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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半支口红》作者:欧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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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我用的第一支口红是我母亲的,一支不知道什么牌子多少深浅的口红。我站在板凳上踮
  起脚尖,一手扒着五斗柜,一手伸出去,把一个药箱一样的化妆锦盒拖过来。我胆战心惊,天
  窗那一方灼热的阳光偏偏贴在我的皮肤和衣服上,白刃刀一样夹杂着一丝丝“嗞嗞”响的血腥
  味,锦盒拖动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像无数个针尖刺痛我的耳膜。我好几次停下来,战战兢兢,
  忐忐忑忑侧耳细听,昏暗的卧室里好像长着无数双阴森的眼睛看着我,有一张躲在衣橱里的嘴
  发出冷笑。我回头看看母亲和妹妹同睡的那张大床,冰凉的幂席似乎随时会“喀啦”一声,一
  个青面獠牙的鬼跳出来凶悍地嚎:“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贼骨头!内奸!小婊子!放下
  ,放下——!”
  我猛地打了个冷战,可是一种要命的力量把我死死拖住,那力量抑制我跳下板凳冲到外
  面,我像一个吊死鬼一样被勒住脖子挣脱不开。我抬起下巴,觉得那样就能看清楚那个在我视
  线上方的锦盒,紧张几乎使我忘记了哭泣。那粉红色的锦盒上细细描绘着东方红、太阳升,一
  朵朵向日葵整齐有序地向着太阳张开笑脸。我知道这个经年不用却纤尘不染的锦盒里有一支口
  红,过年的时候母亲给妹妹仔仔细细地涂上红艳艳的口红,最后在眉心一点,丑陋的妹妹咧嘴
  一笑,顿时满室升辉,她像年历画上的娃娃一样,全身的肌肤都散发一阵阵异香。从那一天起
  我天天都在预谋窃取这支半截头的口红,有好几次我踮起脚尖站在板凳上拖那个锦盒,但是每
  一次我都被刀刃般锐利的恐惧感逼回自己的小房间。我知道今天我离成功不远了,我仿佛看见
  时光倒回了许多年以前,年轻貌美的母亲端坐在桌前,细长的腰杆挺得直直地,她对着锦盒里
  的镜子姿势优美地涂抹口红,我仿佛又看见时光飞跃了许多年之后,长大了的我挺起饱满的乳
  房端坐在镜子前涂抹口红。
  锦盒终于拖到我跟前,我像怀抱圣婴一样虔诚地托着它。打开锦盒,“嗒”地一声致命
  而美丽的轻响,我在第一层没有看见口红,不过那没关系,它一定在第二层,我小心翼翼捏住
  第一层的横脊掀起来。这时候我看见一条又黑有粗梳理得油光发亮的麻花辫满满地塞在底层,
  像一条壮硕的蛇盘踞在锦盒里,乍一见这蛇一样的东西,我倒抽了一口凉气,锦盒“啪”地掉
  在木地板上,我也随后从板凳上跌下来,地板发出“吱吱嘎嘎”几欲断裂的哀鸣。我的恐惧一
  下子攀到顶点,这时候我终于看清楚那是一条两头都用红头绳绑着的麻花辫,那支我梦寐以求
  的口红躺在麻花辫的一旁。我趴在地上,向它伸出手去,这几乎是一种出自本能的反应,我想
  假使真有一条粗壮的黑蛇看守着它,我也会不假思索地向它伸出手。我学着母亲的样子旋出口
  红,仔细地闻着那让我神魂颠倒的异香。
  这时候我听见天井外面传来母亲的叫骂,我曾以为这一天她会远远地离开家门,可是她
  似乎永远有忠实的第三只眼睛负责看守这座衰而永远不败的老宅,一有异动,她就立刻站在家
  门口,满脸狰狞的美丽。
  “臭×啊,你拆房子啊!”
  我听见脚步声在楼梯上发出“嘎吱”的哄闹,仿佛幸灾乐祸一嘲笑我。
  我知道我死定了,我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麻花辫和七零八落撒了一地的东
  西,放好,盖上锦盒,扶好板凳,踮起脚尖放回原处,我在最后一刻跳下板凳爬到床底下躲好
  ,天衣无缝,完美无缺!然而这一切只在我的脑子里过了一遍,我想我天生没有这么灵敏的身
  手,要命的是当母亲推开卧室门时,我背靠着五斗柜坐在地板上,锦盒放在我的膝盖上,我对
  着镜子像模像样地抹着口红,那异香如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地朝我不设防的鼻孔奔腾而入,我的
  脸一定生动娇美,并且一脸不要命的笑容。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红唇,还有一脸卑微的、讨好的笑容,“视死如归”只是我的
  白日梦而已。
  又黑又粗梳理得油光发亮的麻花辫像一条大蛇匍匐在木地板上。
  母亲的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狰狞的美丽。


