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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傲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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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08-04-27 08:37回复
    那汉子看了眼怀里的黑包袱,垂头叹息道:“我这刀不过是个摆设,并没给谁耍过。几位打也打了,又弄脏了盆子,只求能高高手放我去。”说着便要起身。几人哪里肯依?都按肩扯臂,不放宽松。一人端了盆子,嘿嘿笑道:“你喝了三哥的壮阳水,我们才放你走,不然便扒光了你,叫娘儿们都来看宝!”边说边递了过来。 
     突然之间,几人都停手不动,齐向北面呆望。小王三神色大变道:“真是日鬼了!老……老薛怎么回来了?这下爷可不自在了!”那长脖男子颤声道:“听说不是在南边儿做官嘛,才刮了两年就交印了?我还欠他一百两银子呢,把屌当了也还不上啊!”另几人更是一脸惊惶,饭盆子早拿不住,尿水流了一地。 
     那汉子心中诧异,斜眼向北面望去,只见才热闹起来的街道,突然间冷冷清清,再无人迹。宽阔的街面上,有一物远远奔来,通体黝黑发亮。细看之下,却是一只极凶猛的黑犬,圆背细胯,比常犬足高了半头有余。奇的是这畜生嘴里叼了个竹篮子,远远地奔到一家门前,便伏下身望着门户,貌虽凶丑无比,而神态极温驯,惟嘴上的竹篮不住地摇晃。 
     眨眼间,门内便走出个妇人来,手里拿了块肉,怯怯地放在篮子里,跟着撞鬼般逃回屋去。那猛犬立刻吃起来,几大口便吞了下去,又叼着竹篮,伏在另一户门前。这一家更不敢怠慢,一老汉忙跑出来,战兢兢送肉至前。那猛犬愈加温驯,冲门户叫了两声,似在道谢,跟着将肉吞下。 
     不一刻,这畜生连过了十几家,居然家家不敢怠慢,如上贡一般。这畜生胃口倒大,看样子不过半饱。才一盏茶光景,已穿街过户,向这面走来,头摇尾晃,比街霸王还要神气活现。 
     那长脖男子踢了那汉子一脚,叹道:“你这厮还不如薛大爷养的一条狗,人家那才叫要饭呐!唉,老薛一回来就放狗立规矩,苦日子又到了!”正说间,那猛犬已叼篮跑过来,几个光棍忽笑着逃开,都立在不远处。那汉子自忖碗空衣破,这畜生不会停留,便未挪动。孰料那猛犬似看到了甚么,忽伏在他对面,摇篮吐舌,再不走了。 
     那汉子好生奇怪,却没肉打发它,倒不由叹了口气。那猛犬盯着他,目光十分柔和,如小儿一般,非要讨了赏才去。那汉子正犹豫时,蓦见那猛犬撑起身来,口内大发异声,似甚不耐。那汉子低斥一声,本要将它轰走,不料黑光一闪,那畜生豹子般蹿上来。那汉子眼见利爪直奔双睛,不禁有些骇怒,信手照那狗颈扒拉了一下。却是作怪!这一下也不知附了何等神力,竟把那狗打飞了六七丈远,布袋般落在街心,全无一丝抽搐,已然毙命。几个光棍见了,都惊得嘴巴大张,合拢不上。原来一人多事,不知从哪儿寻了块鲜肉,偷放在那汉子身后。那汉子不察,狗却早看见了,所以才流连不舍。 
     那长脖男子最先醒悟,指着叫道:“好……好你个丐汉,敢打死薛大爷的爱物!哥儿几个别放他走,我这就去叫老薛来,说不得能免了我的欠帐!”言罢一道烟地去了。小王三骂了一句,也知事关重大,不能让这汉子跑了,急唤几人上前围住。几人吓破了胆,都不敢太靠近,只是虚声恫吓。那汉子见不少百姓走出来,远远地窥望议论,摇头一叹,也不起身。 
     只一会儿工夫,突见街北的百姓都逃回家去,随见四五个豪奴引着两名中年男子,快步朝这面走来。二男子脚下利落,一看便有武功在身,一人先走到狗尸旁,蹲下身查看。另一人显然更有眼光,只用脚尖触了触狗背,便不由打了个哆嗦,怯怯地向那汉子望来。原来那狗由颈至尾,整条脊梁尽被震碎,如此力道,实是骇人听闻!二人一时都惊了面孔,几个豪奴更不敢上前。小王三见状,忙偷跑了过去。众光棍也都逃离险地。那汉子仍低着头,破衣在风中飘摆。 
     正这时,只见一乘小轿远远奔来,那长脖男子喘吁吁跟在轿边,正不住地说着甚么。片时近了,两个轿夫便在狗尸旁停了轿,轿帘掀起,一人走下轿来。但见此人年约五十上下,白面微须,鲜衣华冠,脸上淡淡的不辨喜怒,乍一看倒有些官气。两名男子忙迎上去,一人附耳低语。那鲜衣人略皱眉头,向死狗瞧了瞧,跟着向那汉子望来。


    3楼2008-04-27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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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0 23: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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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王三见了此人便抖,忙作个长揖道:“不知您老回来了,小的们真该死!老爷的狗我们都没照顾好,这张脸不如个屁股了。”那鲜衣人也不理他,示意众人都在原地等侯,独自向那汉子走去。那长脖男子本要跟随,一豪奴早将他踹在一旁。 
       那鲜衣人缓步走过来,眼见对方虽异常落魄,但貌伟身魁,绝无鄙俗之相,不由拱手道:“足下栖身敝镇,听说乡亲们肉眼不识,多有怠慢。薛某实感惭愧了。”那汉子听他言语谦和,微抬起头道:“我是个异乡乞食的人,蒙贵镇恩养数月,才不致冻饿而死。那狗是我一时失了手,并非有意冒犯。”那鲜衣人笑道:“足下误会了,万不敢问罪的。薛某虽眼拙,也知足下必是侠客弟子、隐逸的英豪。有一事欲待相商,又怕冲犯了侠威。这个……” 
       那汉子道:“既蒙海量包涵,有话只管说。”那鲜衣人笑道:“那就恕我冒昧了。足下既有此绝大能为,何以还要这般自苦?虽说大豪杰不以乞讨为羞,但如此降志辱身,未免太过。薛某不才,尚薄有产业。足下若不弃,便请到寒舍奉食如何?在下明年还要出仕,如能得足下相伴,沟壑亦成坦途了。” 
       那汉子听了这话,不由看了看怀里的包袱,冷冷一笑道:“我要想作践这口刀,还会落到这步田地么?尊驾只要收起放狗之心,谁又会害你呢?”那鲜衣人微露尴尬,说道:“足下误会了,岂敢以佣仆之礼相待?在下有一犬子,既无品行,且又不学无术,终日放纵弛荡,没人能够降服。今日幸遇足下,如能仰仗高明,引其归入正途,薛某愿与足下结为兄弟。” 
       那汉子笑道:“这是逼叫化子伏虎了!承你看得起,我倒觉要饭才是正经。”说罢便要离去。忽听远处有人大喝道:“甚么东西,敢冒充高人骗食!弄死条狗就稀罕了?爷爷杀过的人物,强似他的有万千!你们都给俺让开!”只见一条大汉奔吼而来,生得如巨灵神相仿,手拿一根浑铁棒,飞一样跑过来。那汉子见了,倒走不得了。 
       那巨汉奔到切近,瞪起铜铃大眼道:“就是这个熊货么?薛东家,你休迷了法目,这世上有几个真懂拳脚的?看俺先打出他屎来!”抡起铁棒,照那汉子当头便打。那鲜衣人本要劝阻,忽又想到:“这‘曹铁棒’自称河北无敌,我新近才聘了他。他既怕人争食儿,两下高低自见。”正欲看个究竟,倏觉青影一闪,那铁棒已飞在半空,随听那巨汉一声怪叫,铁塔般的身躯竟被人举起,满街一片惊呼。 
       那鲜衣人见那汉子犹坐在地,正自心迷目乱,不防一只手陡抓过来,胸口如遭电击,蓦地里腾空而起,已与那巨汉撞在一处。远处众人失声大叫,这时方看得真切,只见一年轻道士莫辨来所,原来早将二人举在半空。那汉子并未起身,只含笑观看。 
      却听那年轻道士大笑道:“‘曹铁棒’虚名无实!贫道传你一手飞天的功夫!”略一抖臂,二人一齐飞出,在空中连打了十几个旋子,落地时那鲜衣人仍转个不停;那巨汉强要拿桩,却一头碰在地上,好在均未受伤。那鲜衣人把饭菜也吐了出来,晕头转向地道:“你……你们还不去打!”那巨汉却一脸死灰道:“这……这是玄门的手段!咱……咱惹不起的。”猛将那鲜衣人抱起,向北面蹿去。余者心惊胆裂,皆发足奔逃。 
      那年轻道士一笑,忽端正颜色,冲那汉子拜下身道:“任先生在上,弟子清玉有礼。”那汉子笑道:“功夫真漂亮!这是贵派的‘小拿云手’罢?可惜惊了俗人不好。”那道士闻言,忙伏下身道:“任先生教训得是。弟子慕名太久,见了您心神激荡,不免颠狂。今日能与任先生说话,不枉来世上走一遭。弟子再三叩首。”那汉子叹了口气道:“任九重的名字,还有人记得么?我自己都快忘了!”那道士一怔,忽起身道:“请任先生稍候,弟子即刻便回。”说罢向北跑去。 
      少刻,只听北面马蹄声响,十余骑如风奔来。马上之人均着道装,离任九重尚远,便都跳下马背,遥遥作礼。一道年逾六旬,羽衣星冠,青锋在背,率先走了过来。余者尽在三十开外,显是此道的门徒,个个神情肃穆,无声跟随。


