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正的相遇在赤壁。
陆伯言?他戏谑的挑着嘴角,你怎么也在?
在下也是军中一员,为何不能上阵?他手中握着剑,剑柄上是繁复的花纹。
咦,这是什么花?凌统好奇的指着剑柄。
胭脂兰,陆氏的家徽。
哦?我怎么没有见过这种花?
她只在九江开放,如果移植到别处,就会死亡。他轻声回答。
是吗?有意思的花。——你也很有意思。凌统笑着说,望着远处的火光。喂,我们到桅杆上去好不好?那里看得更远更清楚。
啊?他惊讶。不用在这里指挥的吗?
追击是不用指挥的,他们自会向前。凌统笑着,拉着他向桅杆走去。
在高处果然望得清楚。远处的浓烟与烈火纠缠在一起,惊心动魄的残酷的美。他着迷的望着火光,看它毁灭一切、荡涤一切。
怎么?凌统问,害怕吗?你可以靠在我身上。他握起他的手。
他笑了,然而终究轻轻倚到他身上。
赤壁之战,吴国大捷。
于是暂时没有了征战。凌统常常到他家里来,有时带着酒,有时带着菜,还有一次,带着一盆花。淡淡的粉红几乎看不出,花瓣白得剔透。凌统抓抓头发,说,我本来对花没兴趣,可是那人说这叫胭脂兰。
他微笑了,说,是的,这是胭脂兰,可是离开土地,活不了多久了。
伯言,我想你是想家了。要不你告个假,回家去看看。
不,不用了,他说,公绩,你带来了这花,我就很高兴。
——不,我回不去了,公绩。我的家人,都已经不在了。
巴丘传来了周瑜的死讯。火热的六月里,整个江东上下都素白一片。他还穿着白天出门吊丧时的素白袍子,冷冷的问前来汇报的属下。
确认死了?他问。
是的,做得很干净,没有人怀疑。下属回答道。
很好。让你们混进甘宁家,有结果了没有?
已经派人混进去了,只是暂时还不能得手。
叫他机警点,别误了——
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了同样一身雪白的凌统,提着一坛酒,远远的,站在树后。
伯言。
是。
周都督……
是我派人杀的。
那么讨逆将军……
也是我指使人做的。
你还想杀甘宁?
本来不想的。可是有他在,我的计划就受阻。
……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绩,我不相信你不明白。我要夺取江东,本来就是我陆家的江东。
伯言,为什么?你现在放手好不好?我们一起去见主公,把一切都说清楚好不好?
不好。他轻笑,公绩,你能把今晚的一切都忘掉么?你不能,我也不能。
伯言,你不要这样。
公绩,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
好,好,陆伯言。我知道你了。他的脸上渐渐转为决绝,绽出一个冰冷的笑容。他慢慢转身,离开。苍白的背影,一点都不似以往,仿佛已经是陌生人。
远处传来酒坛碎裂的声音。
公绩,你没有见过真正的胭脂兰,我一直都没有对你讲过,胭脂兰又叫六月兰,只在最炎热的夏季绽放,炽烈夺目的红如同鲜血,随着天气转凉而颜色慢慢消散,最后苍白着枯萎。你看到的是将死的花朵,很美,但生命将逝。
公绩,你知道么,是日渐滋长的爱情渐渐冲淡了鲜血染就的刻骨铭心的仇恨,我几乎要放弃了复仇。可是我不能,陆议已死,现在的陆逊是为了复仇而生,为了在这江东八郡抹去孙氏的名字。既然不能成功,我宁愿死在这炎炽盛夏,不愿失去自我苍白枯萎。
公绩,盛夏的阳光下和初冬的夜里,要想到陆伯言。
——我喜欢夏天。
——但我更喜欢一个初冬的夜。那夜火光漫天,燃尽芳华,绝望、破裂、不惜一切,好像一场盛大辉煌的葬礼。若时间可以停驻,我愿大火永不熄灭,夜晚永不结束,我愿生生世世,长夜未央,斯景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