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如玉】【原创】千载弦歌 芳华如梦

“爷，您准备什么时候下山？”
易山推着轮椅走进竹林，边走边闲聊着。少年正惬意地欣赏周围的幽景，遇他一问，懒懒地答道：“过几日便走。”
易山心中一喜，脚步也跟着轻快起来，自顾自地说着，“那就太好了，爷可以和家人团聚了，不会再这么孤单了，我也可以出去见见世面了---”
少年眼中浮起一丝好笑的神情。怪不得这家伙催着自己下山，原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感到他推得越发兴起，正欲开口叫他缓一缓，耳畔忽然传来隐约的琴声。
“易山，你听到什么没有？”少年突然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
“什么？”他的思绪被打断，差点往前撞到少年的头。
就在这静谧的几秒钟，没了他的聒噪，琴声飘来，显得格外清晰。
“好像是有人在弹琴啊。”他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道。
少年的脸色却有些阴沉，“听这音色，弹的还是我的琴。”
“啊？是谁这么大胆？”易山不禁恼了。
爷一向不喜别人随便动他的东西，更何况是他至为珍爱的古琴。“我们快去看看。”
琴声渐近，只见竹丛摇曳间，一个身着冬衣的女子沉静地坐在桌前，兀自弹奏着悠扬的琴曲。她的背影窈窕，一头及腰长发上闪烁着晶莹的水珠如同缀饰。手指拨弦带起衣袍微微拂动，除此之外并无动作，周身却透出一种高贵娴雅的气度。

那琴声舒缓绵长，清旷悠远，渺然若山鸣谷应，风卷云舒，听得人心旷神怡，一时间有误入蓬莱仙境之感。
少年凝神谛听，不觉间忘记了方才的不悦。
一曲终了，余音不绝。女子素手抚着琴弦不愿移开，似有眷恋不舍之意。
易山不通音律，未能品尝曲调的余韵，故曲子一结束便回过神来，见女子坐着不动，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姑娘，你为何碰我家爷的东西？”
女子沉浸在情思之中，未料到身后有人，此刻被这厚重的男声一惊，身子不由颤动了一下，随即条件反射地站起身来。
“对不起。”温柔似水的声音含着怯意与不安，却是动听极了。
易山顿时后悔自己方才的鲁莽。
她转过身来，目光却越过易山，落在轮椅上的少年身上。
俊眉如墨，目慑流星，鼻削若峰，唇染丹霞。除却青丝盘成髻，眉心朱砂烁流华，一切与那梦中的形象并无二致。
她只觉呼吸一滞，心就要跳出胸口，那一声呼唤脱口而出，深情之下，眼泪就含在眸中。
少年分明听得她唤道，“夫君。”
两字如同石投湖面，易山大惊失色，“姑娘，你对爷说什么？”
少年却并未感到不适，反而觉得那呼唤似曾相识，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亲切。见女子神情激动地望着他，眼中似乎噙泪，便再难说出责怪她唐突之语来，只是淡淡地道：“在下并未娶妻，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女子怔怔地望了他片刻，见那神色清冷，看似有礼实则拒人千里。若是自己所寻，断然不会如此。可是为何一见如故，为何如出一辙。
“抱歉，我只是寻人心切，冒犯了公子，还请原谅。”她的手不经意地拂过眼角。
少年有些好奇地道：“我与姑娘的丈夫长得很像吗？”
她点点头。
易山见状有些难以置信，心直口快便说了出来：“不会吧，我家爷这般好相貌，还有人能和他一样？”
“易山！”少年白了他一眼，又对着女子接着问：“天山偏僻苦寒，人迹罕至，姑娘寻人怎会到此？”
“我并非有意到此，只是隐约记得与他初见，便是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原来如此。那可否告知他姓名，或许我认识，帮你寻一寻。“
”他---他叫欧阳---“
少年神色一变，她却没有说下去。
”欧阳什么？“
女子避过他追问的目光，轻声道：“我记不得了。”
易山忍不住嚷起来：“不会吧，连你丈夫的名字都不记得？难不成你失忆了？”
“我---”女子迷茫地看着他，“我好像做了一场梦，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心中有个莫名的执念，要找一个人，他似乎是我之前所爱。”
少年心中微动，犹豫了片刻，沉声道：“在下欧阳明日，应该不会与他重名吧。”
女子暗自咀嚼了两遍，见他神色不自然，便勉强笑了笑，“公子不必担心，我虽不记得他的名字，但我肯定他不叫这个。”
他似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仍是彬彬有礼地问：“在下与姑娘也算相识了，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神情有些尴尬，“我，我或许已经忘了，好像名字里有个芳字。”
易山看她茫然若失的样子，心下暗暗可惜。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竟然失忆成了这样。
欧阳明日心里也浮起一阵怜惜，语声不由温和起来，“既然如此，姑娘可介意我为你取个名字？”
“不胜荣幸。”
“你为寻人而来，又有如此执念，不如叫寻芳如何？”

欧阳明日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瞬间的愠色。

这易山的嘴也太快了，自己心爱女人的衣服怎么可以随便给一个外人穿，别说他不见得同意，上官姑娘也没有允许。可是现在易山已经说出了口，若拒绝，岂非教寻芳觉着自己小气，若同意，便是擅自替女神龙做了主张，而他们之间关系未有如此亲切，他日女神龙得知恐怕要生气。
……