      4楼2008-04-27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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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老道健步而来,满面春风,笑着打个起手道:“无量天尊!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任先生可叫贫道好找!”余道皆恭然下拜,表情颇为复杂,如对神祗一般。 
        任九重见众人风尘满面,显已疾行了多日,起身道:“不敢当。哪有仙家给乞徒下跪的?”众人都不动,有几人竟微露愧意。那老道笑道:“冲着任先生的操守,他们不该跪么?贫道也要跪的,你莫拦我,这一跪自有道理。”不待任九重说话,已屈膝跪倒。 
        任九重笑道:“牛鼻子只会作态,倒不如送我些吃的。”上前扶起,又示意众人都起来。那老道打量他半晌,忽鼻子一酸道:“二十多年没见,美男子也老了!任先生为了大伙受罪,我们心里也没一天好过啊!”任九重面色微冷道:“你不在紫霄宫打坐,来此就为了说这些?”那老道长叹一声道:“说出来丢人呐!此次若无任先生相助,我武当派已成江湖笑柄了。贫道专程赶来,是向任先生道谢的。”原来这道士正是武当门长,道号玄一的李真人。 
        任九重听了,又坐回街边道:“道长这么说,我倒糊涂了。你来谢我甚么?”玄一红了脸道:“任先生何必再羞我?还不是为了惠明法王的事。近年来他屡生事端,仗着神通广大,已杀我门内多人。贫道束手无策,本想求玄门八派的人帮忙,可众人明知道同源共祖,统为三丰一脉,却都坐壁上观。年初惠明法王暴毙德州,贫道便知是任先生仗义出手。此等大恩,实非言语能报,敝派惟有尽听吩咐,万世颂德了。”任九重道:“这可怪了。惠明法王虽死,怎知就是我杀的?我当年曾与人有约:不得离开京畿半步。道长如此猜测,岂不是责我负约么?” 
        玄一叹道:“任先生莫要掩示了。惠明法王死时全身不见伤痕,天底下除了任先生,谁还能做得这么干净?再说他那个能耐,魔教中已没人可比,不是你气不公,难道还是神仙下界来杀的?”任九重大笑道:“我在这里饭也吃不上,倒去管那些闲事!你别再说了,我肚里正造反呢,快拿些东西给我吃。”众道士见他谈吐如此随便,与传说中相去极远,都有些不敢相信。 
        一道少了顾忌,笑着插话道:“早知任先生为人刚强,绝不肯妄食一粟。你既向我们要吃的,那是承认家师猜得不错了?我们自打知道这件事后,便急欲赶来道谢,谁想京畿一带虽不大,却也找了几个月呢!”说时一道早取出干粮,恭送至前。任九重摆手道:“罢了罢了,这谁敢吃呢?你们逼我认帐,可我偏又没做,回头魔教的人找来,岂不更麻烦?”群道都笑,及见他真不肯吃,都向玄一望去。 
        玄一笑道:“任先生不喜人谢,那是君子风范。饭可以不吃,酒总该喝些罢?趁着酒兴,老道还想讨些便宜呢。”任九重道:“这更不象话。道士们买酒来谢我,不过想诬我杀人。我只好离了你们,才有生路。”玄一掀髯大笑,命人抬了一坛酒来,说道:“任先生错了。这酒可不是买来的,乃是我仙家的玉液琼浆。我玄门秉承全一之旨,素来讲究‘内执丹道,外演金锋’。这酒便是炼内丹的外补之剂。”任九重哦了一声,望向酒坛道:“以酒作药,这意思倒很高明!只是不怕醉后魔来,惊散了真丹么?” 
        玄一笑道:“修丹时虽苦魔来,但也不怕魔至,这要看自家功力了。常人多惧走火入魔,其实凡事不入了魔境,便悟不出真洞天。魔境里有好东西(百度-武侠文学吧载)藏着,只要不惧怕,把甜头吃了,走出来便是新天。这道理不用我说,任先生自然知道。” 
        任九重笑道:“如此说来,此酒确非寻常,定是稍饮即生幻象。贵派中有几人法海深广,可以之固丹证道?”玄一道:“不怕任先生笑话。门中除贫道略可浅尝,再有便是遇真宫的几位师叔,尚偶尔借此酒行丹。这法门乃是三丰仙的独创,别人其实做不来的,只不过明白这个道理罢了。再说酒也仅剩此一坛,酿法早失传了。今日感念任先生大德,老道才咬咬牙带了来。我这已经是‘穷大手’摆阔了!但只要任先生喝得痛快,我们心疼也忍着。”一句话逗得群道都乐。 
        任九重道:“心意我领了。这酒太贵重,再说我功力浅薄,也不敢喝。”玄一笑道:“任先生多虑了。此酒不是证命修种的人喝,于身体绝无伤害,且有百般妙趣,非寻常醇醪可比。今儿老道高兴,不提谢恩的话了,只陪你同醉如何?”说着拍开泥封,把酒坛送了过来。任九重见其意甚诚,一叹道:“我已多年不识酒味了!你们明知我这好酒的毛病,却故意跑来勾馋虫,叫我今后怎么过呢?”接过酒坛,只觉一股奇香钻入鼻孔,顿时周身爽泰。群道早闻他平生嗜饮,这时都紧盯住他,眼睛眨也不眨。


