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当我无数次经过洛水河边的大槐树,我总会看见他。
他穿着粗布麻衣,不高大也不英俊。
可是他笑起来,能令整个天地都豁然开朗。
他的手不修长不好看,却能画出最千娇百媚的花朵,最栩栩如生的动物。
还有最清丽脱俗的人。
我每次被他的画和他眼神里的专注吸引。
也每次被画中同一个人刺痛心脏。
那个女子,眉间有淡淡的朱砂痣,长得不妖娆魅惑,却轻易慑人心魄。
他是那么用心地去描绘。
他河边的简陋的房子里,挂满关于这个女子的画。
终于有一次,他抬起头,对我说,公子,你站在这里很久了,请问你要买画么。
我怔了怔,继而兴奋得指尖微微颤抖。
我说,我希望先生替我画一幅画。
他皱了皱眉头,但很快舒展开,说,请问公子要风景还是物件。
我说,你能把我画下来么。
他有些不自在地笑笑,抱歉,公子,我只画莲薰一个人。
顿了顿,他似是不忍心看到我失望的样子,说,如果公子要画其他,我都可以让公子满意的。
我摇摇头。
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能给我画一幅红莲么。我抓着他的衣袖问。
我执意在洛水河边住下来。
每一次他给我画的红莲,我看了两眼之后就扔在墙角,拒绝接受。
然后要求他再给我画一幅让我满意的。
他对我这种任性的固执无可奈何。
日复一日地,他画着莲薰,也画着红莲。
而我,每次都等他转身走远,才悄悄地捡起墙角的画。
展开,轻吻上面的印章。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
闫安,闫安。
我一直都没有说,你画的每一幅红莲,都是最漂亮的。
可是你何时才会记起忘川旁的红莲。那株守望的红莲。
我开始缠着他让他教我画画。
他的执着对于莲薰。
而我的执着对于他。
终于那天,我拿着我的画让他点评。
我的画里是他在画,画中画是我,红莲。
我想要他全身心属于我。但很明显这只是奢望。
他支支吾吾地指着画随意点评了几句,匆匆走入里屋。
我落寞地站在简陋的厅里。
我不会扔了这幅画,更不会破坏这让我熬了几个夜晚才画出来的成品。
我把它挂在闫安房间最不显眼的角落。
几天后我终于第一次看到莲薰。
那个一直横亘在我和闫安之间的女子,迎来了她生命中最美丽的时刻。
是的她出嫁了,嫁给城西陈员外的儿子。
我才知道,闫安和她,是青梅竹马长大的。
后来,莲薰为了帮补家计,去了陈员外那里做侍婢。
那个晚上闫安郁郁寡欢,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月牙升至半空,闫安家里摔碎器物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有点担心,轻推开他家的门。
他哭了,苦涩的眼泪滴滴落在那些装裱得朴素淡雅的画上。
他的泪晕开了画中莲薰淡淡的胭脂。
他是不是,从来就没有为我想过。
我苦涩地抿了抿嘴唇,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这样,天涯何处无芳草。
他就势趴在我的身上,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孩童般哇哇大哭。
红莲,红莲。
他呼唤我。
我的心底有一瞬间的放缩,然后紧紧拧住。
是啊,他从不知道我叫乔任梁。
估计是我一直让他画红莲,他就这么觉得我应该是叫红莲吧。
我把他挪到床上,又痴痴地看了他好一阵。
才出去替他打一盆水为他洗漱。
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苍白,憔悴。
这株为情所困的红莲。
这就是我要渡的情劫么。
什么时候才能修成正果?
回去的时候看到火光冲天。
心底低喊一声不妙,赶紧从自己家里抽了条棉被蘸饱了水。
披上,趁着火势不算大的时候冲了进去。
闫安安静地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
他死死地抱着怀里的卷轴不肯放。
火舌吞噬了我的衣角,我的脸被烫得通红。
总算拉着他脱离了火海。
躺在床上,闫安紧紧闭着他的眼眸。
而且从此再也无法睁开。
我扳开了他的怀抱,把他怀里的卷轴都抽出来。
只一看,我的泪就拼命地往下掉。
四幅他画莲薰的,一幅我画他的。
只是它们现在都被火熏得微黑。
闫安的回忆,除了这五幅卷轴,都烧成灰烬了。
而多么庆幸的,他的回忆允许我参与其中。
大夫说闫安的眼睛被熏瞎了,没有复明的可能。
这对于一个画师来说,是一个多么致命的打击。
我让他靠着床头,握住他冰凉的手,说,没关系,以后我当你的眼睛。
他失神地看着窗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
半晌,他突然摸索着墙壁,头一下一下地往墙上撞。
他呜咽着,莲薰,莲薰。
我捏紧了拳头,觉得再也无法忍受。
中午的时候我出去了,接近半夜我才回来。
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杀了莲薰。
尽管知道这于事无补。
可是谁来为闫安的眼睛负责,谁来为我的爱情负责。
我在夜色中跑得飞快,眼泪摔在黑暗的角落。
闫安,闫安,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会放弃你的。
红莲不会放弃你的。
回到家的时候闫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的身下是一幅画,画里是妖娆盛放的红莲。
他脸颊贴着那朵红莲,双手也沾满鲜血。
但那是他的鲜血,已然凝固。
这是一株用血泪浇灌出来的红莲。
我把闫安埋在洛水河边。
他至死也没有真正描绘过我的形象。
但我满足了。
因为他用他的生命,为我画了一幅世上最美的画。
在他的坟前,我烧掉了那五幅卷轴。
那些灰烬,我轻轻地洒在洛水河里。
恩怨,情仇,都随水而去吧。
洛水河,你和忘川何其相似。
我微笑着,抱着最后的红莲画,一步一步走进河里。
我看到河的对岸,是绽放的一株红莲。
TBC
不知不觉花闫乔语就写了很多,越写对红莲就越心疼...囧
预告:[第三世]CK<——我没想过竟然比花闫乔语更难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