其实这本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轮不上让他费脑筋，可是一旦事情关系到上官燕，他就想得格外多。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爱这个女人，爱得实在太累了。
寻芳是何等心思细腻的人，早已捕捉到他情绪的微变，猜出了七八分，便对着易山笑道：“多谢兄台慷慨之意，我不要紧，借一条毯子便好，衣服很快可以烘干的。随意穿他人的衣服，终归是不礼貌。”
欧阳明日听这话，实在是太体贴自己心意，惊讶这女子细致入微之余，不由升起一股感激之情，想到自己始终只考虑女神龙的感受，又有些惭愧，便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几句：“如此则委屈姑娘了。天山一带人烟稀少，这儿的住客我都认识，我想应该没有你要找的人。你若不介意，先到寒舍小住几日，我们不久要下山去中原四方城，你跟着我们一路上也可打探消息。”
易山吃惊地望着自家爷，没想到一向清冷，不喜生人的他竟会如此热情。这番话本是易山自己想说的，还怕爷不高兴没敢提。
他又看了一眼寻芳，只见她略带羞涩地一笑，微微欠身道：“麻烦公子了。”
易山顿时心情大好，他本来想着下山后爷只有自己这个糙汉子陪伴太过无趣，现在有个妙龄女子，长得好看又会弹琴，还善解人意，这下爷一定会开心很多。
“太好了，我们快走吧，边疆师父见了寻芳姑娘一定也很喜欢的。“
易山喜上眉梢，兴冲冲地说完，把轮椅掉转方向就推起来。
刚走了几步就被寻芳唤住。
”且慢！“
”怎么了？“易山停下脚步，回头疑惑地看着她。
她指了指身旁的古琴，有些严肃地道：”公子的琴还在这里。“
欧阳明日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感到她语气里的正经，仿佛非常担心琴被盗一般，心下暗暗好笑，面上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莫担心，此地并无他人，我们先回去，一会儿易山自会来收拾。”
寻芳却正色道：“不可，此琴质料珍贵，是公子珍爱之物，落下来终是不妥。公子想必也未料我会来这里，既然如此，别人闯入也是有可能。何况琴方才已被我身上融化的积雪浸湿，若不及时处理糟蹋了琴木，便是我之过了。如若公子不嫌弃，我愿意替公子抱琴。”
欧阳明日听她语声格外庄重诚恳，竟是比他自己还要关心这把琴，也不知她是因为太喜爱这件乐器，还是因为---
这是他的东西？
他被自己第二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己怎么开始自作多情了。
易山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如何使得，姑娘身体虚弱，怎能拿重物走远路呢，我来拿就好了，不过---”
他有些为难。如果抱着琴，可怎么再推轮椅呢。
唉，这寻芳姑娘为何对爷的琴这么在乎。
榆木脑袋的他自然不会深想下去，欧阳明日却温朗地笑了，柔和的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欣悦，“多谢姑娘美意，我看这样吧，琴放在我椅子扶手上，易山你把桌子和香炉端回来就好，寻芳姑娘你---”
他本想顺利地说出“将我推回去”，可脑海中闪出那样的场景，顿时被一阵强烈的怯意攫住，完全说不出口了，只得笨拙地掩饰自己的窘迫，低声道：“你随意跟着我们吧。”
易山感到爷的声音突然不自然，不禁侧头瞥了一眼，发现他雪白的脸颊竟然微微泛红。
跟了他八年从未见过此等景象的易山终于有点开窍了。正当他联想到什么的时候，思绪被寻芳温柔的声音打断。
“公子说笑了，我怎能让你自己推回去呢，不介意我效劳吧。”
说着抱起琴走到欧阳明日面前，俯身轻轻横放在轮椅的扶手上，又来到易山身旁，微笑着看他。
“哦，那个，我还要擦桌子倒香灰，扛这些重东西走得也慢，你们不用等我，先走吧。”
易山没等爷反应过来，冲到桌边扛起香炉就跑远了。
“哎---”欧阳明日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一只手伸到一半，无奈地停住了。
那尴尬的样子与先前的清冷比照起来，着实可爱极了。
寻芳走到他身后，手搭上椅背，忍着笑轻声道：“公子，我们走吧，你扶好琴别摔着了。”

一路静默。
起初，欧阳明日身体都不敢往椅背上靠一分一毫，僵直地坐着，只觉浑身不自在。

寻芳只当没看见，缓慢而平稳地推着他，动作姿态自然极了，好像本来就应该是如此。
然而欧阳明日毕竟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虽然除了上官燕，他不喜与女人单独相处，可是一贯养成的良好风度让他能够迅速适应新的情况，并且很好地掩饰自己偶尔的失态。
“寻芳姑娘，你对在下的琴如此关心珍视，相比之下在下反而有些惭愧了。“
毫无闲聊经验的他实在不知道如何挑起话题，只得就地取材。
”公子千万别这么想，我只是特别喜欢琴而已，尤其是梧桐木制的琴，它对我而言有特殊的意义。“
”哦？”他眼中闪过一丝好奇，“愿闻其详。”
“实不相瞒，琴曾是我与夫君的定情之物。”她凭依着残损的记忆慢慢道，“方才与公子不甚熟悉，故不敢造次多言。公子既然问了，我说出来也无妨。夫君素爱抚琴，对琴质的要求也甚高，他曾与我走遍名山大川，觅得了珍贵的凤栖梧桐木，制成一把好琴。他最爱弹奏的一首曲子，便是我方才所奏，只是他不曾告诉我曲名。”
原来是这样。
他点点头，温雅地笑道：“怪不得听你的曲子，清远空幽的意境之中又含着隐约的缱绻情意，起初我还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明白了。”

寻芳听了这话有些惊奇。想不到他对琴曲的造诣如此之深，能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来。
“公子闻琴知意，颖慧过人，我万分佩服。”