        5楼2008-04-27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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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九重举坛喝了一大口,不禁叫了声好。但觉一股凉气顺喉间下行,未到腹中,已生诸般奇妙变化,岂止芳冽醇美而已?不觉又喝了几口。群道见状,这才松弛下来,各吐了口长气。 
          玄一笑道:“听说当年三丰祖师可独饮一坛。任先生只管喝,莫给老道留家当!”任九重又饮了十余口,酒力渐渐涌上来,忽觉周遭景象变了:小镇上竟似罩了一层水雾,柔得人心痛起来,四肢百骸却松爽无比,飘飘然有凌云步虚之意。当下放了酒坛,说道:“果如道长所讲,任某实不如三丰真人了!这酒我也勉强可喝一坛,但随后必醉,绝难守住真元。” 
          玄一接过来喝了两口,又递回去道:“提起三丰祖师,贫道脸面无光。任先生多喝些,趁你高兴,我好得些实惠。”任九重饮至半坛,兴致渐高,歇手笑道:“你的鬼算计我明白。叫个弟子过来罢,我也想一睹武当神剑。”玄一哈哈大笑,唤一名中年弟子过来,说道:“任先生面前,别给师父太丢人了。” 
          那道士一笑,抽出长剑,冲任重九行礼道:“有污先生法目。”说罢虚掐个剑诀,在他面前舞起来,正是一路“太极十三剑”。 
          是时张三丰仙逝仅五十载,武当剑行世不久,尚未失其真传。只见那道士长剑使开,顿时身如游龙,剑似云展,才演不到五式,已觉奇姿高韵,味淡天然。其虚实、动静、分合、刚柔、急缓之变,全然不形于外,竟在极细微处显出神奇来:一剑之中,但见清风不见剑;万变之中,只见剑光不见人。武当剑法之奥蕴,如长卷般慢慢展开,初则令人怡然陶醉,渐次便觉目骇心折,不能自已;久之如随长风,飘渺于莫测天际,神魂飞越,心窍俱开。一路“太极剑”演罢,彩声平地而起。那弟子又行了礼,面上亦有得色。 
          任九重看罢,缓缓点头道:“剑法确是好剑法,可惜你等描摩太过,失其本真,难怪斗不过惠明法王了!”玄一微微变色,群道也都不解。 
          任九重道:“凡实战,皆是应感而发,这剑法却多半是想出来的,也可说是假的。我料三丰真人的本意,绝不在细致入微处,而是欲借幻化之形,使学者悟出最简单的道理来。他倒巴不得你们‘得意忘形’呢!”话一出口,群道无不错愕。玄一呆了呆,忽拍膝道:“这话玄门八派的敖老四也说过!看来三丰仙的真传,独他一人得到了!” 
          任九重道:“可是太和派的敖景云?此人我只闻名不识。”微露遗憾,又道:“据传三丰真人临终时,曾讲过‘旁支结硕果’的话,对武当俗家这八个支派期许甚高。想来不用多久,你玄门便可盖过少林了!”玄一摇头道:“我玄门八派就出了敖老四这一个人物,还老窝着不出来,如何能盖过少林?他要肯念同宗之情,也不用任先生出手了。” 
          正说间,突见一道自远处奔来,冲玄一连连招手。玄一忙走了过去,那弟子附耳低语。却见玄一神色骤变,疾走了回来,忽冲任九重跪倒。群道似早识其意,也围跪在身周。任九重诧异道:“这是为何?”玄一一改戏笑之态,郑声道:“贫道有一事相求,请任先生务必俯允。”任九重道:“说来听听。”玄一眼望他怀中的包袱,语极肯切道:“贫道不能久留了,只求任先生让我把这口刀拿去。你莫问原由,总之数日之后,任先生光芒万丈,犹胜从前,我等皆誓死追随。” 
          任九重冷笑道:“原来饮酒谈剑,都是为了这个!此刀我苦守了二十二年,你们不明白它的意味么?”玄一听了,忙以头触地道:“我若不晓得任先生这份心,那是连猪狗都不如了!贫道实出于好意,任先生久后便知。说来不过是一把刀,于大节无碍的,任先生何必太拘执?”群道也感焦急,仿佛有一件天大的事说不出口,都在旁劝个不住。 
          任九重瞟了一眼众人的坐骑,二目凝寒道:“不怪都骑了军马来,恩遇更高了。我这里不便留客,你们去罢!”玄一闻言战栗,惶然而起道:“任……任先生也许猜到了,也许没全猜到。总之贫道心意已尽,你……你到时莫要怪我。”任九重卷起半坛剩酒道:“这个拿回去!”玄一嘿了一声,顿足道:“我真恨祖师爷酿了这东西!”拂袖震碎酒坛,与群道都上了马,极慌张地去了。


          6楼2008-04-27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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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冲基踢开托盘,说道:“休再提这些小事!你我多年没见,正当倾心吐胆。说句实话:当年你飞声腾实,洒脱放达,我却觉你崖岸自高,其情甚伪。后来你又被各派奉为魁首,我也并不十分佩服。但自从你忍辱含垢,抛名守节,我才知霄壤悬殊,自家大是不如。古来包羞忍耻之辈,皆为一朝翻身,便作威福,谁又如你守持之大?盛某生来目空一切,独对此感喟不置,那是不得不服了!”任九重道:“拜年的话说几句就成。我等着听正文呢。” 
            盛冲基爽声大笑,说道:“闲话都不提了!单说你忍辱二十年,我又何尝不是韬晦了二十载?当初韩山童以白莲惑众,只因本教欣然归附,才得以灭元兴明。孰料朱麻子登极,竟深惧教派之力,将本教目为邪匪,大肆诛除。我明教潜首待时,目下又聚徒众十万,加上各省所控帮会,总记二十万有余。不出旬月,便会有极大的变局!届时武魁声誉更隆,只要登高振臂,我教众皆愿追随。”说至此,众法王都俯伏在地,满脸期盼。 
            任九重笑道:“原来是想借我做大旗造反!承你们看重,我可是坐不住了。”说着便要起身。盛冲基拦住了他,打个哈哈道:“武魁答不答应,这都是后话了。总之你樊笼将破,不久又可一复尊荣。我来并不全为此事,只是先打个招呼。你就算不肯起事,又何必如此惊慌?” 
            任九重正色道:“此事你二十年前便对我提过,我也还是当初那句话:江湖就是江湖,朝廷就是朝廷,宜各行其是,两不相犯。别的话我不想再说了。”盛冲基笑道:“不说也罢!适才我等晚来一步,未截住群道。他们来做甚么?”任九重道:“不过喝酒舞剑,闹了一会儿。”盛冲基道:“仅此而已?”任九重想起适才之事,不由长叹一声道:“连武当派也要拿这口刀,我还为他们守甚么呢!”言下大有痛意。众法王一听惊魂,都望向那黑布包,明知道未被拿去,心里也打了个突。 
            盛冲基略一想来,说道:“盛某以密事相邀,原欲借武魁的声望,招揽海内贤豪,但此事仅为私意。若论公心,尚有一言相嘱。”任九重道:“你说。”盛冲基神色凝重起来,忽握住其手道:“武魁近日,务要多加小心!你莫问为甚么,我也仅是猜测罢了,但只要熬过这一阵,各派必齐来朝拜。” 
            任九重失笑道:“我在此已成了聋子瞎子,也不知到底发生了甚么?果真有人想害我,我倒盼着他来,解我寂寞。”盛冲基道:“也许是我过虑了,你多保重就是。那大旗还是要你做的!盛某既缠上了你,你横竖逃不掉,到时我第一个来接你!”言罢大笑而起,穿袍在身,居然说走就走。众法王打了一躬,皆尾随而去,一伙人片时走个干净。 
            任九重见群魔来去匆匆,不禁暗自犯疑。突然之间,一念划过心头:“莫非是那人熬不住了,要来害我么!”无意间举头上望,忽发觉北面乌云渐聚,已遮蔽了晴空,原本大好天气,竟似酝酿着一场极大的风雨……


