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07年12月25日，又是一年圣诞节。
我再次站在江北渚的骨灰盒前，把一枝玫瑰别在了上面。三年了啊，他死了三年了啊。
“我就知道有一天，”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忽然响在了身后，“我会在这儿见到你。”
回头，是江南站在我身后，眉眼稍显沧桑。我忍不住皱了皱眉，我没想到我还能看到江南，我想我这几年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江南，不明原因。有些回忆好像突然如潮水一般涌来，莫名悲伤。
我绕开他从另一个方向离开，有些情感能别泛滥就需要克制，有些东西能不想起就要离开。
可是，我突然就想找个人把这些事都讲出来。
我可能真的是闷太久了。

二
大学毕业后三年，江南和我的感情从热情回归平淡日趋走向平稳，甚至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地步，我记得是2003年春节，江南正大光明地带着我和江父江母成功会晤。江爸江妈看见我乐开了花，应景的给了一个大红包。
江北渚就是这个时候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猝不及防地抢走了我的红包，哈哈大笑。我下意识心里反应是――靠，抢钱！再回头看江南，我还是第一次看他脸上不明晦暗，吓了我一跳。江妈的表情也很怪异，类似厌恶又好像憎恨。只有江爸一脸亲切地过去搂过那个男孩的肩膀，语气温柔:“北渚，把红包还给姐姐，爸爸再给你包一个大的。”
我这才忍不住仔细地打量眼前的少年。江爸的语气太像哄小孩子，可眼前的男孩明显已经有十八九岁了，个子也比江南高上些许。“江南，这是谁啊？”我试图打破稍显尴尬的局面。
江南眉头紧锁，不说话。
“这是阿南的弟弟。”江爸笑呵呵的，把从男孩子手中哄过来的红包又递还给我，“他叫江北渚。”
我有些错愕，和江南认识五年我从未听说他还有个弟弟，但稍加思索便又释然，我们的确以前没有专门谈过家人的问题。可是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个原因，一个江南闭口不谈自己弟弟任何事的主演原因。
江北渚有先天性的智力障碍。

三
江南说江北渚一直都是他的一个负担，甩也甩不开。
可是相反的，我却很喜欢这个大男孩。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北渚长得太喜人了，大眼睛亮晶晶的，鼻子挺嘴巴翘，小脸白白嫩嫩的像极了洋娃娃。
江北渚也对我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第一次和我讲话的时候还是怯生生的，眼睛眨啊眨的，偷偷瞄了我一眼又看向别的地方。
“你啊。叫什么名字啊？”小孩语气还挺拽。
我觉得江北渚就是这种呆呆的样子才可爱，忍不住就伸手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别说手感真不错。我笑眯眯地说:“我叫秦九歌，快叫姐姐。”
“秦九歌？”他念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又不知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竟把我晾在一边画画去了。
江南是不喜欢我接触江北渚的，他总是担心江北渚会伤害我。可是江爸对我和江北渚的沟通很是欢喜，他说如果未来他和江母不在了，还需要把江北渚托付给我们照顾。
江爸说那些话的时候很难过，他说:“九歌真是对不起你，让你嫁进来就要和我们一样照顾北渚，拖累你了。”
开始我听这话时候会笑着打哈哈，心里忍不住不舒服，想我凭什么要和一个智障牵扯一辈子，可是再想想，嫁进江家就是一家人，江北渚的确就是我的义务。
一时心里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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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结婚的事情让我又往后推了些日子，一方面是由于我父母不太乐意，另一方面是我想适应一下江家的生活。
我想，如果说最终两个家庭还是不合适，我也好能全身而退。的确，我很现实，作为一个20世纪的女性，我必须要自己多些理性。
所以，我和江南到了试结婚的同居时期。
我开始住在了江南家，并且开始对江北渚做各种各样的了解。据说江北渚智力只相当于五岁小孩，即使他已经十八了。
江北渚很黏大人，有事候缠人得不行，让我忍不住觉得烦。可是我不讨厌他，因为一看到他我就心疼。当时我还自我安慰和自己讲果然上帝是公平的，给人以美貌就不给人以智商。
我发现江北渚喜欢画画，他有很多蜡笔颜料彩色铅笔。江爸说他喜欢画画做日记，这让我有好几次都想瞅瞅这样的小脑袋瓜里到底都有些什么，可是他却不让看，总和江爸告状我偷了他的秘密。
我记得后来生出了一件好玩的事，让我记忆犹新。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温暖得不得了。我下班回家到了小区门口，远远就看到了江北渚。
我对江北渚的行为一直都很好奇，默默观察着。他好像在草地里挖了一个坑，然后坐在地上仔细地把自己的脚埋进了土里。
我奇怪他在做什么，稍走近一些看他站起来拿花洒往自己腿上冲水，就好像种花种树一样。
我终于忍不住见他:“江北渚！”
他转过头，阳光下的江北渚就好像会发光，像天使一样。我知道我这个描述很俗，可是当时我想的就是――妈的，要是正常的姐姐该去到追了。
你根本想象不到他有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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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塞晚上好

