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亮这人挺好的，不然也不会几天就和我成了好朋友。他喜欢多管闲事，又不爱说，喜欢玩又做得一手好菜，是个挺难得的朋友。
他问我吃了吗，我说没有，要不给你钱你去买点来，他说不用，你屋里有啥，我说只有泡面，他就去他自己屋拿了俩鸡蛋，煮了两碗面。
别说，一般人还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泡面，所以我也不是一般人了。

“还没找着工作呢？”我问他。
“没有，不急。这才来几天，还没好好玩过呢。”
“今天去哪玩儿？”
“这天儿忒冷，等温度回回再出去转转，这几天儿不出去了。”
“也对，忒冷。”我学着赵亮的口音说了句唐山话，感觉没有那个味道。
“你个逗比。”赵亮笑的花枝乱颤。
什么鬼词。

接下来几天一天比一天暖和一点儿，屋顶的雪和地上的冰都开始化了，滴滴答的，跟下雨似的。
这天晚上我刚躺下摆好姿势准备跟几天来一样早睡，房门就响了。
赵亮抱着被子站在门口，跺着脚，头上身上湿了一片。
“你妈我那屋漏水，屋里跟你妈瓢泼的一样，还好被子没湿，快让我进去，今晚跟你挤挤。”
说实话自从毕业后我就没跟男的一起睡过，当然更没睡过女人，突然让我跟人一起睡有点别扭，但总不能拒绝。

后来又说了不少，，也不知道是几点，我俩都睡着了。
第二天睁开眼，看到赵亮在那头儿坐着，看着我。
“这么早？咋，看啥呢？”
“告诉你个事儿。”
“啥事儿？”
“我有艾滋。”
“嗯，我也有。”
“我认真的。”
“真的？”
“嗯。”
我盯着赵亮的眼睛，他没开玩笑。
我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我不懂医，但艾滋总是知道的，不治之症，让我突然接受一个朝夕相处的好朋友有这种病，挺难过的。
“怕我传染你？”赵亮看我情绪有点低落，开玩笑说。
“不怕。而且只是睡一张床。”
“夜里我偷亲了你，你把我口水都吞下去了。”
“恶心不恶心你。”
“还不信了咋滴？那再告诉你，那天我还用你碗筷吃面来着。”
“不怕。”
赵亮又笑，又是花枝乱颤，“开玩笑的，那碗筷我那天也拿去扔了。不过你为啥不怕啊。”
“那样更好啊。”
“嗯？”
“你看，我的生活是昏暗无光的，没钱没车没房没女朋友，甚至没有梦想，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大概就是死了的时候吧。而有些好笑的是我又没有勇气自我了结，承受身后别人的议论，死了啥也不知道，有什么啊。要是我真的得了绝症，我就可以正当的挥霍我剩下不多的生命了，可以做头我现在想又不敢做的了，那样的绽放一定比这样的沉沦精彩的多吧。”
赵亮一直盯着我的眼睛，我也一直跟他对视。
“歪理，真消极。”赵亮只是笑。
“谁的人生是正的呢？”我也笑。
然后两个人都笑出了声，赵亮好像一颗刚洗去泥土的金子，笑的很灿烂。

赵亮说过他的时间不多了，但我没想到竟然不多到这么突兀。就在那之后的几天，一场重感冒。
他哥他嫂子在最后几天一直待在病房，我也仿佛成了这个城市他另一个亲人陪着他，也或许早就是了。
他坚持不告诉其他任何人，之前他哥甚至都不知道他有这病。
赵亮不想在病房里度过最后的日子，但是他虚弱到只能那么躺着。
这几天他拍了很多照片，也很喜欢笑。他哥坐在床边，几乎一直握着他一只手，他嫂子坐的远一点，也不说话，看起来也挺难过。
而我坐在赵亮床的另一边，没有像平时一样跟赵亮说很多话，大部分都在听他说，讲他一辈子的事儿。
对，一辈子，没有经历过生命的脆弱你可能体会不到二十多年是一辈子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是最后一天，赵亮睡到很晚才醒，醒了就一直盯着天花板看。
到了中午，哥突然把嫂子叫出去了，他眼睛有点红，这个话不多的男人这几天第一次眼睛有发红。
过了好一会儿，赵亮才回过神儿，把左手搭到我背上，我凑的近点儿，他把手机递给我，只说了一句“记得我来过。”然后他放在我背上的手放下了。
我愣愣的看着他，然后看了看水平的心跳图。
……
揉了揉眼睛，走出医院。嫂子在医院里，她说哥刚才出去了，说要去医院不远的湖边儿散散步。
我伸手拦了个的，手机响了，一条短信。
“不用来找我了，因为我已经去找亮子了。
你一定很诧异，我也终于能把这憋了一辈子的秘密说出来了。
我爱亮子。
他应该跟你说过他是同性恋，我也是。
但我喜欢他是不应该的，而且他也只把我当哥哥。
这几天我一直在挣扎要不要告诉他，最后还是算了。
谢谢你最后这段日子陪他。
然后帮我跟昭慧说句对不起，本来是做戏，她当了真，我却不能爱她。
再见，朋友。”
“去哪儿啊？”出租车司机打开车窗问。
……

冬天的湖面很安详。
远远儿的就能看到湖边儿没人，我还是跑到了湖边儿。
胸口堵的喘不过气，眼睛涨的发涩。
我掏出赵亮的手机，打开屏幕，壁纸是两个小男孩，大的背着小的，两个人笑的无忧无虑。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一阵风吹来，脸上发凉，湖面泛起一阵阵涟漪，一只酒瓶咕噜噜的滚进了湖里。

我叫余笙，这条街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我站在马路边儿，看着走过的人，天上的鸟，树上的猫。
我看着前面的不知道尽头。
我看着身后，不知道会不会跑出来一只黄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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