            8楼2008-04-27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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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 庙 

              晌午时分,任九重出了小镇,向南面一条小溪走来。在溪间洗了盆子,又用水激了激头,感觉那酒犹在作祟,似非一时可解。他趟过小溪,折而向东,走不上半里,便到了栖身的破庙。但见此庙孤单一宇,瓦败廊颓,显然大有岁月;里面供奉一像,丑怪庄严,不辨来历。进得庙来,四壁萧然,惟龛下铺了一堆干草。他放下包袱,去草上躺了,不久即觉神倦,又睡了过去。 
              也不知到了几时,忽闻北面雷声滚滚,如万马脱缰而来。蓦地里一声大响,自半空中劈下,直震得大地抖摇。他一惊而起,发觉外面已下起雨来,庙内大是昏暗。那雷声却再不止歇,翻翻滚滚,只在云霄怒炸。 
              偏是雨下得淅淅沥沥,并不狂骤,直待雷声响了多时,已渐渐收了势头,忽而振作精神,独自发起威来。人说天有不测风云,总未料风云所挟,竟致如此滂沱:冀北十几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雨,便在此刻猝然降临! 
              及那雨下疯了势,当真如沧海盆倾,银河倒泻。地上都冒起了烟,远物俱不可见,百里统为泽国。 
              任九重见水已漫进门来,头上也是细流不断,忙将干草抱到神案上,拿了盆向外淘水。正忙乱时,忽见有二人踉跄而来,形貌都辨不得,大雨中连连滑倒,挣扎到庙门前。细看之下,却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妪,领了个八九岁的小姑娘,遍体湿透,状极狼狈。


              9楼2008-04-27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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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孩也瞧出不妙,起身抱住她道:“奶奶你怎么啦?俺肚子不饿了,你快好过来呀!”那老妪抚摸她小脸道:“桃子别怕。奶奶没见到他,死也闭不上眼。老天爷,俺白养了这畜生啊!”眼里都是浊泪,身软欲倒。 
                任九重忙扶她躺下,细把脉息,已知是冻饿所致,不由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那女孩见他去一旁拿起个黑包袱,似乎犹豫了一下,旋即大步走出门去,不觉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任九重赤身走入风雨中,略辨方向,直奔镇上而来。此时雨下得更凶,四面仿佛汪洋世界,道上水已及膝,遍体生寒。他快步走来,那小溪水势暴涨,早漫过了腰际。好歹趟过去,少时来到镇上。 
                只见长街上雨水横流,家家早已关门闭户。他转了片刻,来到一间铺子前,眼见门匾上写着“德兴当”三个字,遂上前打门。敲了十几下,方听有人道:“谁这时还来?坐船方便怎地?”任九重忙道:“打扰了。我有物要当。”那人知此时来人,多半会有好货,嘴里却道:“除了龙王的定海珠,别的都不收。你快划船回去罢!”任九重心急,在门上轻轻一按,便将里面门拴震落,推门走了进来。 
                里面是个瘦小的伙计,大瞪两眼道:“真见鬼了!合着你是撬门的祖宗!”及看清是任九重,登时惊了面孔,冲里面叫道:“掌柜的快来,那……那要饭的来了!”喊了两声,一中年男子已奔了出来,怯望任九重道:“尊……尊驾有何贵干?”声音发颤,显是已听闻早间之事,内心大是惴恐。任九重打开黑包袱,取出一物道:“掌柜的行个方便。我想拿它当些银两。” 
                那男子见是一把四指宽刀,外表极普通,且用牛皮作鞘,说道:“这……这个我不敢要。尊驾还是留着罢。”任九重把刀递过去,说道:“掌柜的看看再说。”那男子心中害怕,仅抽出半尺来长,便道:“在……在下不识兵刃的。”一语未息,倏觉寒气砭骨,冷森森激竖了毛发。低头看时,陡见刀身上花纹密布,紫气横空,一眨眼间,又如玉沼春冰、琼台瑞雪一般,紫气、花纹都不见。外行人也知是口宝刀! 
                那伙计两眼放光,小声道:“掌柜的收了罢,这确是宝器。”那男子瞪了他一眼,捧刀过顶道:“尊驾短钱使用,在下送些便是。此物断不敢收。”说着便要送还。 
                任九重道:“我真心来当,掌柜的莫多心。请估个价,我这就要去。”那男子见其意甚诚,并非以物强讹,心知不能再拒,唤伙计取了十两银子,说道:“贵物不敢妄估,尊驾休嫌轻微。我若不留下它,那是不敬了。但盼早来赎取,我们绝不敢对外人乱讲。”任九重凝视那口刀,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掌柜的若是惜物之人,还望能善自珍存。我总没钱来赎了!”疾步出门,如失骨肉,又奔入风雨中…… 

                那女孩正在庙里哭泣,猝见任九重掮个大油布包,急匆匆走回来。那女孩早吓得发昏,不由扑入他怀中。任九重见那老妪脸色吓人,忙放下包打开来,从里面搬出一大捆干柴,在干爽处点了堆火。只一会儿光景,庙内便温暖了许多。那女孩也不哭了,凑在火旁拨火玩,小孩子没心肺,也忘了照顾奶奶。 
                任九重又取出一罐热水,另有许多牛肉、面饼等物,都送到那老妪面前。那老妪见了这些食物,竟不敢相信,愣了半晌,忽两眼汪泪道:“好人呐,你这是从哪儿弄来的?莫非你是变身的菩萨!”顾不得自己吃,连声招呼那女孩,生怕孩子饿坏了。那女孩早拿起一张大肉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任九重去火堆旁添柴,把火弄得甚旺,待娘儿俩都吃饱了,说道:“老人家烤烤衣衫,在火旁去了寒气,便可大好了。”那老妪见他又要去廊下,强撑起身道:“孩子,大娘没那些说道。你快坐下烤烤火,把身子擦擦罢!” 
                任九重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去油包里拿出个大纸袋,摇晃着道:“小姑娘,这东西你要不要?”那女孩不知是何物,上前一把抢过,打开见是满包的糖果,一蹦老高道:“奶奶,是糖呀!俺有糖吃啦!”任九重道:“我也没吃过糖,你送我一颗尝尝好么?”那女孩大惊,紧捂住糖包道:“是俺的!俺谁也不给!你快出去出去!”任九重哈哈大笑,内心喜悦,走出门去。


