬看著信，气儿不打一处来。
这鸡ba算个什麽事儿？
自此，他跟校草再无来往。
可是，有时候，我们聊天，他还是喜欢说说他的这位老朋友。
毕竟，他们陪伴了彼此不短的岁月。
忽然想起那句歌词：荒烟漫草的年头就连分手都很沈默。
陈扬跟校草的分道扬镳，我想也可以套用这句话。

以上，是陈扬跟他们的往事。

他说，我现在手里有十来万自己挣的钱，全加一起的样子。我想给我爸爸妈妈在这边儿再买一套小房子付首付。
我问，目前的房子不够好？
他答，好，但是太大，是郊区的别墅，他们年纪大了不方便。
我说，也是，权衡考虑，离著大医院近怎麽都方便。但是郊区也有郊区的好处，得看他们意思。
他说，我想让他们把那房子卖了，然后钱留著自己花，住我给买的那房子，那我心里算是安心一些，不然我这麽晃荡著让他们担心我过意不去。因为我这样不成家，他们心里是难受的。我这麽做也只是为了让他们开心一下。
我说，确实，大城市和小城市，真的理念不同，很多事儿，不容易接受。
他说，我们这儿的房子大概5000一平，我买个小的应该还是可以负担得起。
我说，白给的啊！
他说，那你白给我一个看看，NND，我白奋斗这麽些年了啊？
我说，可以，但是你拿什麽低偿给我？
他说，倒......原来是这麽个路子啊，那我把我自己卖便宜了。

他问，某一天我突然消失了，你会害怕麽？
我答，会，所以我不想看到这一天。
他说，那你还是在这一天来临之前把我解决了吧。
我笑著问，怎麽解决呢？拿什麽解决？
他说，得，我感觉我上套了。
我说，你以为呢？你早上套儿了。
他回，不过你没打结，哈哈哈，笨蛋！
我说，因为那得看你意思，呵呵。
他说，抹脖子，痛快点。或者切腹，武士的行为。
我回，无聊。
他说，知道了，你看你已经开始觉得无聊了，我的目的达到了。原来让人无聊其实是最好的死法。
我说，我懂了。
他说，你反应总是这麽慢，还非说我是天下第一迟钝。
我说，是我错了，你不是迟钝，呵呵，你是太精明了。明知道要吃败仗，你看我怎麽还是一往无前。
他回，你是勇往值钱。
我说，你这孩子忒坏了，我玩儿不过你，老了。
他嘿嘿一笑，说，你懂了。

他说，哥，你出差什麽时候回来啊？我很想你，或许已经喜欢上你了，但是我没说，也不想说。
我回，我也想你，很想，大概一周以后回去，
他说，其实我今天推掉了好几个约会，专门蹲这儿等你。
我说，要不你飞过来，咱俩顺便领证儿？
他说，我开玩笑的，你用不用这麽认真啊？

这就是他，他跟我，我们的相处。
陈扬永远是飘浮不定的，你不知道他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
他可以轻易的对你表示好感，对你依赖，让你觉得他早已爱上你。
他也可以轻易的在你笑著的时候，告诉你什麽都是游戏一场。
我知道，我不该对他动心。
可是我开始警告自己的时候，已经晚了。
晚到我已经一头扎了下去，全是泥沼。
你知道沼泽的，越是挣扎，越是深陷，没有缓机。

陈扬说话总是用双关语，你笑了，他就让你哭，你哭了，他就让你笑。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拿捏的如此到位。
有时候我会去怀疑，他真的只有二十几岁麽？
真的是个半大的孩子麽？
他真的单纯麽？还是太狡猾？
他究竟是变色龙还是蜥蜴？
很显然，我是个不成功的猎人，他是个不是猎物的猎物。
打猎的时候，我迷路了。

4

我最后一次见到陈扬，是今年夏天，初夏。
当时我正准备前往法国，因为签约的一位作者获得了当地一个不小的奖项，我要随同出席。
临走前，陈扬给我打电话，说是买了他最喜欢的音乐剧的门票，让我陪他看。
我问，公演到什麽时候？我回来还来得急麽？
他说，不行，就要今天，哥，你来不来？
我还是去了。
那是一部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他坐在我隔壁，看得出神。
散场之后，我想回去，毕竟明天的事儿不能耽误。
可是陈扬坚持要跟我喝酒。
我奈不住他的央求，就去了。