1楼2008-06-15 18:57回复
    抱歉,排版有问题,重新整理了下。恳请吧主把前面那两楼删除,谢谢


    3楼2008-06-15 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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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6 01:43: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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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以后,当我和初恋情人重提这段往事时都不免带着一种释怀后的心酸。后来我才知  道那个遗落在泥浆里的皮包其实是一个圈套,一个心血来潮突然布下的陷阱。那天我还是出现在她俩的小屋门口,饭桌上飘过来诱人的饭菜香,收音机里唱着:“洪湖水,浪打浪……”然后“哧”地一声,我听到菜倒入油锅的声音。
        红衣的女人乍一见我就露出惊喜之了:“小姑娘,吃过饭了吗?来,进来!”我在门口  忸忸怩怩不愿意进去。红衣的女人冲后面喊道:“她来了呢!我早跟你说过,我赌赢了吧?”
        白衣的女人端着一盆油淋过的小白菜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仔仔细细地观察这两个女人,她们带着温暖得让我受宠若惊的微笑,使我觉得这低矮潮湿的小屋里好象盛开着两朵稀世奇葩,光芒万丈。我心里很喜欢这两个女人,然而大人们传开散去饿谣言又让我望而却步。红衣的女人伸出手在我脸上捏了捏,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多俊饿小姑娘啊!”
        我的脸涨得通红通红的,从背后拿出了那个包,可是我那平时总是苍白的脸偏偏爱在这个时候给我捣乱。
        “这包是你们的吧?”我用轻得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红衣女人把包接了过去,“这包是你捡到的?真是个拾金不昧饿好孩子!”
        “你看看包里少什么没有?”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似乎总在干蠢事,该说的时候跟  个哑巴一样,不该说的时候一个劲儿多嘴多舌。
        她真的打开包检查起来,我的心狂跳不止,我觉得我随时会直挺挺地栽倒在地板上,或  者随时用粗嘎的嗓子说:“我是个贼骨头!小婊子!不要脸!”
        红衣女人很快检查完毕,她似乎只是随便地翻了翻做做样子,或许她只是看看那个皮夹  里的几十块钱在不在。然后她就把皮包传给了白衣女人。
        “进来坐会儿吧,我们应该谢谢你的。”
        “不,我得回家了。”我看见她们似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眼色,脸上还有着嘲笑似的  表情,我没看清,因为那个时候我急急忙忙地就转身逃掉了。
        其实在她们交换眼神的时候就已经发现皮包里少了那半支口红,许多年以来,我一直深  深地感激她们那宽容和谅解。她们满足了一个小女孩卑微的虚荣心,使我永远钟爱这世界上像口红一样娇艳而芬芳四溢的美丽事物。


      6楼2008-06-15 1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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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再来回忆一下小巷尽头那幢两层的阴暗的小屋吧,那个我曾叫做家的地方,尽管我是多么得不乐意这么做。无论是阁楼窗口的那盆太阳花,还是河边石阶之上的那几株粉红色的凤仙花,所有这些能带给我美好记忆的东西在那种沥青色的主色调下都变成了羸弱的陪衬品


        7楼2008-06-15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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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关将近的时候我开始生病发烧,母亲开办年货时终于开看我,当她下决定让我留下来时,我再也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吃过中饭她就提着篮子准备回家,我看见她走远了,一直过了石桥,我就一边抹着眼泪远远地跟着她。她吼着要我回去,像赶一只偶尔在半路跟上来的野猫也狗一样,最后她从路边捡起小块的破瓦片朝我扔过来,她声色俱厉地骂:“臭×,你回去伐?回去!”
            “妈妈……”我绝望地哭着,她最后提着篮子快步走向七拐八弯的小巷,很快就甩掉了我。我烧得迷迷糊糊,走着走着就迷了路,最后是九叔公把我领了回去。
            大年三十早上,太奶奶突然显得清醒了,她认出我不是“慧玉”,她说:“你是美宝饿女儿吧?怎么大年三十了也不回去?”
            我一边抹着眼泪,一边低下发烫的面颊,我窘迫地说:“妈妈让我来照顾太奶奶。”
            “你想不想回去啊?”
            我哽咽着说:“想……”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流。
            “那我让九叔公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么说,可是当时一种绝望的心情使我觉得,假使我迷了路,我随便进哪户人家做了人家的女儿孙女儿也就成了。
            “你几岁啦?”太奶奶又问。
            “十三,过了年就是十四了,是虚岁。”
            太奶奶满意地点点头,随即从她那干涸的昏花的老眼里突然淌出了混浊的眼泪,她喃喃地说:“都十四年啦……我的慧玉哟……”
            我想她又泛糊涂了。


          11楼2008-06-15 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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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一个人提着一篮子九叔公送的年货,脚步轻快地回家了。我想,就冲着这一篮子的年货,母亲也不会打我的。很奇怪的,我竟然极其顺利地穿过了那些七拐八弯的江南小巷,那可是我在梦里都做不到的事情。每天晚上我都做着回家的梦,在荒无人烟的田野,在人迹全无的废弃的小巷里不停地找,可是怎么也找不着回家的路。


            12楼2008-06-15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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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看到离镇不远的那座高高的爬满了老藤长满了小树的石桥时,我幸福得热泪盈眶。
                尽管我发着烧,两边脸颊通红通红的,但是我的脚步像小鹿那么轻快,“嗒嗒嗒”钉了钉子的橡胶底棉鞋踩在石板路上,“嗒嗒嗒”,像一首歌那样