“姑娘与你的夫君琴瑟和谐，伉俪情深，这才教人歆羡呢。”
他右手扣住琴身，左手优雅地拈着袖子轻轻擦拭琴弦，“之前我还想着要把这琴送给你，现在看来真是冒犯了。”
“无妨，公子能让我弹这张琴，回忆起一些美好的事情，我万分感激。只是可惜我当时太懒，竟只学了这么一首。”
她想到夫君琴艺无双，不知为自己弹过多少，而现在只有这么一点单薄的记忆聊以自慰，竟是连他分毫的气质都不能回味，顿时心头升起一股凄怆，语声骤然沉落下去。

”别太难过了，你一定会找到他的。“ 他听她声音难掩惆怅，不由安慰道。
”可是寻人之途长路漫漫，我没有多少记忆可以缅怀，能做的也只有弹弹琴了，却只会这么一点，想来真是对不起他。“
“千万不要自责，若真想多学几曲，我可以教你。”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他脱口而出。
“真的？”寻芳没想到他为了不让她伤心竟然愿意教她弹琴，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我一向说话算数。”
他听她声音激动中带着疑问，微微发颤，更起了怜惜之情，连忙肯定地回答。
“不过我技艺粗浅，只怕你会见笑。”
“谢谢你！”
她又高兴又感动，笑着说，“你过谦了，能配上这样珍贵的琴，技艺一定是十分高超的，我白白做了你的徒弟，才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哪的话，不过教几首曲子，怎么就担得起师父二字了，何况我还没教你，就麻烦你送我回去，我不好意思还来不及呢。”
“不然这样吧，以后推轮椅的事情就交给我，作为对你的报答，你看如何？”
她身体微微前倾，湿润的头发沁出一阵幽幽的香气，闻得他有些恍惚，竟情不自禁地回答：“也好。”
她心中一阵欢喜，当即停下轮椅，走到他面前，双手交叠，右腿后屈，恭敬地躬身行了一个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欧阳明日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伸手扶住她的肩膀，“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扶不要紧，身体猛然前倾的他撞到了扶手上的琴，那琴本来就一小半露在扶手外，全靠他右手扣持着，这下手一松再一推，便滑了出去。
寻芳低呼一声，慌忙去接，重心前移右脚自然往前冲了一步，踉跄着终于托住了琴身，可是也手中陡然一沉，她有些脱力，原本没有稳住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地上跌跪下去。
就在膝盖即将撞到地面的刹那，她的腰被他紧紧托住。
欧阳明日来不及想那么多，他只知道寻芳马上就要磕到地面了，力道还挺大，他不能让她受伤。手用力地护持住她的身体，隔着冬衣只觉她纤弱而窈窕。极近的距离下，她身上的幽香愈发浓郁，他的手不禁微微颤抖。
寻芳的心怦怦直跳，呼吸都要停止了。她湿了衣服本来感到体寒，此刻腰间却被他的温暖紧紧包围，变得异常敏感，耳尖不由自主地泛红。
虽然只是片刻的事情，但好像过了很长。
意识到姿势的亲密，他缓缓地放开了她。
“你没事吧？”
他轻轻地问道，把琴从她手中抱起重新放在扶手上。
”没事，多谢你。“
她慢慢站起来，默默走到他身后。
气氛开始有些沉闷了。他抚着琴弦，指间还缭绕着淡淡香气，却不知心头是什么感觉。她静静地推着他，想开口却不知说什么。
许久，他勉强笑了笑说：”以后千万别叫我师父，我真的承受不起。“
”那我叫你什么，我不想叫你公子。”
“为什么，这样有何不妥吗？“
”世上的公子千万，怎么知道叫的是你。“
”那你想叫我什么？随你喜欢就是了。“
”你说的？那好，我就叫你---明日。“

寻芳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境，来到一片沙滩上。蓝衣男子慢慢地向海的方向走去，步伐沉重，却坚决得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提着裙摆追上前，大声呼唤“夫君，夫君！”
他只是不回头。
她冲到他身旁拉住他的袖子，“你不要走，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为什么不肯留下！”
他转过身，眼神里的决绝盖过了不舍，“巽芳，我必须要去治好这个病，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你回去吧，我好了就一定回来找你。”
“蓬莱有上古仙方，我们都可以想办法治你，你为何不肯告诉我究竟是什么病，我们都已经成亲了啊！”
她凄切地望着他，只觉这个男人此刻的绝情让她害怕。
“知道这件事对你没好处。”他冷硬地说着，扭过头去不让她看到眼里蓄着的泪光。“我不久就会回来的，你放心。”
“不，别走！”她情绪激动地抱住他的手臂，眼泪已经溢出了眼眶，“我有预感，这次你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求求你，不要走---”
一阵抽噎，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眼泪不停地掉，望着他僵硬的表情，知道再说什么都是无益，心里的凄楚绝望揪得胸口阵阵疼痛。
“等我。”
他哽咽地说完最后两个字，竟挣脱了她的手，义无反顾地踏上早已准备好的船。
“不要---”
她试图伸手去抓住他的衣角，却突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手还是那个向前拉扯的姿势，头已经微微离开了枕头，两个字的呼唤仿佛还带着当时痛彻心扉的感觉回响在耳畔。脑袋一阵晕眩，她不得不重新躺下去。
“你终于醒了，可是担心死我们了。”
