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不肖子孙
有时候我就在想怪不得年氏发丧期间,四爷那般反常,原来除了边境不稳,竟还忙着料理死都不肯安分的年氏。可精明如四爷,到底在此之前也没能查出来,年氏到底埋下了什么后招。如今虽说所设之局已破,可暗处的钉子依旧没挖出来。如何能让人安心!再者,自玉檀随老九去了至今眼看七期,她活着的时候不能见她最后一面,如今······
这日夜半,四爷总算批好了折子回来,一撩帐子见我依旧辗转难眠,脱鞋上炕,把我往怀里拢了拢问:“这几日怎么越来越晚了?要不让方太医给你再开两幅安神汤?”我侧头轻轻抵在他肩上低语:“其实也没什么,只是那日你允了玉檀随葬,我就想着去看看她,毕竟眼看七期了。”四爷听了半晌未置可否,只一叹道:“罢了,正好明日休沐。”然后,扬声唤了当值的小太监,把苏培盛给叫了来,遂披衣去次间吩咐了一番。
翌日天色未明,四爷就把我叫了起来,还特意让我换上了一套黄马褂,带着我登上了一辆青布马车。然后一路疾驰,赶在东方既白之际,一路穿过祈谷坛门和长长的神道,在祈年殿阶前下了车。三重汉白玉石坛,各层皆有身着黄马褂的带刀侍卫环立。伫立在阶前,我一时呆立望着半步前的四爷,这才明白为何他今日穿的的是蓝色祭天朝服,还非得让我也换上了黄马褂。或许察觉到我的走神,四爷回身轻唤了我一声:“若曦”,然后默然抬脚踏上汉白玉石阶。我随四爷一路拾阶而上,直到祈年殿门槛前,见我再不肯迈步,四爷才回头又看了我一眼道:“进来。”我抬头环顾,殿宇森然,中间四根金丝楠木描金龙井柱,围拱着雕龙宝座更显恢弘。这比起遥远岁月尽头那个游客记忆中人满为患的祈年殿,凭添了太多的神秘和不可侵犯。我,到底犹疑了。四爷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轻攥了一下我的手劝慰:“祭天时,侍卫是要侍立于须弥座两侧的,进来吧。”
我借着提衣摆的动作,不着痕迹地抽了手,垂头跟在四爷身后进了殿。四爷先是在跪拜石上拜了雕龙宝座上供奉的“皇天上帝”神位。然后又分别拜了两侧供奉着的列位祖宗。从太祖努尔哈赤到太宗皇太极,从世祖顺治到圣祖康熙,最后跪在圣祖爷的牌位前久久未动。从背后望着四爷浑身紧绷、以手撑地的背影,我忽然仿若再次置身在当初得知十三被幽禁的太和殿。此刻的他如同跪于满地碎瓷片中时那样一般的无助,那样的愧疚和心痛。我不禁在脑海里急速搜寻起来,近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十三前日还刚给承欢送了架秋千,每日虽忙却也平安无事。元寿和天申的大婚虽出了之前的纰漏,如今却也按部就班地筹备着。八爷一党如今也再难掀起什么风浪。江南水患虽年年治理年年犯,今年倒也无甚紧要······
我也不知时间到底过了多久,不觉间被殿门投进来的光晃了眼,这才一抬头见到单手撑地正要起身的四爷忽而踉跄了一下。我赶忙两步上前扶住了他,毫不意外地看见了他一脸的凝肃。
回去的马车上,我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天坛蔚蓝的三层琉璃殿顶映着高天流云,真想不到两辈子竟然能真正踏足那离上天最近的地方。耳边四爷略显暗哑的声音传来:“你以前去过祈年殿吗?”我放下窗帘,回首看向四爷点头,只听他又问:“那时候我是不是没能供在里边啊?”我被问的一怔,他仿佛自言自语地继续:“圣祖爷曾下旨,哪怕丢了寸土的皇帝都为大清的不肖子孙,不配得奉祈年殿······当初,我以为我可以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人也躬下腰来,直到把脸深深埋在了双手里。我实在没法给他解惑,毕竟我当初也是走马观花根本不知道里面都供了谁。可此刻我却明白了,昨日自打八百里加急送至养心殿后,他一反常态没召集群臣的原因。这到底又是哪儿丢了啊?霎时间我的胸口也似压了块巨石,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了。也只好伸手环住他,俯在了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