他选了后海一间特别安静的酒吧。
除了我们，只有二楼还有一桌客人。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什麽都说，他给我讲了无数关於他自己的事儿，高兴的、悲伤的。
我一直听他说，笑著看他。
我想，我是真喜欢这孩子，真的，喜欢。
三点多的时候，他还没有要走的意思，精神的很。
我去卫生间之前，他说，哥，你回来，我跟你说个事儿。
我问，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他说，提前知道就没意思了，你去吧，回来说。
陈扬笑得......怎麽说，到现在再来回忆，应该是很幸福吧？
我以为，他是走出了师哥的阴影，又快乐了起来。
可惜......
我只猜对了一半。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陈扬在抽烟，他手里拿著我的钱夹，愣愣的看。
这是谁？
他指著我钱夹里的照片问。
那幅照片上，是个五岁大的女孩儿。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喝了口酒。
这是谁？
他再次问。
我点了一颗烟，告诉他，那是我女儿。
陈扬瞬间呆住了，试探著问，是隐私麽？
我答，不是。
他继续问，你跟你太太......离婚了？
我答，没有。
陈扬点了点头，说，懂了。
我问，你什麽你就懂了？
他说，连你也在欺骗我。
我有些慌张，想要辩解什麽，可是陈扬一笑，说，安啦，没事儿，哥你这麽大要是没孩子，不结婚，那才稀奇。这种事儿，都是趁著年轻折腾几年，以后都要成家过日子的。
我抓了抓头发，问，你呢？以后也要结婚？
他回答，不，我不会。
后来我们继续聊天，陈扬一会儿又开始笑了。
他笑，我也笑，气氛又轻松了起来。
只是，我想不到，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我。

我从法国回来，第一个给陈扬打了电话。
我在那边儿的时候，越想越觉得不对，他那天......搞不好是想跟我说什麽。
这个什麽，该是我想要的那个。
结果，呼叫之后，小姐甜甜的告诉我：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当时我就有不详的预感。
从机场取了车，我直奔电视台。
他们告诉我，陈扬辞职了。
再到他家，大门紧锁，无人应答。
后来我才知道，他搬家了。

以上，就是我跟陈扬的故事。

（七）我

1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外面肆虐的冷风让我打了个哆嗦。
妻子走在前面，丈母娘跟在我身后，嘲讽的说，怎麽样？你拖著啊，你个混蛋，我就知道你拖不住！你整整毁了玲玲十年！
妻子，哦，不对，前妻回头看我，想要跟我说些什麽。
前丈母娘拉著她就走。
她，第一次甩开了母亲的手，坚决的说：让我跟他说几句。

她说，对不起，我......我不是非要分你的钱。
我说，玲玲，我懂，我知道你，是我该说对不起。
她说，没什麽对不起，你跟我坦白之后，我确实不能接受，但是这麽多年下来，那种激烈的情绪也全没了。
我看著前妻，发现她这几年老了不少。
对不起，我再次说。
她说，你别说了，说什麽也没用的，分了你这麽多钱，是我妈的意思。你不用内疚，拖也是我妈拖著我。
我前妻是个特别乖巧的女人，从小到大犹如笼中鸟，受父母的呵护。
我跟她结婚，属於万不得以——父母包办。
但是婚后，她待我真的不错，只可惜，我是个弯的。
一度，我以为我能坚持，但是结果却能明确的告诉我——没戏。

她说，妞子判给我了，我想我妈不会让你们再见面。
我说，没关系，妞子跟著你我放心。
她说，钱我不会乱用，都给妞子用。
我说，你用吧，可劲儿用，那些钱随你挥霍，放心，到你死都够用。
她说，你又不说人话。
然后，噗哧一下，我跟她都笑了。
目送她上车的时候，北京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2