五
江北渚后来给自己浇完水，在阳光下想开双臂站了很久。
我问他在做什么，他稀里哗啦说了一大堆。大概意思是江爸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小树怎么长成大树。江北渚说：“我也想从小树长成大树。”眼睛里亮晶晶的，是坚定的神色。
我又问:“为什么想长成大树？”江北渚的想法好可爱，所以让我忍不住想探询他的想法。
但他不讲话，突然脸很红，又是不理我独自玩耍去了。
江爸说他第一次看到江北渚也有秘密，他说：“九歌，你真是我们家的大福星。”
当时江妈在旁边打毛衣，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我看了江母一眼，她依旧低头打毛衣，好像根本没注意到我们，我想可能是我听错了。
后来我和江南说了这件事，我问他：“你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北渚啊？”
他看了我一眼，幽幽地来了一句：“你觉得我们家谁会喜欢一个傻子？”眼睛中的轻视轻易就让我捕捉到了。
我突然发觉，原来除了江爸，没人喜欢江北渚。

六
我和江南第n次争吵还是因为江北渚，之前其实有很多时候都会因为他有一些小摩擦，可只有这一次吵得最凶。
江南说他警告过我很多次离江北渚远点，因为江北渚说不定哪天就会精神失常伤害我。
我却觉得这种理论很可笑，智力障碍又不是精神病，江北渚并不是他认为的那种小孩，江北渚善良、友好、热情……他的那些优点江南都看不到，他只知道江北渚是个智障，江北渚是个傻子。
我们在卧室里吵得厉害，惊动了其他人都跑了进来。江北渚不明所以地看我们吵得面红耳赤，立即挡在我们面前，大叫:“我不许江南欺负九歌，我不许！”
后来我想起这件事对江北渚还是充满感动，可惜当时我太烦了，推开江北渚我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镇定地说：“我不想和你吵，咱们都冷静一下吧。”
说的冷静，可身体止不住的发冷。
我拿起衣服就往外走，没人关注我。我听到江母在我身后刻薄地指着江北渚骂他这个智障，这个扫把星，这个该死的东西。
我这才觉得，这个家庭真的太可怕了。

七
江南后来给我打了很多电话，可是我不想原谅他。
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江南温柔体贴，大度绅士。在我眼里他就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可是现在我无法忍受他把他的小心眼、刻薄、厌恶、偏见都给了江北渚。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狭隘。
我觉得江北渚就像一面三棱镜，他总是可以让人性展现出很多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还是爱江南。
可是一个家庭除了江北渚这样子一个负担之外还充满了冷漠，我无法接受。
所以即使心痛，也最好结束。确确实实，我怕了。
后来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还未开口就听对方说：“九歌我想你了。”
我以为是江南，眼泪刷就落了下来，可是再听我突然发现是江北渚。
“我也想你啊，小北渚。”我笑嘻嘻，伸手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脸。
江北渚呵呵笑了凉生，可是没一会语气又很委屈似的。“你都不来看我。”
我眼前浮现了一副江北渚在原地跺脚的画面。他着急的时候就喜欢跺脚。
我想说姐姐最近有点忙，可是还未开口，电话那头一阵窸窣。下一刻，另一个声音响起：“九歌，我是你江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