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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增帖】武侠小说——七 剑 下 天 山 !(梁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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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难受温柔 岂为新知忘旧好
惊心恶斗 喜从方窟得真经 

  正在此极端紧张之际,凌未风双足勾着峭壁的石笋,用力一翻,身子倒挂,伸手一把抓
着楚昭南颈项,像捉小鸡一样,将他提出水面,楚昭南虽有宝剑在手,但刚才给百丈瀑布冲
击而下,早已乏力,更兼半截身子浸在水中,更是无从抵挡,凌未风一把抓起,劈手就夺了
他的宝剑,双手叉着他的喉咙,楚昭南嘶哑地叫了一声,断断续续说道:“我给你‘舍利
于’!”
  凌未风看了他一眼,双手松开道:“拿来吧。”楚昭南掏出湿漉漉的檀香盒子,凌未风
伸手接过,楚昭南面色十分难看,这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认输。
  凌未风正待拉他同上悬崖,蓦然间,只听得“蓬”的一声,一道蓝火竟在身边炸裂开
来,凌未风半身悬空,挂在悬崖之上,根本无从躲避,肩背给火焰灼得滚热,面上也着了几
点火星,他急忙一手按着石壁,将身子在石壁下一滚,火焰虽告熄灭,但仍是感到疼痛。楚
昭南趁势翻转身来,仰望着凌未风,凌未风睁目大喝一声,将抢来的游龙剑拔在手中,楚昭
南不敢再上,这时只听得悬崖上嘈成一片,呼喝声和兵刃碰瞌声交杂传来。
  这枝蛇焰箭是和楚昭南同来的卫士之一郝大绶放的,和楚昭南同来的两个人,点穴名家
古元亮已为凌未风点成残废;郝大绶却杂在众人之中,一同跑出窟外,他见凌未风和楚昭甫
同堕崖下,竟取出歹毒暗器蛇焰箭向下面肘去,蛇焰箭发时有一道蓝火,见物即燃,不能用
手接,也不能用兵器碰瞌,只能避开,他这一箭是立想将凌未风射死,纵便楚昭南也误伤在
内,也在所不惜。
  韩志邦和刘郁芳见他如此歹毒,勃然大怒,韩志邦一摆八卦紫金刀首先冲上,才打了数
招,刘郁芳就脱手飞出独门暗器锦云兜,将他抓伤,郝大绶手中兵刃,也给韩志邦打落,他
浴血拼命冲出,才跑了几步,就给两个喇嘛迎面截着,一左一右,大喝一声,双双扑进,一
个矮身,各扯着他的一条腿,似荡秋千似的将他荡了起来,荡了几荡,又是一声巨喝,将他
抛落悬崖。
  楚昭南正在惶急,忽见半空中掉下一个人来,心中大喜,也不管是敌是反,伸手一把接
着,向水面一抛,乘着尸体浮沉之际,提一口气,用足内劲,向江中跃去,单足一点尸体,
又是拼命一跃,竟给他跃到离凌未风十余丈的另一处河崖,他手足并用,似猿猴般的爬上了
峭壁,一溜烟地逃了。韩志邦连发了几粒铁莲子,都因距离太远,没有打着。
  楚昭南临危逃脱,韩志邦恨极骂道:“又便宜了这奸贼!”刘郁芳道:“不必理他,先
看着凌未风吧,今晚可累了他了!”韩志邦默然不语,走近崖边,只见浪涛拍岸,峭壁上有
一个黑影在慢慢移动。韩志邦将夜行人随身携带的千里火打开,刘郁芳在火光中看见凌未风
爬行而上,显得很是艰难。大吃一惊,颤声叫道:“他受了伤了,照他平日的功夫,绝不会
这个样子!”她解下“锦云兜”轻轻地抛下去,“锦云兜”是数丈长的钢绳,尖端装着倒须
钢网,作暗器用时可以抓人,而现在却恰好是救人的工具,凌未风已爬上一半,刘郁芳双足
钩着崖边,探下身子,将钢绳轻轻一摆,恰好触着了凌未风的手指。凌未风伸手握着。刘郁