                11楼2008-04-27 0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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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0 23: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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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不多时,那老妪烘干了衣服,拿着任九重的破褂子,小跑出来道:“好人快穿上罢!都是俺娘儿俩托累了您,真不知说甚么才好了。老婆子平常嘴也不笨,这会儿却……”说着喉头哽咽,眼角又湿了。任九重见她精神转好,笑着穿上褂子,搀她走回来。只见那女孩坐在火旁,已换了件粉艳艳的花衫,下面绿莹莹的裤子,一脸满足,正吃着糖果。那老妪拿起两张肉饼,塞给他道:“您还没吃呢,快填补填补。”任九重早感饥饿,遂坐下吃了起来。 
                  那老妪见他衣领子扯破了,忙去自家包里取出针线,一时却老眼昏花,纫不上针。任九重道:“老人家不必费心。我一个人邋遢惯了。”那老妪道:“不费事。大娘这个还不能做么?”又唤那女孩道:“桃子,快帮奶奶纫纫针。”那女孩接过针线,玩心颇大,一时也纫不上。任九重笑道:“就会玩,把线给我罢。”那女孩递过线头,针却不给他,说道:“线给你了,你纫呢!”举针摇晃,嘻嘻直笑。任九重一抖手,那软软的线头飞出去,恰穿入针眼中,自己也乐了。 
                  那女孩惊异非常,抱住他道:“你怎么弄的呀?快教俺玩!”扭股儿糖一般,缠住他不放。那老妪要过针线,笑道:“这孩子就会磨人!您别恼,她难得喜欢谁呢。”怕任九重着凉,也不叫他脱褂子,便在身后缝起来。 
                  此时雨渐渐小了,那火却越烧越旺,满室如春。三人靠在一处,那老妪飞针走线,状如慈母;那女孩则嘻笑在怀,仿若娇儿,场面十分温馨。 
                  任九重眼望那老妪满头银发,针针细密含情,忽地心头一酸,泪水夺眶而出。那老妪停下手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任九重仰面叹道:“人说五谷粮、生身娘,才是人真正的依靠。可我一生却难尽孝道,实与禽兽无异了!”那女孩见他泪流满面,吓得不敢说话。 
                  那老妪忙安慰道:“您二老要常挂念,是该多陪陪他们才对。老人就怕寂寞,儿女要不在身边,心悬着不落地啊!”任九重听了,愈止泪不住道:“家父母三年前都过世了。我没能看上一眼,死了也无颜相见!”那老妪怕他太难过,忙岔开话道:“看您这么喜欢孩子,也是有妻小的人罢?”任九重拭去残泪,起身道:“都不能见了!老人家莫怪失态,早点歇了罢。”说着又走了出去。那老妪出来唤了几次,见他只是不回,思量草上睡不下三个人,只好自去歇了。 
                  任九重在檐下坐了一会儿,庙里二人已入梦乡。他几次悄走进来,在火上添了干柴,眼见一老一小气色红润,这才安心坐回廊下,独对雨帘,默想起了心事。


                  12楼2008-04-27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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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到了几更,雨渐渐停了,忽听庙内脚步声响,有人走了出来。任九重知是那女孩起夜,也不回头去看。那女孩悄走过来,大眼睛似葡萄粒一般,瞅着他道:“你怎么还不睡呀?外面多冷啊!”任九重道:“你起来做甚么?”那女孩道:“俺肚子疼。你买的东西不干净!”任九重笑道:“再干净的东西,也没你那么吃的。快去解个手就好了。”那女孩见庙外漆黑一片,不敢去远处方便,只稍稍走开些,说道:“你可不许看俺!”任九重一笑,只好背过身去。 
                    过了一会儿,那女孩来到他身旁,蹲下身道:“你晚上不睡觉啊?这么坐着好玩么?俺陪着你好不好?”说着学模学样,也盘腿坐了。任九重道:“地上凉,一会儿你又肚子疼了。快回去睡罢。”那女孩道:“奶奶说你好像有心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都瞎想些甚么呀?”任九重道:“想想过去,再愁一愁现在,也不用去想将来,一晚上就熬过去了。”那女孩笑道:“这多不好玩呀!俺奶奶闲了就摆纸牌,要不就去拉家常,也比你傻坐着强啊!” 
                    任九重见她全无睡意,生怕她着了凉,只好抱她坐在膝上,说道:“不怪你奶奶说你难缠。日后你要出了嫁,也真够人受的。”那女孩不明所以,说道:“奶奶说你不像真要饭的。你干嘛非要饭呢?你没有家么?”任九重叹了口气,转而一笑道:“你这丫头,句句问到我的痛处,我可不跟你聊了。”假意要将她推开。那女孩搂住其颈道:“不嘛!俺睡不着,就想和你说说话。咱不说你要饭那些事了,说点开心的事好么?”


                    13楼2008-04-27 0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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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景云目中都是灰烬,黯然而起,竟欲落泪道:“我恨不能掳了魁首,直躲到天边去!可惜我没这本事,更不知他们要如何害你。果真这一切都是天意,我玄门必万世遗丑了!”言罢深深一揖,只道了声“珍重”,已飘然走出门去。 
                      任九重品味其言,骤感一阵心悸,竟尔端坐不住。突然之间,脑海中生一境象:仿佛独在群宇之中,四面茫无路径,自家悲极狂笑。这境象一闪即灭,绝无依凭,一股邪力却似逼身而来,透骨凝寒…… 

                      天 牢 

                      直到傍晚,任九重枯坐思索,全无头绪。不觉腹中饥饿起来,遂放下心思,暗笑道:“当真有人要害我,我只静候他便是。彼等纵伏下万千沟壑,我视之亦如坦途。”既生此念,心底再无挂碍,起身又点了堆火,旋坐下默默忍饥。 
                      眼见夜幕降临,忽听得庙外脚步声响,一人疾奔而来。任九重听这人脚下干净,又似乎难掩慌张,心中暗笑。只见长影晃动,一人已到门前,火光映照,来人竟是个彪形大汉,脸上热汗直淌,神情悲乱。 
                      任九重一见,霍然起身道:“胤清,你怎么来了!”那汉子跨进门来,猛见他立在火旁,不由一呆。及看清确是其人,忽然扑在他脚下,放声大哭。任九重心头一沉,扶住他道:“出甚么事了!”那汉子哽咽不能开口,抹泪之际,不经意地扫向四周,突然蹦起道:“刀呢?刀哪里去了!”抱住任九重,仿如天塌了一般,震恐之极。任九重一叹无语。 
                      那汉子大急,连声道:“您老快说,刀在哪里!我便舍了性命,也要把它夺回来!”说时目中喷火,身子竟大抖起来。任九重叹道:“不过是块烂铁,总捂着抱着也没用,还不如给老人、孩子换口吃的。” 
                      那汉子一听,目瞪口呆道:“您……您说甚么?您守了这么多年,竟拿它给人换吃的了!天爷,您到底换给谁了,是这镇子上的人么?”任九重不答,焦声问道:“你快说出甚么事了!”那汉子既知刀已不在,魂都吓飞了,猛一拍大腿,哭着窜出门去。任九重待要喝止,人早飞去了天边,一晃便不见了。 
                      过了足有两炷香光景,才见那汉子跑了回来,手中如捧瑰宝,进门便道:“师伯,您怎能把它当了?还好我心思快,满镇的当铺都去问,不然……”任九重眼见那口刀赎回来,虽也心喜,却道:“你快说,究竟出了甚么事?”那汉子见问,不觉哀动眉宇,跪地大哭道:“师伯,我师父被他们抓去了!手筋、脚筋都给挑个稀烂,怕……怕是凶多吉少了!” 
                      任九重一惊,双眉齐耸道:“何人所为?在何时何地!”那汉子哭道:“都穿着锦衣卫的服饰,说是北镇抚司衙门的人,可武功却极高,一看就是江湖手段。我师父没防备,加上这两天又老念着您,心神大是恍惚,竟被他们钻了空子。您还不知道,我们早搬到通州来了,就为离您近些,好有个照应,谁想竟会……”任九重道:“你可知囚在何处!”那汉子道:“我托人打听,说是关在彰义门外的天牢里。那地方是个害人窟,这可如何是好啊!” 
                      任九重面色铁青,似罩上一团难言的怒气,半晌方道:“你去罢。把你师父家里人都带走,躲得越远越好。这事是冲我来的!”那汉子惶然抬头道:“您……您老要做甚么?”任九重目射异光道:“他既负约,我必当面羞之!你还不走!”那汉子见他神色严厉,不敢迟疑,抹泪起身道:“师伯,您……您可要多加小心,大伙不能没有您啊!”说时意动情涌,又不觉泪如雨下,既而狠了狠心,掉头奔出门去。 
                      任九重眼望地上那口刀,愈觉怒火中腾,转而想到:“这是引我入瓮了!我倒要看罗网之中,伏着何等猛兽?”捡起刀来,便要出庙。 
                      忽听庙外车声辘辘,兼杂脚步之声,少时已到门前。只听一个极娇脆的声音道:“他真住在这儿?那你为何不早说,却叫我们在镇上傻等着?你们都不是好人!”任九重愕然止步,却听那甜脆的声音又道:“这地方能住人嘛,不是又骗我们罢?你们大老远把我们哄来,可别打歪主意!”随听二男子嘿嘿直笑,也不说话,便都去了。 
                      任九重正自惊奇,忽觉一缕淡香飘来,庙内仿佛骤然明亮:只见一个粉衫少女搀了一个丽人,统是莲步轻柔,已款款而入。那丽人身披绣氅,薄施粉黛,面上微布愁云,进门后只用目光虚瞟了一下,便黯然转身道:“他……他们又骗人。”说着似要离去。那少女上下打量任九重,说道:“真不是他么?”那女子泫然欲泣,微微摇头。