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麽要离婚。
我坚持了这麽多年究竟图个什麽？
是为了陈扬麽？
打死我，我也不会这麽说，没那个必要。
我是谁？我是我，谁也不会让我做什麽做到这一步。
不他妈就是钱麽，散了就散了，没了还能再有。
这一次，我统共损失了将近五百万，个人资产的三分之一。
不过我不在乎了。

陈扬消失了大半年了，没有一点儿音信。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出国了，还是去了哪儿。
我没等他，真的没等。
我一直竭尽全力的说服自己。
那，不过是游戏一场。
大家玩儿了，别输不起。

可是......
为什麽我总是自欺欺人呢？

我今年三十六岁，整整比陈扬大了一轮。
做图书发行做了十年都多，算是业内的知名人士。
陈扬曾问，哥，你弄过那麽多书，你又喜欢看书，为什麽不自己写啊。
我说，没的可写。
他撒娇说，你写麽，写麽，写出来我看。
现在，写给他的故事还扔在计算机里，我一直在写。
写给他的信也是坚持不断。
甚至，我写的停不下来，还用本子记录每天过往的日子。
我知道，都是徒劳。
可......
谁能告诉我，没有回应的情况下，人，能坚持多久？
3

我不知道别人对於后悔这事儿是怎麽看的。
我觉得，就是一种情绪化。
其实那天，我本该跟陈扬解释清楚的，但是我没有。
说不清是我不想解释，还是陈扬不想听。
是他转移了话题，而我也没有跟进。
为什麽我没有早些发现呢？
他的失落、他的伤心、他的怨恨。
也许，在他看来，我是伤他最深的一个，他什麽都跟我说，什麽都告诉我，他依赖我，他......最后终於想要接受我。
可结果，他认为我欺骗了他。
但是，但是......
陈扬，我没有骗你，没有像他们一样不接受或者放弃对你的情感。
我只是，只是......
你从没问过我关於我的情感生活，关於我的种种。
我没机会对你说。
甚至，没有机会说出那句：我喜欢你。

我知道，看到这里，没人会觉得我不是骗子。
你们会说，你丫为什麽不早告诉他你有家庭？
我能不要脸的说一句麽？
我现在没有了。
而且，我跟妻子在我女儿五岁的时候就分居了。
如果不是前丈母娘恶意的报复，我想，我们都会早些快乐。

4

有时候，我会发梦，梦到陈扬笑嘻嘻的回来了。
梦到他说，哥，我累了，让我靠一靠你。
梦到他说，哥，这次真的不走了，我也不较劲了，你愿意跟我开始麽？
白日梦。
全是白日梦。
我知道陈扬的决绝，我知道他对於欺骗的不能原谅。
可我，还在奢求。
奢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也给他自己。
给两个孤单的人。
我真的不想成为他生命中那些伤害他的符号。
我不想在垂手可得的时候，全盘失去。
我不想有个人，像我当初替那些男人懊恼的时候一样，来替我懊恼、替我惋惜。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了，季节在不能察觉的时候悄然转换。
我不知道，我的等待，是不是说明，我开始老了？
记得陈扬很喜欢一首歌，还发给过我。
那首歌叫做《等等等等》。

"这原是没有时间流过的故事
在那个与世隔绝的村子
翠翠和她爷爷为人渡船过日
十七年来一向如此
有天这女孩碰上城里的男子
两人交换了生命的约誓
男子离去时依依不舍的凝视
翠翠说等他一辈子
等过第一个秋等过第二个秋
等到黄叶滑落
等等到哭了为何爱恋依旧
她等著他的承诺等著他的回头
等到了雁儿过
等等到最后竟忘了有承诺
一日复一日翠翠纯真的仰望
看在爷爷的心里是断肠
那年头户对门当荒唐的思想
让这女孩等到天荒
那时光流水潺潺一去不复返
让这辛酸无声流传"

陈扬总是在等待，而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在等待一个爱他、他也爱的人。
而我的等待......
我说不出，只为他。
矫情！
所以我只说，回来吧，别让我等到忘了自己为什麽等待，为谁等待。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爱？
算了吧，我不承认。
不对自己说谎，我就会愈发的难受。
所以，我更愿意说，游戏一场，然后，独自等待。

【游戏一场～END～】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