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剑问情，以身试情。
*
梅雨。
轻寒的雨丝点在船篷上，有人登船。小舟一阵摇晃。一只如玉的手掀开船帘儿，男子弯腰钻进船舱。
“船家——”
“渡往哪去？”靠着舱儿打盹儿的船夫闻言起身，打量着上船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袭华贵精致的银纹蓝衣，却披着件半新不旧的黑斗篷，怀里抱着用黑油布包裹得密密实实的长条状物什——看模样许是把剑。
他生的很好，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要么就是仙家那些老不死——怎么看怎么顺眼越看越顺眼，一双眸子如漆如墨，可柔如春水，亦能冷若寒潭。
“顺着钱塘，过了临安水门便是。”他把油纸伞收起，雨水顺着伞骨绕着翠竹细茎与雀鸟翅羽滴滴答答地落。
“临安水门？”船夫朗声笑问，“公子莫不是去求仙问道？”
“是也不是，”他含糊其辞，“拜访故友罢。”
“起船喽——”船夫行至船首，扬浆打水，豁出的涟漪同雨脚下的扬波混为一体。
梅雨，梅雨。
梅雨谁自入梦来？
他欹侧地倚着小桌假寐，想入梦却又不想入梦，想入梦再见他一面又害怕是那最后一面。
江上的白雾拢了又被急雨打散。
谁家梅雨笼了谁的容颜入了谁的梦？
剑断。
血染河山。
那人那日拄着断剑，白衣上猩红狰狞的血迹，并不算是宽厚甚至还有些单薄的背影亘在他身前，长久，长久。
“文州……”
他惊醒，抱着剑的手不自觉地又紧了紧，眉头深锁，紧抿的唇色有些苍白。
“你……”
“别走。”
可又能挽留住谁呢，又有什么用呢，谁已经随着梅雨而逝如江水汇入汪洋了呢。
终究是镜花水月，不过虚梦。

*
“文州文州。”少年飘在他身边，双手压在他肩上，细瘦的胳膊笼在干净的白袖儿里。他俯下身，手臂顺势环住喻文州的脖子，要多亲密有多亲密。
“嗯？”喻文州放下手里的书卷，任由黄少天挂在自己身上，“少天想说什么……还是选择我、反悔了吗？”
“你瞎说什么呢本少怎么会反悔？”黄少天松开喻文州，整个人飘在屋顶处。盘腿坐在床上的喻文州不得不抬头看他。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可是上古神器能择你认主已经是很不容易好不你还怀疑我，人和器灵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啊？”
黄少天气哼哼地在半空中盘起腿来坐着:“喻文州，爱呢！”
喻文州对于这位上古仙剑剑灵的时不时抽风已然习惯，没说什么笑了笑就拾起卷轴继续看——这剑灵啊，每天不念叨自己的名字几遍就难受，也就随他去了。
但他还是有一点疑问。
“少天，”喻文州问，“你呢？又是为什么选择我呢？”他想了想，在黄少天愣住的时候补上一句，“我不是剑修。”
“……哈？”黄少天飘下来点着喻文州的鼻尖，戳戳戳，少年眯着眼后退，直直被那个剑灵抵在墙上戳戳戳，“我就是要选你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喻文州摇摇头，十一二岁的小孩笑得有七分温柔八分无奈九分开心，“我不会用剑。”
“我也没想你会用剑啊，”黄少天撇撇嘴，“本少身为‘冰雨’的剑灵，自己不会用剑我是傻嘛。”他一脸鄙视的模样，“我主人可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人称‘剑圣’，我可没少偷学剑招剑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成仙之后非要把我扔下来啧啧啧本命灵剑也敢扔……”
喻文州任由他飘着碎碎念，轻笑一声接着看自己的书卷。
*
“谢过船家了。”喻文州付了银两，带起兜帽，抬步上山。可以直接飞上去的人他却非要一步一步登来。
山腰上的风格外大，顺着羊肠小径割了一簇簇残叶卷来，吹得他衣袍猎猎。
手腕一翻，油纸伞尽数挡下锋利的残叶。
“哟，来客是谁啊？”男人懒洋洋的声音响起。喻文州轻抬伞沿，锋利的目光对上他猩红色的眼。
隔着幽竹，竹叶沙沙。
那人“啧”了一声，掸掸手里的玉制烟枪，虚按在伞柄上的手一转，银光乍现，银针随着‘千机’的旋转螺旋地卷来。
“叶秋。”他连退数步，手里凝的黑芒成蛟也卷去，将银针尽数吞下。
乌黑中一抹银光直刺而来，喻文州瞳孔一缩，那尖锐的矛尖停在他眉心前一寸。

“吼——”凶兽的吼声充斥了耳膜，喻文州心里漏跳一拍。待他渡完劫，之间男人半跪在他身前，背对着他。
剑断。
血染河山。
那人拄着断剑，白衣上猩红狰狞的血迹，并不算是宽厚甚至还有些单薄的背影亘在他身前，长久，长久。
“文州……”
“少！”瞳孔紧缩，抬手。
男人碎成莹光，那么坚决的，一点余地都不留给他。断剑摔落在地上，喻文州胡乱抓了两把，莹蓝的光芒执意散了个干干净净。
*
“诶，文州啊。”黄少天嘴里叼了根草叶，“以剑问情，何解？”
“许是对你，以身试情。”
*
仙界。
数十年未动过半分的男子缓缓睁眼，嘴角沁出一抹血痕。他捂着心口，那里空空的酸酸的，他忘不了帝君最后的眼神，慌张的，疯狂的。
那个温如玉的帝君。
本命灵剑断掉，即便黄少天自身实力多么强横也是很麻烦的。
但如今他顾不上那么多，顾不上。
黄少天疼得眼泪一串一串的掉。
为什么呢？灵剑破损也不过是丹田碎裂一般的痛楚，而为什么呢，为什么心会这么疼？
而不速之客总是有的。
“黄少啊，宋晓让我托你句话，这四十六年的事务他都给你在夜雨殿上摆着呢。”
“郑轩你滚……我的心好痛……”
*
“王杰希我问你，我家帝君渡劫的时候那只凶兽，你放的是不是？！”
“不是，那是张佳乐的宠物。”
“……我靠，迟早掐了那朵花。”
“孙哲平……”
“……怕他啊？来战啊！”
*
华光散过。
熟悉的眉眼，那双眸子，可柔如春水，亦可冷若寒潭。
“文州？”黄少天抬眸，那人撑着油纸伞，眉眼里多了那么多冗杂的情绪。
他一步一步上前，一步，一步。
“少天。”
“嗯？”
“少天。”
“嗯。”
“少天。”
“嗯……”
漫天大雪，他一把把他拉进怀里。伞幻回杖，同断剑掉在雪里，慢慢掩埋，漫漫掩埋。
何为以剑问情？
何不以身试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