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最近总是能遇到一个怪人，在他的酒吧前一坐坐一天，半夜三更关店时，那人就躺地上呼呼的睡，来来去去遇见好几回也就上了心。
这天关门，那人还在那躺着，他路过时，一点火星呼哧的划亮，照着男人蓬头丐面的脸，一对眼珠子漆黑的亮着光，看着他……
你……张晓波鬼使神差的发了音，
那火星点了根烟，焦油味不是很重，张晓波的眼力很好，他定睛一看，好呀，九五之尊，谁家乞丐抽这么好的烟，感情是有钱人来体验生活的吧。
他想着，又仔细的瞅了瞅那抽烟的，实在看不清长什么样子，也就放弃的转头离开。

虽说是初春，但入了夜的北京城也是冷的彻骨，谭小飞慢吞吞的抽完手头的烟，从墙边站起来，双手插在大衣的兜里，一瘸一拐的往北走。
穿过胡同，是一片小树林，林子的尽头是一谭湖，
冬天里他们常去，带上钢管就是约架的好地方，宽敞，又没啥人，
于是打瘸打拐了也就那样，怪谁呢，怪自己不行呗。
不过现在开了春，冰都化了，那群小兔崽子，应该也不常去。
谭小飞又摸了根烟出来，迎着风点不着，便也背过身去，
他用力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圈，袅袅的，飞上天。
值吗？
他想起老三问他。
值吧。
他抽着烟，心里想。

张晓波第二天开店时，没见着那个怪人，心里还咯噔了一下，琢磨着是这有钱人玩腻了？还是被冻死了？
他摸着鼻子，心不在焉的排好酒吧的凳子，太师椅上，那虎皮毯散发着一种油亮的森气，张晓波盯了一会儿，觉得邪门，回头一瞅，隔着玻璃窗，那个怪人坐在原地闭着眼晒太阳。
我去……这爷啥时候来的？还是自个刚刚看花了眼？
张晓波揪着头发，在原地楞着神，他觉得，这人跟这虎皮毯一样邪门。

这天，店里的生意有些冷清，张晓波趴在吧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抽着手头的烟，九块一包的小熊猫，吸了两口，就慢慢看着烟自己烧到滤嘴。
他定了定心，推门出去，
喂……
张晓波站在谭小飞面前，不轻不重的喊了一句，
男人睁开眼，漆亮的眼珠子比昨天夜里的还闪，直直的看着他，没说话。
你……
张晓波又张嘴，然后就哑了，要说什么？你谁？还是你哪位？

谭小飞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人不话说，就自顾闭上了眼。
这儿的太阳可真暖和，他将脸侧了点，迎面对着东头的太阳，纤长的睫毛在金光下扇着细碎的翼，金闪闪的给整个人都镀上光。
张晓波咽了口水，莫名觉得自己现在应该跪下来顶礼膜拜。
啊呸……拜你个大头鬼！
他心情有些不爽的瞪了人一眼，手往兜里一插，转头就回到自家店里。
神经病。
他又骂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骂门外的人，还是骂自己。

聚义庄，这是张晓波他爹留下来的名字，老人讲了一辈子义气，讲不动了，就抓着儿子讲，幸好张晓波现在也二十好几的，过了唯我独尊的叛逆期，是时候安分下来准备成家立业。
不过，是时候是是时候，这家业到底能不能成，也轮不到当爹的做主。
只是一向对他管教甚少的亲爹，不知道为什么在抱孙子这件事上尤为执着。
想到这里，张晓波的头又开始津津的疼起来，
他抬手摸着后脑勺结痂的地方，脑子里有一股声音跟开了单曲循环一样的响起，
张晓波张晓波张晓波……
那声音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喊的他有点脸红。

等醒来，就是在医院里，霞姨红着一双兔子眼，看着他张嘴就要骂，忍了忍又给憋回去的转头出了门，然后一会儿，白大褂们就呼哧的窜进这间病房，量血压的，测心跳的，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最后的结论是，病人意识清醒，留院观察两日，没有意外就能出院。
下午他亲爹就出现了，挺直的腰也掩不住灰白的发，一眼瞧着，就比半月前苍老了许多。
张晓波心里有点发酸，他想着要是自个儿子往床上一躺半个多月，就算现在醒了，自己估计也乐不起来。
的确，他老爷子没乐，用着苦大仇深的眼神剐了他十分钟，直到霞姨把手头削了皮的苹果塞进人嘴里，那亲爹才砸吧嘴的移开视线，
接着三口两口啃完那个苹果，一声没哼的就走了。
走了……
张晓波看着老爷子的背影，忽然怀疑那人，根本就是路过来吃个苹果的。

六哥他，挺担心你的。
霞姨坐在病床一角，剥了颗橘子一边吃着一边说，
你出事那晚，他差点没把谭小飞打死。
张晓波盯着那橘子咽口水，半晌反应过来，
谭小飞是谁？
……揍你那混小子。
霞姨塞了半块橘子进嘴，起身将剩下半个丢人怀里，
你说你只是摔了头，怎么整的跟残废了手一样。
张学军也没废了手，你倒愿意给他剥去。
谭小飞这个陌生的名字没在张晓波心里停留的就这么掠过，他吃着橘子，裂嘴露出笑来，浅色的唇挂在因少了血色而显得青白的脸上，端端的叫人心疼。
得，你就在这儿跟我贫。
霞姨弯了眸，青葱食指戳了戳人脑门，凑近了笑时，一股成熟女子的风情熏的张晓波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我也没贫啥。
张晓波嘀咕着不服气，只是没等他再硬气些，漂亮的女人就拢了外套，挎着包走向门口，
成，那就劳你自己办理出院手续。
话这么说完，不大的病房就只剩下张晓波一个人待着。
无聊啊，
他心不在焉的看着左右空了的病床，吃完手里最后一块橘子肉，一拉被子，蒙头躺下，打算继续补觉。
也就这时起，那声音就开始不断的出现在他耳边，一遍遍的喊着他的名字，
张晓波张晓波张晓波……
喊得他心浮气躁，却还生不出讨厌。

一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入了夜，酒吧就开始热闹起来，
小老板一桌桌的招呼完，自己已经喝的半醉。
他今儿不知怎么的，就想喝个痛快。
到最后，竟然握着酒瓶冲到对门的‘乞丐’面前，
喝。
张晓波口齿不清的呼和道，
酒气把浅色的眼珠熏的雾气氤氲，像是两颗剔透的黑水晶。
谭小飞看着面前摇晃的人影，藏在厚重刘海下的眉目轻微的皱起，
虽然被人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却冷肃着一张脸，没有半分窘迫。
张晓波蹲下身，对着瓶嘴喝了一口，再次把酒瓶送到人面前，
喝。
他又喊了一句，背着光的姿势把他的脸藏在黑暗中，却又恰巧的可以看清对面的人，
乱糟糟，脏兮兮，
尖尖的下巴塞在大衣的领口，挺直的鼻梁下青色的胡茬成片冒出头，
整张脸透着一股乱世枭雄的落寞。
想到这，张晓波啐了自己一口，一定是小李飞刀看太多了，才会端端生出这没头没脑的遐想。
他其实，并不太喜欢这种武侠小说，
不过在医院着实无聊，就拣着书的翻了几页，
出院时，也顺手揣兜里的带回了酒吧。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因为谭小飞接过酒瓶，也对着嘴的喝了一口，然后把眉头皱的更深了，
他其实，不爱喝酒。
熟悉他的人都懂，这货号称一杯就倒，
平日聚会能喝的，除了果汁也就只剩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