芳叫声:“小心!”用力一荡,钢绳抖得笔直,将凌未风平空抛了起来,凌未风像荡秋千似
的,握着钢绳,越荡越高,刘郁芳一缩身躯,将钢绳一卷,把凌未风轻轻放在地上,自己也
站了起来。几个喇嘛齐声赞道:“真好臂力。”他们不知刘郁芳使的乃是巧劲。
  刘郁芳顾不得回答,扶着凌未风细看,只见他肩背已给烧得残破,肌肉变得淤红,凌未
风转过面来,喇嘛们开声惊叫,他的脸本来就有两道刀痕,现在加上硫磺火烧得又黑又肿,
更显得十分可怕。凌未风笑道:“我本来就难看了,更丑怪一点算不了什么。”刘郁芳道:
“你觉得怎样?”凌未风硬挺着道:“不过烧破了点皮肉,没有什么?”他随说随把檀香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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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志邦却终日寡言寡笑。第三日早晨,刘郁芳一觉醒来,竟然不见了韩志邦的踪迹,只见尘
土上有人用手指写着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
  那几行歪歪斜斜的大字写道:“咱是一个粗人,不懂规矩;虽属旧交,不如新知;天地
会之事,有吾姐主持与凌英雄相助,大有可为,成功可期。从此告辞,盼望珍重。”抬头一
行写着:“拜上刘总舵主”;下面署名“粗人韩志邦”。刘郁芳看了,黯然不语,凌未风
道:“他倒是个豪爽的汉子。只是误会太多了我这个‘新知’本就无心疏间‘旧交’!”刘
郁芳叹了一口气道:“他的心眼儿也太多了,我担心他一个乱闯,难保不出岔子。”是不知
他走向何方,凌未风又是伤势初愈,更是无法寻找。
  再说韩志邦那日受了刘郁芳白眼,愈想愈不是味儿。当晚翻来覆去,整夜元眠,想自己
一个“粗人”,武艺与凌未风又是相去甚远,如何配得上她。他心中本来愤愤不平,埋怨刘
郁芳刚交上一个“新朋友”,就把多年的“老朋友”冷淡;这样一想,反觉平静下来。他心
中暗道:何必在他们中间,做一个拦路石头,于是不得天明,披衣便起,看着他们睡得正
酣,暗暗叹口气,背好行囊,挂好兵器,独个儿走出窟外。
  韩志邦迷迷茫茫,也不知该走向何方,他信步所之,在山岗漫无目的地乱跑,这时晨露
未干,晓风拂面,行走间,忽听得哟哟鹿鸣,远远望去,只见一头梅花小鹿,在山溪旁边饮
水。饮了一会,又咩咩乱叫。韩志邦心想:这头小鹿,孤零零的在这里饮水,一定是失了母
亲的离群小鹿,真是可怜。他胡思乱想,慢慢地走过去,自言自语他说道:“小鹿,小鹿,
我也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你不赚弃,我和你做个朋友吧。”
  胡思乱想间,忽听得一声兽吼,在树林草莽之中,跑出了一只金钱大豹,一声狂吼,腾
空窜起,向那头小鹿扑去,韩志邦大怒,骂道:“小鹿这样可怜,你还去欺负它!”他也一
跃数丈,一连发出几支袖箭,箭箭射中,只是距离过远,那豹子皮肉又厚,虽然痛得狂嗅怒
吼,却并未跌倒,那小鹿被它咬中后腿,也痛得狂奔,那金钱豹身上带箭,仍然不舍,紧紧
追去。韩志邦突然一腔怒气,好像要向豹子发泄一样,也施展轻功,追在豹子之后。
  追了一回,那小鹿似乎急不择路,竟窜进了一座小小的石窟。那豹子也追将进去,韩志
邦赶在后面,距离已近,又是一支袖箭,射入金钱豹的肛门,那豹子大叫一声,仆在地上,
尚未爬起,已给韩志邦夹劲捉着,用力一拗,把豹子颈项拗断,快意之极,说道:“看你还
欺负小鹿!”他将豹子一把抛进洞内,缓步进去,只听得里面小鹿叫声很是惨厉,他心中一
