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当我最后一次见她时,她仍然那样憔悴——本不宽大的病服在他身上肥硕了很多,一张惨白的脸上近乎写满绝望,敏感的惶恐与病态几乎在她脸上涂出一层厚重阴暗的油彩。她看到了我,愣了一下,整个人似乎开始发怵。
“嗨…嗨,你好!”她勉强的说。
我没说话,静静的坐下了,目光落在这个屋子的每个角落,可每个角落都不像角落该有的样子,“你的护士呢?”
“下班了,她说…说有约,和朋友。”她的声音依然那么虚弱,那么复杂。
我想把话题弄轻松一点,就说:“我和你也有约吧?我们也是朋友!嘿,到时候出院了,原不一定停在朋友上呢。”
她笑了,可却笑得如此悲伤。
一片沉寂落下来,太阳似乎斜了斜,病房里愈发昏暗了,我注意到上次送她的水果还在病房里放着,她没吃,只是换了个地方……也不一定是她自己动手换的。
“好点了么?”我没话找话。
“和妈妈一样,差不多了。”她仍然那么说,可却没把“差不多”的意思说出来,我知道“差不多”就是“距离死亡差不多了”的意思,可我不想承认,并且幻想着她也不承认……
不知是我还是她的一声叹息,“妈妈呢?”
“死了。”她意外的断然。
“……”我没说话。
“已经送了,不久后会有大的。”她顿了顿,仿佛察觉到了我的悲伤,“送去了太平间……没下葬呢,过几天亲戚们来了,才会……接着……”
我默默的点头。
“其实妈妈很好了,活了好久,我也不悲伤什么的,不要看得那么悲观。”她在脸上挤出一丝愉悦,可转瞬即逝,“在家乡,妈妈这个年龄去世,还要在葬礼上敲锣打鼓呢,像是结婚一样热闹,喜……喜什么来着?大概是喜逝吧。”
“是啊,可你还年轻。”我不知怎么就说出了这话。
她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满脸的阴霾像是蛆虫一样爬了上来,我靠近了一点,细细的端详了一下她的脸,没有脸红,没有不好意思,连情侣之间最起码的一点表现,都消失了……她只剩下了憔悴,以及憔悴中淡然的一点恬静。
“喂。”她突然说,“别看我了,你知道的。以后,找别人吧…我知道的……没事。也不要记着我,我就这么傻,傻傻的,于是傻‘掉了’,还害的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害的你和我一起这样,走吧,走吧!”
我握紧了她的手,想从那手指尖尽可能的摸到一次温暖,可失败了。他的手指,手掌,每条纹络,每个看得到的青筋……每一点,每一寸,乃至于每一片不属于肌肤的指甲盖上,都蔓延出一股骇人的冰冷。
她朝我挤出一个微笑,“时间到了,我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