慈祥的声音响起，她转过头，边疆老人正坐在床边的竹椅上，显然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我让大家费心了。”
“你这丫头太客气了，你是明日的朋友，照顾你是应该的。”他端过桌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先起来喝点药吧，我让易山热了好几次了。”
她心中一阵感动，忍着头痛缓缓坐起来，将枕头垫在背后，接过了碗。
边疆老人一边看着她慢慢喝一边道：“你烤火的时候突然晕过去，又发高烧，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好在你身子根基不弱，喝了这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两天两夜？看来这次病得不轻，难怪头疼得厉害了。
“多谢前辈照顾。” 她喝完药，含着感激的笑将碗递还给他。才觉得清醒一些，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簇新的白色绣花睡衣，不由大吃一惊。“这---”
“别担心。”他见她慌张的样子忙解释道：“是茜雪帮你换的，我还让素玉给你买了些夏装，不知合不合你的意。”
她抬头看了看，床尾放着一个蓝布印花包裹。没想到边疆老人的心思如此细密，对她可谓体贴入微，那明日作为他的徒弟，也应该是非常温柔细腻之人，可是他似乎总含着淡淡的冷意，若即若离。或许那份温存，是留给那位上官姑娘的吧。
边疆老人见她未表谢意，神思恍惚，笑了笑道：“你是在想明日吗？”
猛然被人看破心思，她顿时俏脸微红，低头轻声道：“他，他在哪里？”
“他呀，一直很自责，说是他没有及时带你回来，害得你冻病了，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闭门思过一天了，还没好意思来见你呢。”
边疆老人调侃地说着，寻芳心中却是一暖。看来他还是在乎自己的。
“明日他不至于吧，这不是他的错，我一点儿也没怪他---您快帮我劝劝他，让他别这样了，不然我反倒该愧疚担心了”
她略带羞涩地说着，却难掩嘴角的笑意。边疆老人全看在眼里，心下暗自有了思量。
“好了，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待边疆老人离去后，寻芳靠着枕头，闭上眼睛，回想着刚才的梦境。
蓬莱仙岛，云水悠悠，恁般熟悉的景致。清俊秀雅的男子低低地唤自己为
巽芳。
原来她是蓬莱公主巽芳。
那他 ，他的名字叫什么呢。
与他的离别，就是在那里吗，从此以后，再不相见。
为何明明彼此深爱，却偏偏要分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狠心地要走，不顾她的眼泪和心碎。
夫君，你到底在哪里。我说过，只要你还喜欢巽芳，只要巽芳还活在世上一天，就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可是现在，身边的这个人，他是不是你呢。
正思绪万千，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才想着那个人，他就来了。
“请进。”
欧阳明日转着轮椅从外面进来，面上带着没有休息好的疲惫之色，看得她有些心疼。
他径直来到她床前，满眼的关切之情，“你可好些了？”
她闻到他身上一股清淡的药香，便知那药是他亲自调制的，又见他眼圈隐隐泛黑，唇色也不似先前那般红润，必是挂念自己的病情所致，顿时心中十分感动。
“谢谢你，喝了你的药，我感觉好多了。”
他点点头，手指轻弹，金线缠上她的手腕，诊断了片刻，收回金线，对她微笑道：“你明天就会没事了，现在应该还有点头痛的症状，我再给你配点药缓解一下。”
“不用辛苦了。”她连忙摆手，“明日，我知道你心中愧疚，也很关心我，但我的病真的与你无关，而且我已经好多了。你看看你这么劳累，脸色也不好，再为我操心，我心里只会难过。”
欧阳明日望着她，脸色苍白，黛眉微蹙，水眸中却透着对他的担忧。想起前天她晕倒在火堆旁的样子，身体冰凉，虚弱无比，楚楚堪怜，他当时心中揪痛。她是怎么披着湿透的衣服一路推他回来，还能温婉地微笑说话的。
这两天的高烧一定折磨得她十分痛苦，可她醒来却还在关心别人。他不过是配点药治她的风寒，她却见不得他有一点点的累。
她真是一个满心都为别人着想的姑娘啊。她的夫君，可真是好福气。
“寻芳，你不要多想，治好你是应该的，之前是担心你才有点精神不佳，现在你好些，我也心安了。我去配药了，你好好休息。”

“这药好像不似之前那般苦了。”
寻芳倚着枕头缓缓喝完最后一口，擦了擦嘴角，将碗递给边疆老人。
“明日特意在里面加了点蜂蜜。”他接过碗，含着笑道，“这孩子近日愈发细心了。”
“那是您教的好。”寻芳总觉得他话中屡屡暗示什么，只能往别处扯去，“我只希望自己快点好，不要让大家再为我费心。”
他摸了摸自己长长的胡子，呵呵地笑了一下，“他可是难得对人这么上心的，你就好好享受一下吧。”
寻芳不由低下了头，“前辈怎么老拿我开玩笑，明日听到了会生气的。”
“我没开玩笑，我晚上来找你，就是有正经事跟你说呢。”
边疆老人把椅子挪近了一些，“寻芳，你要是信得过我，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唠嗑，我就和你好好谈谈，你要是累了，我就马上走。”
“怎么会，我洗耳恭听。”
上午他来的时候说晚上来看她，她便隐隐觉得有事，果然如此。
待她调整好姿势准备开始一段长对话，他便望着她问道：“你觉得明日的性格怎么样？”
“呃---”她未料如此，不知他意欲何为，却又不能多说，想了想便答：“一开始有点冷淡，熟悉了就挺温和的，但总的来说与人有点距离感，不像前辈您这么自来熟。”
“那你有没有好奇他怎么不随我的性子呢？”
“这个么，可能他经历的事情比较少，习惯于保护自己，不像您这么豁达吧。”
