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意识到在偌大的世上已然没有对自己来说必不可少的东西。把她送来七十多年前的南京,是为了惩罚她吗?还是为了点醒她?抑或两者都有?又或者……都不是?
脑子里一团乱麻。
先不说身体回到了三岁时的形态,光是那令人发指的杀手训练模式就足够让她再次选择逃离——简直和过去十五年的噩梦一模一样。
——难道要把上辈子的悲剧重演一遍?
不管怎样她都不甘心。
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她要自由!
骨子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贪恋着的唯一,那是她上辈子、也许还有上上辈子都不可得的东西。渴望太久,因而盲目。
——不,也许不是上上辈子就期待的东西。
——也许上辈子的不自由正是为了惩罚上上辈子的过分自由。这样解释也无不可吧。
——嘁。
——什么上辈子、上上辈子。
——我只要活在这辈子就好了。
——对,过好这辈子。获得自由。然后平凡地死去。
——平凡或是不平凡也无所谓。
——总之绝不能再被当作工具培养!
——……
——那么,在此之前……
——先成长到足够强大吧。
——到时候找个机会就逃出去……
不想后来她就这么在那里待了六年多,原因说出来她都觉得可笑。
——
她从尸体堆里踉跄着走出来,却是四肢着地的时间多一些。眼前的陌生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几乎是同时地微微一颤,将本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了一些,以确保自己不会看到这个男人的任何一个身体部位。要说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
——很恶心啊。
她确信自己有着一些记忆,不是从这个世界出生起,而是从似乎更加渺远的过去。这个世界,哪怕一分一秒也好,她都不想再这样继续活下去,这样只是为了活下去而活下去——从她知道自己刚出生就被抛弃的那一刻起,她就只是这样勉强活得像个人类而已。直到又被这个男人捡到——
这么说来,这个人也不算陌生人吧。只是稍稍,有些印象的陌生人而已。
那我呢?对于我自己来说,算是什么呢?
从有此疑问之后,她开始努力地寻找答案。从杀手训练,到筛选,再到做任务,然后训练,筛选,做任务。麻木到从未失手的循环中,她似乎听说了自己的名字——“被抛弃的恶鬼”,蝶七。
那也只是听说而已。
其实她很想笑:本就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存在于记忆中的本名我又不稀罕,做起任务来自然不要命,要是谁真的这么想过一次,你也会觉得冷静是当然的。
——这可是做杀手的先决条件。只有洗脑这种低级手段的地方是不会长久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秘密。没错,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每次想到要杀人时都会手抖;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每次冷静到可怕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只有她知道,其实每次真正动手的那个人,都不是她。只是——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不能做到跟别人一样坚定?为什么洗脑对我来说都没有用?为什么我每次试图想起“以前”的事头都疼得像要裂开了一样?可以的话,我倒宁愿被洗脑啊!我也愿意做一个没有过去记忆一心只做个合格杀手的行尸走肉啊!
——……至少心里不会那么痛苦不堪……
——我究竟……看到过什么……知道些什么……为什么记忆总是断断续续?!
她越思考这个问题就越发痛苦起来,痛苦到发疯,揪头发不足以减轻任何的痛苦,她只能歇斯底里地跑出筛选室的门去,不顾身后那个男人的叫嚷,飞也似的跑去废墟样的战区,跑去躺在成河的血水里,跑去望着飞满了战斗机和轰炸机的天空发呆。看着看着,时间似乎在倒流,血河回溯,风云退游……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在变幻着,倒退着,直到不见了成山的尸体,也不见了古老残破的建筑,有的只是白,茫茫的白。
——呵……
——被洗脑呢。
——为什么只有记忆被洗得断断续续。
——为什么不能把道德观和感情也洗干净?!
——真低级。
——道德观什么的、感情波动什么的……
——真是让人伤心的东西呢。
——只作为拥有这辈子记忆的我来说,我恨日本人。
——怎么能不恨……
——但是,再恨又能怎样?各种因素都不是人力所能及的,没有日本人,还会有别的什么民族。
——我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杀人?
——那不是和他们一样吗?
——有仇报仇。
——世界是无意的。
——也许真的当个行尸走肉还好过些?
——自由……
——自由?
——那是什么?能吃吗?
——……
没来得及记起上辈子的事,没来得及记起自己去做心理诊疗的事,甚至没来得及记起自己怎么来到现在这个世界的事,恍恍惚惚中她听见那个声音说:
「那么,请再一次跟我走吧。你将得到你曾经所渴望的一切。」
「前世身已死,则无可牵挂。」
——你是谁?
「我说过,这不重要。你只要记得自己的名字就好。」
——那我身体里的毒怎么办?
「无可奉告。」
——好熟悉的台词啊喂……我们之前说过话?
「你觉得呢。」
——唉……老子好想刺你一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