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去去,净说废话。”悬衣翁懒得反驳,劈手夺过仅剩的半壶酒,咕噜噜灌了几口,直到全数下了肚,才一把将酒壶抛入河中,意犹未尽地抹着嘴角,眼里再度流露出垂涎的表情,“天青啊,我听那脱衣老婆子讲,今晚十殿阎罗设了百鬼宴,赏赐功臣。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不如我们……”
不用想便能猜到对方动了什么心思,云天青翻了翻白眼,却是断声拒绝,“我不干。”
“醉酿珍珠虾、碧禾桃、织香丸……”自顾扳着手指,悬衣翁神魂俱醉的报出所知道的佳肴,那句回答半晌才在他因酒精过度而变得异常迟钝的大脑里起了作用。
一顿,两顿,他突然一把跳了起来,瞪大眼,“什、什么!你不干?你不干难不成叫老头儿去干!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把我的酒吐出来!”
每次遭到拒绝便是这样的反应,云天青嘻嘻笑起来,抓住想要圈上他脖颈的手:“当然不干,你嘴里骂的那个臭小子正好有百鬼宴的邀请笺,何必偷偷摸摸去做见不得光的事?”
看着同伴瞬间呆住的古怪表情,云天青终于扬眉笑了起来:“不过你不说我到真给忘了。”拍了拍老人僵硬的脸,他长身站起,足尖一点,从舟头翩然掠入岸上,回顾,“哈哈,臭小子现在就去赴宴,悬衣老头,待我大吃大喝之后,再来见你吧!”
说罢,身影微微一闪,从黑水白沙间消了踪迹。
直到那人大笑着悠然远去,悬衣翁才陡然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跳脚,大骂:“老头做了几万年的鬼,也就参加过一次百鬼宴!你这臭小子倒好,才来了两千年,就去了两次!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绝对!非常!肯定!”
鬼界长年的阴暗如雾气包裹了整条幽冥路,刚从三途河折返,云天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漫不经心地回应着偶尔路过的游魂的问候。
果然韶华弹指,光阴如梭,从昼升夜落到如今的昏沉不分,居然已经在这个阴森潮湿的世界里过了两千个寒暑——对像他这般毫无耐性的人来说,当真有些不可思议。
低低自嘲般笑了一笑,云天青抬起头,望向墨云翻滚的天空里偶然落下的残华,心中竟泛起淡淡的恍惚来。
“你这么做又是何必呢?这世事皆是昙华一现,天地无情,众生不堪。若每个人都像你这般执念不消、故作自欺,这鬼界又何来轮回一说?”脑海里,那个清冷如霜雪的声音再度浮现出来,一字一句,如刺刀般切向他的神经,麻痛一波波袭来,“天青,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等的,真的就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吗?”
最后一句,隐隐带着洞悉和伤感,幽幽吐出,宛如回声般不断缠绕盘旋,挥之不去。那个时候,他看着生前的妻子,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一声不吭地将她送达彼岸,摇橹而返。
渡舟离岸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站在岸上的妻子轻声叹气,仿佛梦呓般喃喃着远去:“何必呢……他是不会来的啊……”
听到那样劝解的话,他却只是不以为然的笑,在橹板搅起的波纹中渐行渐远。
他是知道的,夙玉的心性一贯淡泊,不易执著,因此不会懂,当某种执念成为毕生唯一的信仰,这长达千秋的等待,便注定是一种无法抹煞的宿命,日月穷尽,他也会一直等下去,直到再见那个人,哪怕是……永生永世。
这般走着,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红莲火海,耳边逐渐响起的凄厉鬼嚎让他回过神来,微微皱了皱眉,刚一停步,便看见了火海边喘息着喝水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