边疆老人听了这话点点头，“寻芳果然不是寻常姑娘，说出来的话比同龄人成熟多了。你说的对，明日自打到我这儿来，就没怎么下过天山，也没和多少人接触过，所以你会觉得他有点冷漠，不过他心里很希望和人交友的，只是他有点自卑。”
“自卑？这怎么可能？我觉得他挺清傲的。”寻芳难以置信地看着边疆老人，“而且他才华横溢，医术高明，别人嫉妒他还来不及，他怎么还自卑起来了。”
“看来你对他印象很不错嘛，满眼都是他的好。” 边疆老人叹了口气，“你或许不在意，可是他非常介意自己的腿疾，说白了，他努力把自己变得很优秀，很大程度上是想弥补这个缺陷。”
“我明白了。”寻芳咀嚼着这番话，抬头坚定地望着边疆老人，“我绝不会瞧不起他，下山之后也不会允许任何人因此轻视他的。”
“傻孩子，有些事情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你可知道他为何要下山去中原四方城？他的父亲就是城主，当年抛弃了他，大冬天要把他丢在河里，是他母亲违抗旨意偷偷派了忠仆不远万里送到我这儿的。”
“什么？欧阳伯父竟然如此残忍？！”寻芳倒抽一口凉气，随即明白过来，“一定是嫌弃他天生残疾，有辱他城主尊严吧。”
“正是，所以他很想去看看他的亲身父母，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这样的爹不认也罢，他何必自苦如此呢。”
“这就是你还不够了解他的地方了。”边疆老人又捻了捻雪白的胡须，“他其实是个多情善感的人，日后还会因为这个性格吃不少的亏。他这次下山带着这样的目的，我真的是很担心他啊。”
“前辈对明日用心良苦，师徒之情连我这个旁人都感动了。”寻芳一边感动着一边也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这次下山必有许多风雨，不过您放心，我会尽力帮助他，不让他受到伤害。”
边疆老人笑了笑，“你误会了，我不是来向你提什么要求的，我只是想多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们两个，以后可能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的。”

寻芳听这话似含歧义，却也不点破，只是淡淡地说：“我们既是朋友，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
“朋友？我听明日说，你是想寻找故人，可为什么愿意跟着他一起走呢？”
“我---是公子他自己提出来的。”
寻芳一时慌乱，无法表达自己复杂的心理，连称呼都变了。
“别急呀，听我说完。”边疆老人指了指窗外的星空，“要找到一个人，先得知道他的本命星在哪里。”
“本命星？您的意思是每个人对应天上的一颗星吗？”
“是啊，你从这个方向看过去，庭院里那棵梧桐树顶上方的星星，就是明日的本命星。”
寻芳按他的提示看过去，果然有一颗星子悬在树顶，亮度比一般的星弱一些，周围泛着一圈淡淡的银光。
“嗯，我看到了，可是为什么它不是特别亮呢？”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了。”边疆老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明日这孩子，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他的本命星始终比别人略暗一些。要知道，星暗只有在主人临近灾祸，寿数将尽的时候才会出现，可是他在我这儿过了二十年，一直没有出过事情。直到前天晚上，我突然发现那颗星星周围出现一圈银色的光芒。”
“这---”
前天，不就是她遇见他的时候吗，难道前辈的意思是---
“寻芳，如果我说你是明日的福星估计你不信，但是至少你一定会给他带来不一样的命运，你觉得呢？”
边疆老人目光精锐地注视着她，她只觉有什么重大的秘密就要揭开，却也无法否定他的说法。
“如果真是如此，我会尽力的，只是我不过一个平常女子，不会武功，也没什么才华，我不知道我会怎样改变他的人生。”
“真的吗？你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边疆老人突然右掌平平劈出，一股劲气向她面门袭来，她一惊，下意识便伸手格挡，掌心的灵力闪着幽蓝光芒吞噬了劲气。
这才发现那团看厉害的劲气其实毫无攻击力。不过她的身份已经无法隐瞒。
“你看，非要我试你。”边疆老人笑了笑，“这种法术我只在古书上见过，原以为蓬莱仙岛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真的存在。”
“前辈，我没有恶意，我也是今天才想起来一些往事。”寻芳不愿他以为自己居心叵测，忙解释道，“之前我只是觉得自己和你们这个世界的人有所不同，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知道，我信你，不然也不会来找你。”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身上的特殊香味是怎么回事？”
“我之前大梦一场，醒来后就有这香，但我失去许多记忆，现在也没完全想起来。”
“这个香，是一种药物被灼烧之后留下来的，会永远停在你身上。那种药有驻颜之效，却剧毒无比。如果我猜得没错，炼药的人想制的是雪颜丹，可惜失败了。”
“雪颜丹？我怎么会服用它？又怎么没有死呢？”
“你现在没有中毒的迹象，我想应该是火焰燃烧去了它的毒性。”
“火焰？您的意思是我被火烧过？”
寻芳的脑海里浮现出模糊的画面，她好像与一个男子拥抱在一起，被一片火海包围。
那个男子，定然就是她的夫君。可是---
“那我怎么好好的活着，一点伤痕都没有？”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火，而是地火。” 边疆老人神情严肃起来，“姑娘，你一定是在地火中涅盘重生了。只有这样，你的一切才顺理成章。”
