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目远眺，视野尽头高挑“姜”字旗的联营依然平静如旧。窦荣收回目光，心中却不得丝毫安适，轻抚身边满目疮痍的城墙，爱惜之色若直面亲子。
凭城据守近二十年，游魂关每一寸土地、每一块城砖都已似居室般熟悉，巡城、战备、迎敌、修缮……每项事务都已如常人进食、入眠般恪守得自然，自己的生命也似融入其中，随其在四季的消磨中矗立经年。然而……终究还是到了终结之时……
窦荣恍惚间忆起几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初临兵戈的少年尚心怀一腔热情，期待着为守护数百年的殷商王朝洒尽热血。行伍多年，几经生死，由小兵升至一关守将，自己终得到了国君的信任、部下的爱戴、百姓的敬仰，也结识了相伴一生的妻……
“夫君，”身后的话音打断了思绪，妻为他披上一件长袍，柔声道：“城高风凉，保重身体。”
窦荣回过身来，望向伴自己屡经风霜的女子，心中轻叹一声，握起她已粗糙的双手，轻声发问：“还怪我轻信今日来投的道者么？”
妻摇头，怅然应道：“非可不可信，实为不得不信。”
窦荣暗赞一声，接过话来：“姜贼围城多年却屡战不克，一在天子鸿福、二在将士用命、三在其无破军之胆——游魂关若陷，姜贼便需直面朝歌军势，纵使其贼胆滔天，也不免心中生怯。于是东南二贼鼓噪出兵，摇旗呐喊，却多是待西贼为其撑腰主持。”顿了顿，又长叹道：“姬家父子素有民望，西岐军力又强，更是多有左道之士源源不断投靠，战威一时无二。是以欲灭叛贼，需首灭西贼。可叹屡次征伐皆铩羽而归，就连太师也折在了西土，如今西贼竟起兵西来，殷商危难已在眼前。且不说西贼会助姜贼进军会师，单是其逼近朝歌之举便已使我等守土之士无法坐视。此时，牵制东贼于大局已若杯水，倒不如强自行险，寻一切可借之势击破东贼，兵援朝歌，方不枉为人臣。”
妻蹙眉缓道：“若借势不成，反……”
“若借势不成，”窦荣打断硬声道：“我等便旦夕受死。然一旦殷商不存，夫人可认为吾会屈身事贼？”
“知晓了，”妻轻绽笑容：“无论何等终结，婢与君同在。”
妻的微笑明朗若昔，多年前那个说出一生誓言的女孩笑貌重叠在眼前。窦荣眼角微湿，用力揽过妻的臂膀，望向阴霾的天空。
仿若便是自己阴晴难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