                      17楼2008-04-27 0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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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九重一怔之下,诧声道:“你怎么来了?”那女子闻得其声,娇躯猛地一颤,疾回身向他望来。一瞬间,神色变幻不定,似乎不敢确认,继而珠泪盈腮,忽然扑入他怀中。任九重美人投怀,如临幻梦,一时怔怔无言。 
                        那少女却一脸失望道:“原来就是这样儿啊!你不常说他神采飘逸,是个美男子嘛!”那女子自觉失态,忙松开手来,如悲似喜地道:“莺儿别胡说。九……九哥这些年必是受了许多苦。他从前不是……这样儿的。”说罢又欲落泪。那少女道:“是本主就好啦!你每日想他念他,这回总称心了罢?”那女子轻嗔道:“死丫头,我……我就那么贱么?”说着侧眸流盼,红晕微生。 
                        那少女笑道:“小姐是心痴,放着仙子的身份不顾,只想着你的任郎。快把外氅脱了罢,这地方全是土,下面都弄脏了。”说话间帮她脱去绣氅。只见那女子里面穿着白色衣裙,与雪一样的肌肤相衬,正所谓淡极方觉艳,愈显得冰清玉润,光彩照人。 
                        任九重侧目打量,心道:“过了二十多年,她还是这副仙姿佚貌,足见岁月有情了!” 
                        那女子见他不开口,柔声问道:“九哥,这些年你还好么?”任九重道:“你都看到了,何必再问?”那女子鼻中一酸道:“当年你离开我时,只说再不能相见,可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儿。九哥能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甚么?”任九重听了,面色微沉。 
                        那女子忙道:“我只是心疼九哥,才说这些蠢话。其实这里也很好的。”上前挽住其手,便要坐在草上。那少女叫道:“小姐别坐!这地方像猪滚过似的!”那女子道:“莺儿就会胡说,快回车上去罢。你不知道,只要能与九哥在一起,哪里都是一样的。”那少女听了直撅嘴,白了任九重一眼,一扭身去了。 
                        此时庙内只剩下二人,那女子坐在草上,软软地靠着任九重肩头,好半天才道:“九哥,你知道这会儿我有多高兴么?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连梦中你也不与我说话。今日看来,老天还是怜惜我,毕竟待我不薄。”说罢眼圈一红,忙又以笑掩饰。 
                        任九重闻此挚语,也自心动,却道:“何人带你来的?”那女子道:“前几天有伙人登门,说是知道九哥的下落。我一听心就乱了,也未想他们是不是强人、拐子,就急忙跟了来。还好他们没有骗我,我心里实是感激。”任九重见说,心中不由一热。 
                        那女子痴然相望,又道:“九哥,你还常想我们当初的事么?我怕你早就忘了罢?那时我年轻不懂事,老缠着你要情要意,还要甚么名份。后来我知道九哥另有所爱,你一来我便哭闹不止,你却总是大笑。当时我心里真是绝望,现在回头想想,那又有甚么呢?像九哥这样的男子,多几个女人喜欢,不也很好么?我只要从此与你相依,别的都不敢奢求了。你便轰我赶我,我也不再离开。”说罢柔柔一笑,羞然垂头。火光下美人含情,不妆不束,愈显得花容明媚,玉骨轻柔。 
                        任九重却再难稳坐,起身叹道:“儿女之情,本如泡影空花。我视之已如隔世梦境,你又何苦放它不下?”那女子芳心微乱,忙抱住他道:“九哥,你……你为何又说这种绝情话?当年你一说出来,我这颗心都碎了!难道我苦等了二十年,还不够真心么?” 
                        任九重不敢看她,目光投向别处道:“今日你能来,九哥既感且愧,才知自家是个情中罪人!你若能忘了九哥,我反觉好过些。”那女子悲愕不胜,紧抱住他道:“九哥,你究竟要我怎样才是?我心里只有这段情意,今生已放它不下。你莫要逼我好么?”任九重硬起心肠,冷笑道:“我早说过:我若无心,诸缘皆灭。总之是我负你,今生已不可偿!” 
                        那女子听了这话,全然惊呆了,好半晌没有表情,既而缓缓松开手来,止不住泪飞肠断。突然之间,脸上现出一份刚毅,把柔心弱质驱扫无踪,神情又复端庄冷静,显出无比的高贵。任九重细辨其微,心间大痛,便要走出门去。 
                        那女子将他唤住,强抑悲怀道:“人都说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可我一生虽遇浮云,却总难相随。九哥,你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么?”任九重热泪盈眶,不敢回头,望空叹道:“若非天缘永诀,谁人能舍仙子?果有来生,九哥必做个温良情种,只与你厮守不散!”说罢再不犹豫,大步走出门去。那女子悲痛欲绝,只唤了一声,已不觉瘫倒在地。


