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志街 诗歌集

羚 城羚城之外，草原深处，羚被牧羊人搂在怀里。
只要大地上出现星星，焰火那样闪烁，雪莲那样盛开，
我们就知道羚也会在天空里漫游，还是那么珍贵。
我们希望自己有着羚一样的脸，瘦长，智慧，知晓不可预知的未来。
我们被人困在高高的楼上，理想也被拿走。
我们已没有多少力气，但还是喜欢走进建设中的文化广场，喜欢在电影里慢慢地行走，找寻丢失的羚群。
我们在睡梦里，看见它们来到了阿尼玛卿山脉，还是埋头吃草的样子。

我的父亲
去年此时他就老了，蹲在墙角吸烟，脸色发黄
抽第五根烟时，他的手颤抖着，划不着火柴
我就站在他的身后，只隔着一堵墙。
我帮不上他的忙太阳照在他的身上，像照着一个形貌衰老的婴儿
风吹在他的身上，像吹拂着一杆失去红缨的老枪
想起十几年前，
十一岁的我跟在他的身后，气喘吁吁
翻越太子山时，我倒在风口。天阴得令人发慌
他站在我的身后，蹲在石头上一边吸烟，一边看着我发笑太阳也照着我，像照着一个懦弱的老人
风也吹在我的身上，像吹拂着一粒尘埃般的希望。

清晨
或许野草想脱离地面飞向碧空，像箭簇，也像思想。
或许鼹鼠还躲在洞里，是一只只无法沉默的钟。
从花瓣上能看到阳光烙印的七色，从渐渐展开的广大土地上，也能想象到无法收拢的野心。
诺大的草原，土地深处流动着血脉，石山下埋着人类逐日时遭遇过的那片桃林。
若我像蝼蚁生活于草底，将能目睹圣僧的袈裟也遮不住的日出。
若我睡在地底下，也能在渐渐喧嚣起来的世界里，聆听到大地的清吟。

前排

寂语
河水还没有漫上沙滩，风还没有把芦苇吹低。我还没能从屋子里看见对面山坡上的那些桦树落下叶子。
还没有把白天洒落的心事，金币一样一一拾起。
这天色，就突然暗到了心里。
肯定有事正在发生，
像一群蝙蝠在夜幕下云集。
像前村喇嘛崖上的岩画，
在新煨的桑烟里隐现出身子。而那些，
那些神灵唤醒的风啊，也像潮汐那样退了回去。

阴雨天，雨水还是和前年一样多，和去年一样多
从房檐上一点一滴地滴下来，滴下来
在我们的心里，慢慢地积蓄起来，形成了湖泊
炉盘上，那盛满水的黄铜茶壶，渐渐失去亮色
但还是把火的能量都吸收了过了好多年，水开始沸腾，发出吱吱声音
像一个贫穷人家的婴孩，在梦醒时分尖声惊叫
我们都走到院子里，侧耳静听双亲有没有回来
天阴着，偌大的院子里只我们两人
静静地，默默地，傻傻地等着
你把发辫松开，又编上，编上，又松开
看着你，我呆痴了好一会，
忽然清醒过来
赶紧回到屋里，往炉子里又添了几根新柴。

腾志街
我们中的一小部分，离开了腾志街。
大部分都躲在房子里磕头，念佛，看电视。
也只能是小部分人，
感觉到
天上有鸟在飞，有月亮在走，有云朵像雾中的杏花
把街道上昏睡的柏树、冰草和藏金莲，轻声唤醒
夜里非常安静时，就能够听到土地的呼吸声
在街道下面，排水通道里，有着豹子的力量
也能够听到神灵在低语，天幕在下垂
山野里低矮的灌木，悄悄地与小城拉开了距离
但到了早上，在街上走走，
世界还是原来的样子
山不会升高一寸，水的流速
也和去年一样
街上的老人，还是像上个世
纪那样长寿
唯有一点被什么给改变了，
那个我爱恋了三年的
羚一样惊艳任性、无羁无束的女子，再也没有出现
这腾志街，在时间里，流淌成一条深沉的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