他站起来在屋子里缓缓踱步，“我本来不相信灵异之事，但是明日本命星的奇怪之处困扰了我很久。我心中有个隐隐的猜测，但我始终觉得那是古书上的传说不足为信。直到见了你，种种迹象与那些玄幻的记载不谋而合，我不得不相信它们的真实。星之所以晦暗，是因为明日他---只有一半的魂魄。”
“您说什么？”
寻芳听到半魂两个字，如同遭晴天霹雳一般，太阳穴一阵刺痛，记忆如潮水涌入脑海。
“是的，他的残疾与这魂魄的缺失有关，若是寻不到另一半魂魄，他永远都不会站起来的，而且也活不长久。”
边疆老人走到窗前，望着漫天繁星，眉心微蹙，“只是我不明白，你不属于这里，我找不到你的本命星，难道那光晕就象征着你的命运么，你和明日之间---”
“没什么不明白的。”
寻芳望着他的侧影淡淡地说：“明日的前世就是我的夫君。那场地火，我和夫君共赴黄泉，只是没想到，我获得了重生，他却获得了轮回。”
她望向天上的那颗暗星，温柔一笑，“我说过，会永远陪在他身边，所以即使来到这个世界，我也不会违背曾经的誓言。那层光环虽然很淡，但是会一直守护着他，不让厄运靠近他。”
边疆老人瞥见她深情的目光，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一些往事，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痴儿。
“寻芳，你觉得人转世之后还和以前一样吗？你爱的是你的丈夫，他和明日并不一样。”
“我明白，这是地火给我们的一次新的机会。”
她转头看他，“我们两个都和以前不同了，但是我相信，我们灵魂深处的东西从来没有变过，那才是我们彼此深爱对方的地方。我知道前辈的担心，明日他现在心里有别人，暂时不会接受我，不过我更相信我们曾经的爱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寻芳打破了许久的沉默。
欧阳明日听到她终于开口，语声已是往常的柔和动听，不禁莞尔一笑，“你没事了？我们两个以为你不开心，都不敢说话呢。”
“我哪里有这么娇气啊。”寻芳眉稍微扬，“何况看到这么多繁华热闹的景象，欣赏都来不及。”
说完，三人都顾盼起街道两旁鳞次栉比的店铺来。
“你应该早就看厌了这样的场面，怎的和初见一般好奇。”欧阳明日笑着瞥了一眼一个缠着母亲买糖葫芦的小男孩，侧头闲闲地问。
“我寻人数月，都是独自匆忙赶路，现在有你们为伴，自然心境是不同的。”
寻芳笑着，目光掠过铺子上琳琅陈列的珠宝首饰，“旅途也是一种享受啊。”
“不错，只是不知到了四方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你又何时才能找到---”
“还没发生的事情我从不多虑。”她打断他的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哦？”
他凤眸中波光微漾，“你倒是从容了不少，那时候你可不是这么想的。”
“人是会发展的。”她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跟你相处，自然连你的淡然也要学去几分。”
“这么说，你鉴别草药的本事，也是跟我学的？”
“什么意思？”
他转了转手中的金线，“在树林里，你如何辨认出白芨的？”
“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寻芳笑了笑，从前夫君开过药庐，他坐堂问诊，我帮忙抓药，总算也是懂些皮毛。”
“原来他也精通岐黄之术。”欧阳明日暗自诧异，“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你之前忘记了许多重要之事，怎么会记得这些？”
“我也不知，最近又断续想起了不少。”
欧阳明日垂头不语。世间藏龙卧虎，果然不假，原以为自己也算卓尔不群，如今看来只是井底之蛙。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易山回过头来，看着他，有些犹豫地道：“爷，我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啊。”
他抬眉一笑，“易山什么时候变得忸怩了，快说。”
“那个---我觉得，寻芳姑娘说的这位公子，和您越来越像了。”
寻芳闻言，心下一震，难道就要自此点破吗。
“是啊，我也觉得诧异。”
“爷，您说您会不会--”他壮着胆子说，“就是寻芳姑娘要找的人？”
寻芳的心一下子提起，脚步都慢了许多，只恨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
却听欧阳明日悠然道：“你想到哪儿去了，这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的误会。何况欲为君子，无非修习这几样，有所相似也没什么。”
寻芳的心一沉。
看来，他始终不曾往那里想过。也罢，他尚心系他人，说破了也无意义，反而徒增烦恼。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错，易山这样的玩笑还是别开了。”
她故意环视四周，“你们两个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易山立刻听话地嗅了嗅，“没有啊。”
“是吗？为什么我闻到了酱醋的香味？”
“准确地说，是酱鸭和糖醋排骨的味道。”
欧阳明日勾唇一笑。
“啊？为什么我闻不到？”
易山一脸的委屈神情，还在认真嗅着。
“看来易山不饿，只有我和明日饿了，我们去找个餐馆吃饭吧，易山你慢慢逛逛。”
寻芳推着轮椅就往街对面去。
“等等，我闻到了，我也饿呀！”

“明日，我总算是懂了那天你说的话了。”
寻芳推着轮椅，脸上掩不住的笑意。