                        18楼2008-04-27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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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九重细看四周地势,随将那人弃在草间,大步来到门前。他心知猛兽俱在其内,不觉猛志激荡,推门直入。孰料那门十分厚重,方一推开,一股腥臭之气已扑面而来。任九重见其内微光闪亮,遂留心护住要害,直闯了进来。 
                          却见过道上全是血迹,下脚一片湿滑,独不见看守之人。行且未深,猛见两侧囚牢之内,统是奄奄待毙的男子,或皮脱肉烂,或折胫断股,尽被长枷所固,竟无一人神志稍醒。任九重虽有虎胆,亦觉毛发森耸,转生无穷之恨,快步向里面寻来。 
                          忽听得咔地一响,其声大是古怪。任九重急看时,但见左侧牢房之内,一男子蜷缩如球,早已毙命,颈上却套了两副铁枷,原来已把脊梁生生压断。任九重怒火登燃,只一脚踹碎木栅,跟着插刀在背,进来两手较力,猛将两副铁枷拉开。那男子重负一卸,周身噼啪作响,可怜全身骨胳早被压断。任九重将他平放在地,出了牢房,又向深处寻觅。 
                          方走出十余丈,心头忽地一颤,转而目瞪身僵!只见数步之外,一间极大的牢房内,一人竟被铁索吊在空中,手足俱被割断,却还连些皮肉,鲜血正缓缓滴落。任九重大叫一声,猛然撞开木栅,奔了进来。身当此时,大豪杰方寸也乱,不由悲呼道:“伯生,你怎么了!”那人难辨生死,一动不动。任九重这才想起出刀,一跃削断铁索,将他揽在怀中。细看之下,只见其人面色惨白,全然不似活物,一时心如刀搅,禁不住热泪迸流。 
                          忽然间想到:“他等苦害伯生,只为激我神狂,我岂能自乱方寸?”还刀入鞘,出掌按在其胸,暗施手段。直过了半晌,方见那人口内有些气息。任九重不敢停手,急声道:“伯生,你醒醒!”那人口中连吐血沫,继而咳嗽起来。任九重大喜,右掌虚罩其腹,二目陡射异光,盯在他眉心。那人伤了“阴神”,本已不能醒转,一点“元阳”将失之际,突觉一道骇人的光芒照亮了迷程,身子竟骤然离开无边的黑暗,只是眼盲难觅归路。 
                          任九重忙将目光收回,轻声呼唤。过了片刻,那人缓缓睁开眼帘,却仍无法视物,声如蚊鸣道:“师……师兄,是你来了么?”任九重又复泪下,心知不能停留,背起他道:“伯生,咱们走罢。”将索链在腰间缠了几圈,感觉那人已被缚得紧了,绝不致滑落,便要走出牢门。 
                          那人忽道:“把……把我放下,他……他们要害你!”任九重不语,出门顺来路走回。那人欲咬舌自尽,却连这点气力也无,伏在他身上哭道:“气……气脉快 
                          断了!你莫要管我。”任九重回头与他脸颊相贴,强笑道:“又不听话,不怕我再打你么?”话犹未落,前后灯光突灭,眼内一片漆黑。只此刹那,四面已有六七股劲气逼来,也分不清是掌风、剑气,惟觉冷厉无比,砭人肌骨。偷袭者显已算准了方位,各从极怪异的角度来袭,一下子将闪躲之路尽数封死,黑暗之中,只闻劲气破空,直如死神猝临! 
                          便在此刻,更不可思议之事居然发生:那六七人本是协力来攻,谁料袭近身畔,蓦觉同伙几人力道已消,此电光石火的一刻,竟仿佛自家独对强敌,谁人能不心惊!忽听嗤地一响,跟着似有长剑落地,随闻衣袂收束之声,六七人皆飘身远退。 
                          却听任九重大笑道:“这世上能刺伤我的,绝非该死之人!你们都出去等着罢!”言罢并不追赶,只健步跟随。 
                          少时出了铁门,只见七人立在不远处,个个黑衣蒙面,注目向他望来。一人朗声笑道:“早闻魁首之名,不期已入神化之境!我等再来领教!”言罢数条黑影齐上,两人使剑,一人竟用了闭血镢,余者各凭肉掌,飘忽来袭。 
                          任九重只看几人身法,精神已是一振,忽起腿高踢一人面门。这一下已然犯忌,不想那人却躲不开,脚尖只在脸上轻轻划过,竟令其痛入骨髓,蓦然捂胸后跃,虚汗如雨。他却不知,这一踢高妙非常,已含足之踩踏、膝之冲顶、腿之旋搓、脚之贯劈诸劲;整条腿一气贯通,速去速回,倏乎若电劲之击,无论碰到对方何处,均与击中要害无异。 
                          另一人自后袭来,长剑本如灵蛇飞走,猝见此状,忙暗加提防。孰料任九重最怕伤了师弟,起足后踢,一下又蹬在他臂弯。这一脚起落无踪,犹如微风拂过,触体方觉。那人登时丢了长剑,神色陡变。


                          20楼2008-04-27 0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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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者正惊骇间,任九重已连出数腿,分向几人踢来。这几腿更加来去无轨,直似凭空而生。几人虽有防备,却挡不住、躲不及、化不开这神来的一腿,除二人略被抹中,余者皆心如电击,仿佛整个内脏都散了。 
                            原来常人起腿必先移重心,否则无法平衡,故腿动肩必先动;那几人早盯住他肩头,原是正法。却不料任九重技臻绝顶,周身各处均可做为重心,出腿时已与出腿前一样,哪还有迹象可寻? 
                            一人看出奥妙,忽欺身直入,欲施揉手之法,迫近争锋。哪知方搭其臂,忽觉对方全身透空,自家手掌如按在虚处,竟无半点着落。要知揉手之法,原是大有讲究,彼此一问一应,高下立判。若两者功力相当,则摸彼劲并非全空,而是若有若无,此时便需全神贯注,以洽彼意,然后伺机摧敌。若搭手即觉对方周身皆空,则自家必已暴露于彼无疑,似此便有性命之忧。 
                            那人大叫一声,正欲抽身而退,忽听任九重冷笑道:“足下想走也难!”那人浑然不知其法,惟觉自家气血已被一物摄住,忽自耳侧直冲上来,欲掼出头顶;忽又疾落下去,仿佛堕入深渊,自家全然无法把持,用力也罢,用意也罢,统是无济于事,而对方仍有余暇,起足踢向另外几人。 
                            便在这时,蓦见一人自半空飘落,长剑迅若惊虹,直刺任九重顶门。任九重一惊,骤然将手中之人抛起,不防六股劲气突至,已然躲闪不及。这一变与天牢内如出一辙!任九重豁然醒悟,竟尔凝身不动。 
                            原来此刻来袭的数人,方是适才从天牢内逸去的强手;几人一出即隐,却叫另七人假冒纠缠,吸引住任九重的心思,只待他稍一疏神,便做雷霆之击。及见任九重凝如山岳,莫不惴恐:“前番黑暗之中,我等犹难得手,此刻他已有备,更是徒劳了!”念头闪过,身形皆改,刷一下飘散如烟。 
                            任九重心下暗赞:“只此一退,已非等闲可比。江湖上特起之士,我竟全然不识了!”此念未逝,这几人又复来攻,其势之诡谲莫测,实非方才那七人可比。任九重骤感压力袭来,也自惊诧。他背负一人,毕竟不便,加之悬念此人的生死,已无心再斗,忽跃出险阵,向东疾奔。十几人见状,皆飞身追赶。 
                            任九重虽负一人,犹胜狂飙,无奈有二人脚下极快,只在背后出剑、发掌,相距不过丈余,居然甩之不掉。任九重惟恐二人伤了师弟,突然转身抓来。一人身似灵猿,缩身疾退;另一人却头颅被抓,顶门欲裂。任九重无意伤人,说道:“莫再追了!十年之后,你足可有成。”松开手来,又向前疾奔。 
                            谁料这伙人仍追赶不放,似故意与之纠缠。任九重走走停停,又将两名男子拿住,眼见余者相继奔来,忽现怒色道:“我本无意杀人。尔等果欲自献,便可速来!”一言甫出,却见二男子在其手中,遽然收缩成团,随如流弹飞出,势极惊人!众人一见,都不敢太过靠近。任九重得便,疾似风卷,少时奔出衙来。 
                            奈何附骨之蛆,一时难去,后面黑影晃动,又已跟来。任九重奔行之际,偶触及师弟手背,已觉冰凉僵硬,这时回探他鼻息,猛觉其人气息早断,心底一阵狂悲。 
                            众人围将过来,正要动手,忽听任九重仰面大叫道:“老天,伯生一辈子老实忠厚,那是人中何等贵重的品性!你为何任他受虐遭凌,还要叫他死得如此悲惨啊!”说话间虎目含泪,全忘了周遭凶险。 
                            众人都与他交过手,内心早自惊服,眼见他大失常态,居然不再偷袭。一人拱手道:“若论真实本领,我等与魁首相差太远,本来早该收手。但大伙都想见识一下这口刀,可说虽死无恨。请魁首出刀罢!”余者尽向任九重望来,表情极是古怪,似要在他脸上察出些异样才罢。 
                            任九重收泪不住道:“我心中悲狂,只因人命太过危浅,一忽间最亲的人就走了!你们都要自珍,快去罢!”众人面面相觑,均露狐疑之情,好似十分不解,又似乎大为惶恐。 
                            正这时,突见东南两面奔来四五伙人,足足有百人之多,眨眼间围了过来。那十几人见来者非友,都欲破围奔逃。不期来人中好手极多,两下方一交手,那十几人立时不敌,顷刻间俱被拿获。