              13楼2008-06-15 1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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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过镇口,萍和静的小屋开着朝南的小门,


                14楼2008-06-1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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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6 01:37: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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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穿着漂亮的粉红色华达呢外衣蹲在河边的石阶上 洗鱼


                  15楼2008-06-15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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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静在门口织一件快要完工的鲜红色的毛衣


                    16楼2008-06-1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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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好久不见,去哪儿啦?”粉红色的萍远远地就招呼我。
                        我把篮子抱到胸口扬了扬,“我去照顾我太奶奶了,这是我九叔公送的年货。”
                        “哎,很沉吧?”
                        我点点头,带点儿炫耀的口吻说:“有糖、花生、年糕,还有一条腌肉!”
                        “还有年糕啊?”萍惊喜地说道,好象年糕是她的,“这种年月能有年糕吃,真好!”
                        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反正母亲也不知道我的篮子里有多少年糕,于是我走上她们家的  台阶,把两条白花花的年糕塞到正织着毛衣的静怀里,一边退着走一边笑着说:“明天是大年初一,按规矩一早起来要吃年糕的,你们也下点年糕吧,和点儿青菜就更好了。”
                        静忙着追出来,把年糕塞回我的篮子:“哎哎……这怎么行?”
                        “我还有哪,这个送给你们。”我使劲扭动着双肩拒绝。


                      17楼2008-06-1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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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也不成。”
                          萍洗完鱼已经上了台阶,她笑道:“人家小姑娘这么有诚意,我看收下吧。”
                          静摇头:“这年头有一斤粮票还不定能不能换到年糕呢?她妈回头要知道我们暗里收了  两条年糕,还不晓得要怎么整治她呢?”
                          “我妈不会知道的。”我说道,虽然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静仔细地看着我的脸,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把自己的额头贴上来,“小姑娘,你在  发烧呢!”
                          萍二话没说,那湿手在昂贵的华达呢外套上擦了擦,拉起我的手就往屋里走,“我们这  里有点儿退烧药,你应该吃药,烧了多久了?”
                          她们俩像招呼自己的小妹妹一样热情地迎我进屋,一个端来冒着热气的开水,另一个拿  来了药片。我吃下药,静又捏了捏我衣裳的厚薄,埋怨道:“哎,你妈怎么搞的,这种破棉絮做的棉袄哪里挡得了寒气?我没来南方以前人家都说这儿暖和,一来了才知道又阴又冷,我们北方都睡炕的,还有暖气,一到这儿,我们俩都长了冻疮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搓我两只冰凉的手,我觉得她的手软软的,温温的。


                        18楼2008-06-15 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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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萍说道:“你那件粉白的套头毛衣不是太紧了吗?我看她穿正合适,我去拿。”
                            不一会儿,毛衣拿来了,她们要我立刻穿上。
                            “穿里面吧,挺紧的,贴身穿着暖和。”说着萍就来解我棉袄的扣子,我也不犹豫,天  冷,就很利索地脱下来了,又脱了一件无袖背心,这才拿过粉白毛衣套上。毛衣的确有点儿紧,但是我穿刚刚好。我很满意地低头看看,突然发现乳头那里有两块微微翘起,夏天的时候还没这么明显,只是两个疙瘩,当时我还狠狠地愁了一阵子,不过我的小学同学燕子说那是正常的,不是病。
                            她们俩显然也发现了我胸部的异常,萍掩嘴笑起来,伸手就要来摸,“小姑娘长大了呢!”
                            我赶忙双手护胸,但是静比我先一步挡掉了她的手,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我于是急急忙  忙把外面的衣服穿好。
                            萍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你有胸罩吗?我想也没有,你穿的是肚兜吧?”
                            “小龙!”静愠怒地喝止,不过即便如此,她的声音也柔柔的,我知道了,原来萍不叫  “萍”,而是叫“小龙”。或许静也不叫“静”,而是别的什么。


                          19楼2008-06-15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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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发得帖子需要审核,防止顺序乱了,等下再继续。

                            谢谢吧主加精。我会贴完的


                            21楼2008-06-15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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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06 01:3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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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镇很快恢复了平静,小木船又在小桥流水间穿梭往来,伴着那一声声悠扬的“咕吱— —咕吱——”,人们很快忘了那两个女人,那座旧房子稍作修理后租给了一户到镇上做木匠的三口之家。这个古镇啊,那些斑斑驳驳的朱漆柱子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的风风雨雨,那些木头窗子歪歪斜斜,勉勉强强遮挡住绵绵不绝的梅雨。我总以为这一排摇摇欲坠的旧房子会在一场强台风之后夷为平地,然而它们如同九叔公家天井里那株伤痕累累的老银杏一样,即使佛堂,老宅都已轰然倒塌,它却依然可以苟延残喘。今天我乘着公交车经过秀水河时,河岸之南已建起了大医院,周围高级商厦鳞次栉比,然而河岸之北,那幢我住过的旧房却和那整排旧房一起被当作水乡古镇的遗迹,由政府审批而保存了下来。


                              22楼2008-06-15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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