“哪天，哪句话？”
欧阳明日靠着椅背，懒洋洋地问。
“你说，不用担心没钱用。”
她看了一眼易山手里沉甸甸的包裹，那里面装满了纹银。
“我真是多虑了，就现在这状况，应该是担心用不完才对。”
“呵，寻芳姑娘变得还真是快啊。”欧阳明日故作惊讶地回头看她，“这会儿没有当日的不好意思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寻芳未料他这一问，还真有些不好意思，俏脸微红，方垂下头去，忽而想起了什么，登时又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让我不要见外的吗？”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他一圈圈转着手中金线，“不过话说回来，这钱财也并非垂手而得。”
“是啊，虽说你悬丝诊脉，金针动穴，煞是好看，不过失了元气后的虚弱模样看得真叫我心疼。”她说着手指不由搭上他的手臂，“其实我觉得你像洛公子那样开个普通药庐就很好---“
“我何尝不想这样。”他淡淡地说，“只是现在身不由己了，寻常疾病已不是我管，我成了专治疑难杂症的神医赛华佗，以后不知有多少莫名其妙的人要找上门来。”
“别担心，你这么清高，敢来找你的人不会太多。”她一本正经地说，“何况你还有自己的规矩。”
“规矩？”他苦笑着，叹了一口气，“无非不死不救，为恶好色者不救---”
“还有第三条，绝对让你不想见的人退避三舍。”
寻芳突然打断他的话。
“哦，是什么？”
他好奇地微微侧头。
“看不顺眼者，不救。”
她干脆利落地说。
欧阳明日不禁失笑，“寻芳，你琴曲没学几手，这傲气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少来。”她将他被风吹起的发丝轻轻理到脑后，“你早就把这一条当规矩了，你敢说要是看不惯少秋和县令的为人，怎么可能答应救夫人呢。”
欧阳明日听她一语戳中心思，又惊又喜，不禁在心内感叹一声，寻芳果然懂我。
“你说的对，其实少秋这个人，还挺不错的。”
“你真是这么想的？”
寻芳不信任地看他一眼，“他被你整得可是不轻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特别想捉弄他。”

入夜，客房内。
“你好像不开心。”
“没有啊。”
欧阳明日转了转手中的箫，有些不自然地掩饰道。
“上官姑娘走了，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不承认。”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了。”欧阳明日笑着迎上寻芳质疑的眼神，“不过是有点不舍，毕竟是朋友，聚少离多，江湖又凶险，难免担心难过一些。”
寻芳玩味地看着他，这个人是要装到什么时候，被自己知道又何妨呢。
“刚才的箫音和上次不同，又是什么新曲子呀？”
她突然转移话题。
“一时兴起，胡乱吹的。”他慌忙掩饰道。不知为什么，在她面前，他一点都没有大方承认自己心思的气魄。
“胡乱吹的？”她夺过他手里的箫，有些嘲讽地说：“我怎么听着是极其用心谱的曲子，里面尽是些缠绵悱恻呢。”
欧阳明日见她神情了然，知是再也瞒不过了，便老老实实地说：“是我的拙作。”
“叫什么名字？”
“呃---”
他忸怩了半晌，低声道：“燕归处。”
寻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够维持很好的风度，或许撑了半天已经习惯了。
“你干嘛不好意思，喜欢人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
他从她的表情里望不出丝毫的喜乐，“对不起，我没有早告诉你。”
她故作诧异地看着他，“道什么歉呀，我只是你的普通朋友，你没有义务告诉我啊。”
“哦，也对。”
他垂下头，下意识地有些奇怪的感受。刚才，他以为她会不高兴，可是她没有。她也只是把他当朋友而已，他自己在乱想什么呢。
寻芳持着长箫敲了敲膝盖，“上官姑娘是女中豪杰，容姿艳绝，武功盖世，你爱慕她也是正常，不过---”
“不过什么？”
他紧张地问。
她好笑地看着他，“你知道她喜欢你吗？你有几成把握可以得到她？”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似乎被刺激了，“没有人比我更配得上她，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你凭什么这么自信？”
她有些挑衅地道，“我看她对你只是朋友之情，对那一位倒是挺有感觉。”
“你是说鬼见愁？”
他略带不屑地说：“他不会是我的对手。”
“我看未必，人家可是刀剑有情呢。”
寻芳闲闲地说了一句，欧阳明日却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
“你师父告诉我的。我无意提起上官姑娘，他跟我带到了几句而已。”
他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我是个刺探消息的？我可没那闲心管江湖之事，待找到了我夫君，我自然就与他一起隐居山林了。”
寻芳冷冷地说着，不知是不是在赌气，持箫的手敲得重了些，不禁“唉哟”一声，眉心一蹙。
“怎么了？”他急忙凑上来，右手不由自主地拢上她的左膝，关切地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疼吗？”
寻芳正恼着他，想把他的手甩开，可是那手覆在膝上，柔软而温暖，连疼痛都减轻了许多。
僵直了身子转过脸去，嘀咕了一句，“自然是疼的，你这什么箫啊，怎么这样沉。”
他轻轻从她手里取走了箫，嗔怪道：“知道沉你还敲，这是玉做的，虽然管壁极薄，但总比竹制的重许多。刚才我看你敲它，便担心你会伤到自己。”
