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归
那时候他眼中的红玉，喜欢独自坐在山头，穹顶上的仙鹤落到她身边，荡起几丝清风，带动了她的裙摆，卷地生香。
许是惊扰了她独自眺望的愣神，那些仙鹤的长鸣倒打破了从她骨子里散发出的孤傲清绝，她侧过头，神态柔和的凝望它们。待它们振翅飞去之时，红玉突然站起身，山头上的雪花随着起身动作与她的衣袂齐飞。
这让紫胤觉得，有一瞬间，就好像她会跟它们一样，飞去更远的地方。
所以，一个人最好别做什么假设，等到这种假设变成事实的时候，那么代价还是要自己付的。
那对双剑，其中一柄，早已被时光消磨殆尽，纵然他如何小心看护，那柄剑也在他手里，变成灰。等到红玉能自己凝出灵体站在他身前之时，安静了片刻，带着探究的目光问他：
“我在哪儿，你是谁？”
紫胤的眼中顿时浮上一层惊诧，如此看来，双剑其一消磨，她记忆中的一切，便也消失了。
他平复自己的语调，向她解释道：“山中，我是紫胤。”
不过随即他又道：“你以前是见过我的。”
红玉向他走近了些，却保持着最合适的距离，跟他说：
“是吗？”她打量起周围，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处古朴的小屋里，布置从简，除了一些藏书，药材，还有眼前书台上摆着一柄剑。
她走过去将那柄剑捧在手中，背对着紫胤说：
“我不记得了。”
我不记得了。说的轻描淡写，她自然是没发觉他呼吸的频率忽高忽低。她将那些血海深仇，红尘琐事都忘了，连带着他一起抛在记忆的长河里。
“这是何物？”
“那是你的命，好生看管。”
“知道了。”忘了那些前尘，秉性倒是刻在骨子里从未变过，这让紫胤内心有一丝欣慰。
既然紫胤说，那是她的命，她就该听他的话，将那柄剑安置妥当。
紫胤说，她以前见过他，但在她这儿，他那个天上谪仙的模样，从未印在她的脑子里。只得慢慢听紫胤说起，她从哪里来，为何在此隐居。
当然，紫胤每每说起的时候，庆枫往事，蓬莱决战，他只字未提。所有的一切，都只剩下紫胤。有一次她听着听着，不经意间打趣道：
“你可以活多久，长生不老，千百年来都能是少时的模样？”
此时他们正在屋前看落日，眺望不远处暗淡天空中的一点飞鸿，阴冷潮湿的寒意渗入骨髓，红玉半个身子都躺在紫胤怀里，他伸开双臂从背后圈住她。以前是自己冷，现在好不容易能在这个只有他们的孤山之中，给她几分暖意，倒是她，很难再摆脱寒冷。
知道她不想让气氛那么沉重，便依着她的心意对她笑道：
“修为既是寿数，修行则生，不修则亡。”
“哦。”红玉还是温和清淡的回应她，无意的回首间，这时的夕阳，已在远山之后，它正将金色光芒超过起伏的山峦，穿过千叠的云层，好象要透过紫胤身体一样。
“那我可以活多久？”
说罢她感觉到紫胤圈在她身侧的十指一僵，没有什么是可以永恒不变的，人会活着，也会死去，紫胤的无言让红玉心里明白了什么，故作轻咳的说道：
“从我不记得你开始，好像有几十年了，一般人到了这种年纪岂不是垂垂老矣，脸上都长出了，我们这倒挺好，你说……我们还能活很久吧？”
“嗯，很久。”
后来紫胤想，反正她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告诉她什么，她也尽数承受，不会想起如何殉剑，如何报恩。
只是这算不算得自欺欺人？
正扪心自问之时，红玉站在山崖上，似乎是觉察到了他的脚步声，她回过头去，看见他一身覆雪，雪洗风尘。
紫胤本以为红玉会一如往常那样平淡温和的看向他，可是，她却向他笑起来，身后的长发被风吹到颊边，缠绕着她的目光。
旧梦不需记，旧事不需忆。如此便好，我始终是你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