                            21楼2008-04-27 0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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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08-20 23: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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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贤忽露庄严之情,说道:“所谓侠者,以锄强扶弱为己任,以热血悲心为胸怀。其人可向世间一切弱小低头,却绝不能向任何强权、强力屈膝。若反其道而行之,则万古侠光尽灭,江湖永世黑暗,无复光明。老衲虽然迂拙,青灯古佛之下,也渐渐明白何为真正的侠义精神。果真侠真义者,不啻世间行动之佛,我释家子弟,也未必如他的。”此一番话说出,众人无不动容,眼眶尽都潮湿。 
                              朱棣似乎愣住了,半晌睛眸不转,既而双眉渐聚,森声道:“照你说来,朕为四海共主,强中领袖,侠者必欲除朕了?任九重,朕将死之躯,送给你博此虚名如何?”智贤叹道:“陛下英明,当知任施主绝无此心。所谓一灯可照万古黑。任施主这些年来,不过存此真侠真义在心,为江湖守一盏明灯罢了。”话未说完,众皆大悲,殿内一片呜咽。 
                              正这时,忽听朱棣冷笑道:“朕倒要看此真侠真义,究竟能有多真?玄一,你不是说他入殿之后,即刻便要毒发么?朕可等着他献上那把‘傲君刀’呢。”玄一闻言战栗,膝行而出,颤声道:“陛下恕罪。任先生内功高深,实超乎想象。其实已……已该发作了。”众人听此对话,皆目瞪口呆。 
                              此时任九重已觉体内不祥,却望向玄一道:“道长果有手段!我想知道你怎样下的毒?天底下的毒物,没几样能害得了任某。我知道绝不是那坛酒。”玄一羞愧无地,只冲他磕头不止,却不敢道出真相。 
                              朱棣笑道:“你告诉他就是了。”玄一头也抬不起来,吞吞吐吐道:“半月前陛下坠了马,抬回帐中时,便下了道旨意:叫贫道无论如何,也要逼任先生入宫献刀,且要各派人物都在场。贫道率弟子从蒙边赶回来,先哄任先生喝了那坛酒,因知任何毒物你都能察觉,所以那酒只是个毒引子。后来抓了令师弟,任先生入狱……”刚说至此,任九重忽道:“不用再说,我知道了!”一刹那,心中懊悔不已:“原来他们斩断伯生手足,只为激我神狂意乱!怪不得我触摸伯生身体时,初觉有一丝凉意入掌,那必是另一种毒引子了?两者均无毒,只一相遇,便成奇毒之物!难怪那伙人在牢外纠缠不休,原来是怕我察觉中毒,不肯赶来此殿!”想到此处,急怒交迸,头上直欲炸裂。 
                              突听众人齐声骇叫,旋见任九重七窍之中,各有血线窜出。这毒端的霸道无比,发作得越缓,蓄势也就越强!众人见那血线竟喷出一丈开外,都惊得魂飞魄散。玄一大哭上前,抱住任九重道:“任先生莫怕,这里有解药的!你快向陛下跪一跪,把刀献上,这时还来得及!” 
                              众人都知凶险万分,皆跪地大哭道:“魁首!你便献上此刀,大伙一样敬你爱你!千万别耽搁啊!”说话间,只见他七窍已非血线窜出,竟如喷泉一般,殿内一片血雾! 
                              众人见他满脸都是血,却无屈膝之意,都扑到龙榻之前,哭喊道:“陛下,求您先让魁首服了解药罢!我等必劝他伏首献刀,绝不敢违陛下之意!”朱棣大露得色道:“朕待此刻已二十余载,绝不许有人打折扣。你们都去劝他罢。”玄一吓得神魂失据,扑于榻前道:“陛下,贫道冒死肯求:能否不让任先生下跪,只将刀交与陛下如何?” 
                              朱棣见任九重仍不来跪,大怒道:“朕不见他泥首呈刀,死不瞑目!谁敢再劝,即刻赐死!”说时须发飞张,状极可怖。他晚年本有狂疾,十数年间,已杖毙宫女、阉珰数千人。这一怒大有雷霆之威,宫殿震颤。众人不敢开口,都死命叩头,放声大哭。玄一更是前额尽烂,鼻中都流出血来。 
                              忽听任九重叹息道:“我守了这么多年,就为了看你们这个样子么!”言罢两手攥刀,忽拼尽所余之力,竟将那刀连着刀鞘,猛地折为两半! 
                              突然间,大殿哭声皆止,出奇的安静,众人呼息都仿佛停止了。却见朱棣呆了眼神,似乎全然无法相信,随之一声大叫,猛喷出数口黑血来,险些栽下龙榻。众人被这一幕所惊,都仿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朱棣血复归经,又急喘了几口,忽仰天叹道:“侠之大真大痴,朕总算是知道了!”一语说罢,目中全是灰烬,半点光亮也无。及见任九重囟门都被那毒顶开来,又复长叹道:“朕非庸主,只怕死后也要遭些骂名;卿本英豪,可惜亦不能再返江湖。我二人同日辞世,真可谓素契缘深了!朕还是有些不甘,想与你再赌一局:你若未死之前,能离开朕的皇宫,走到承天门外,朕必以国士之礼葬你,并告子孙万世,绝不再管江湖之事。若你走不出去,江湖还要向朝廷伏首,绝不许自逞侠名,乱朕国典。你看这样如何?”任九重不答,擦去眼前的污血,默默向外走去。众人悲不自胜,皆洒泪呼唤。朱棣虽仅剩下一口气,仍死死盯住他不放,直至他走出殿去。


                              24楼2008-04-27 0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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