她听这话体贴亲昵，不由慢慢转过脸来看着他，心想我敲它还不是因为气的。
“是我不好，我不该乱猜疑说错话了，不过你也不用如此动气啊。”
他见她秀眉微蹙，只道是疼得狠了，不由又愧疚又心疼。
“我气的不是这个。”
她恼着他的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脱口而出。
“啊？那是为何？”
“我---”
她又恨他不知自己心意，却又怕他明白之后无法与自己如此相处，一时间百味杂陈。
“我们还是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觉得你能胜过刀剑之情？”
沉默了一会儿，她认真地问他。
“哼，我才不信我的真心抵不过一对冷冰冰的武器。这只不过是古师伯的一厢情愿，那刀剑里铸着的是他和他年轻时的爱人之间的情意，凭什么拿来影响后辈，又凭什么能够影响得了？！”
欧阳明日说着情绪激动起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
“所以你是不服气了？”
“我当然不服，刀剑有情，人绝对无情！”
“是吗？那你今天中午吃什么醋啊？”
寻芳看着他自欺欺人的样子一阵好笑，“若不是我帮你圆过去，你说你多尴尬呢。”
“我---”
欧阳明日一下子气短，他确实，确实有些心虚。
“所以你还是忌惮的，毕竟他们尚在敌对状态时还能惺惺相惜，难道不是因为刀剑之情？”
“这---”
欧阳明日的思维被寻芳牵着走，他隐隐有种被耍弄的感觉却无法反驳。
“如果真是那样，反而简单了，盗走他的龙魂刀，你就可以得到女神龙。”
“......”
他望着她杏眸中几重波澜，猜不透意思，“此非君子所为，何况这也太荒唐了。”
“荒唐？你也觉得荒唐？”
她笑着看他，心想这个人终于开窍了，“也就是说，你也知道人的感情不是器物所决定的？”
“......”
欧阳明日的逻辑陷入了混乱，一贯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的他败在了这个局里，“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其实我对刀剑情事也是闻所未闻，我也很想看看这桩君子之争会如何收场。”
她缓缓地站起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当然作为朋友，我肯定是站在你这一边的，不过作为过来人我还是要提醒你，要是撞了南墙，你可得知道回头啊。”

第三章
“还有多久可以到四方城？”
寻芳推着轮椅，脚步越来越慢。
“不出一日了，你暂且忍着些吧。”
欧阳明日微微侧头，见到她脸颊上细密的汗珠，从怀里取出一块雪白的方巾向身后递去。
她一愣。
“这怎么使得，我用手擦擦就好。”
寻芳深知手帕象征的意义，虽然他是无心之举，自己却也断然不能失了礼数。
“你不必介怀，不过拭汗而已。”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这些日子你甚是辛苦，我心里颇过意不去，你不会连这样一个机会都不给我吧？”
“可是它是你的贴身之物，我--我会弄脏它的。”
她有些不安地道。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温和地一笑，轻轻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手，将帕子放在她手心。
“我把它送给你了，可以吗？”
她的手微微发颤，那短暂的触觉，温暖而美好。
这样的温柔，足以让自己回味许久，就像那夜靠在他怀中入眠，就像他的右手轻轻覆上她的左膝。虽然知道日后必有许多辛酸要承受，但漫长的岁月里有这些回忆可以时时想起，就已足够。
“谢谢。”
她柔声说着，缓缓地将帕子打开。
一方洁白纤尘不染，却在右下角，绣了粉色的精致花朵，小巧玲珑。
淡雅的颜色衬在白底上，平添了几分灵动活泼。
她睁大眼睛地望着它，竟说不出话来。
欧阳明日察觉她的动作凝滞，不禁轻声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有。”她回过神来，声音有些颤抖，“明日，这手帕你什么时候买的？”
“很久以前了。”
他慢慢道，“怎么了，嫌它太旧了？”
“不不，很好，旧的才好。”
“嗯？”
“哦，我是说，它虽然是旧的，但看起来很新。”
她慌乱地掩饰着，压抑着。
旧帕，多深的意味。
她宁愿相信，他不是无心之举，哪怕就这样自欺地幸福着一瞬间。
“你知道这上面绣的是什么花吗？”
“我知道，是瑞香。”
“你为什么会买这样的图案？”
“我也不知，在店铺里一下子就看中了它。”他慢慢回忆着，“我对花并无特殊的爱好，看见它却有些莫名的感触，当时也没有多想。”
“那你现在---你怎么知道我---”
“现在我送给你，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这花。”
他微笑着柔声道，“不知这一次，我有没有猜错。”
她轻轻抚摸着凸起的纹案，嘴角微微上扬，眼眶却有些湿润。
蓬莱公主巽芳，生前最爱瑞香。
欧阳少恭在她的墓前，种满了瑞香。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却没有忘记这个。
那是他曾在墓前流连多少次，才可以叫这记忆如此刻骨铭心，竟穿透了轮回的淋洗。
明日，若你想起，会原谅我曾经残忍地隐瞒了你吗。
或许不如不想起，我便像从前那样，陪在你身边。
轻轻用帕子拂拭眼角，却作拭汗之态。
“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染柳你的执念不下于少恭啊【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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