动,忽听得里面人声喝道:“是谁?”他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人将小鹿按着,正在用刀于锯
梅花鹿的鹿茸,这人一见韩志邦进来,蓦地跳起。脱手就是一口飞刀,向他掷去,韩志邦闪
身避过,睁眼看时,只见这人正是张天蒙!原来张天蒙那日给凌未风一剑掷中,流血很多,
因此躲到这个洞中养伤。”
  韩志邦见是张天蒙,想起他的狠毒,那日几乎将凌未风弄死,勃然大怒,紫金刀骤的出
手,照心便刺。张天蒙刷的跳前两步,龙纹鞭也发出招来,韩志邦抡刀猛砍,张天蒙长鞭一
抖,缠在韩志邦鞭上,给他用力一弹,紫金刀竟给弹了回去。韩志邦越发大怒,跃纵如风,
一口刀滚滚而上,张天蒙身子却似转动不灵,只得招架。韩志邦看看得手,猛然间张天蒙大
喝一声,身子往后一坐,韩志邦的紫金刀被长鞭缠着,给他往后一拖,紫金刀竟脱手飞去。
张天蒙更不放松,疾的又是一鞭,打中韩志邦胸部。韩志邦仆在地上,滚了数滚,寂然不
动。
  张天蒙心中大喜,挪步上前,还想补他一鞭,正走近韩志邦身边,猛然间,韩志邦在地
上大喝一声,铁莲子冰雹般地打出,张天蒙猝不及防,头面两肩给狠狠打中几颗。张天蒙往
旁一跳,忽觉脚下好像踩了棉花一样,软弱无力。给凌未风剑伤的创口,又汩汩流出血来!



2025-09-01 18:1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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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躲避瘴气,不能不低飞下来,盘旋在火难之上,但它们低飞轻掠,一见竿影,便即高飞,
彝民们奈何它们不得。先来的两个汉人,哈哈大笑,各自向彝民们讨过了枝竹竿,站立起
来,只见他们竹竿舞处,矫如游龙,低飞的禽鸟,一碰着就落下来,霎忽之间,就打下了一
大堆飞鸟。鸟群吓得振翅乱飞,飞出了竹竿所能到达的范围。后来的那几个黄衣大汉,发出
冷冷的笑声,其中一人蓦然在地上拣起了一块石头,站了起来,只笑了声道:“何必这样费
事,看我的吧!”他将手中的石头用力一搓,双手一扬,只见碎石纷飞打出,空中的飞鸟,
纷纷落下。那个汉人急急放下了竹竿,抱拳请问。那黄衣人又是一声冷笑,对其中一人说
道:“金崖,你不认得我,我可还认得你,听说你在平南王尚之信处很是得意,这位朋友,
想来也是王府中的得力人手了。”
  那个唤作金崖的看了他半晌,忽然说道:“前辈可是邱东洛先生,十年前似在历城见
过,前辈在那里得意?”邱东治见他口口声声以晚辈自居,面色稍稍好转,但仍是迫近一
步,大声问道:“你从尚之信处来,带什么东西去见吴三桂,给我看看?”金崖面色大变,
说道:“这个,恕晚辈不能从命!”邱东洛阴侧恻冷笑着对同来的三个人说道:“搜他!”
那三个黄衣人齐齐扑去,金崖双掌疾发,觑准当前一人,一记“弯弓射雕”,左右开弓,就
打过去,那入侧身一避,金崖哩的如箭冲出,那三个大声呼喝,包抄上来。金崖的同伴方想
出手相助,已给邱东洛一颗碎石,打中穴道,登时软瘫地上。这几个人一阵大闹,彝民们纷
纷走避。凌未风随众站了起来,就在此时,那几个人已打近他的身边。那三个黄衣大汉,勇
猛非常,三面围攻,拳落如雨。金崖等于是溜滑,一面招架,一面闪避,溜入人丛之中,为
首的黄衣大汉,暴喝一声,一掌斜避过去,金崖往下一塌身,缩须藏颈,掌锋倏地擦头皮过
去,大汉那一掌竟然打在凌未风身上。
  凌未风本来是不想暴露身份的,现在突然吃了黄衣大汉一掌,本能地运出“卸力解势”
的上乘功夫,身子一闪,那人的掌似打着一团棉花,无从使力,掌锋擦胸而过,收势不及,
身向前倾,金崖趁势蓦地长身,一脚踢去,把那黄衣大汉,扫出两丈开外。
  和黄衣大汉同来的邱东洛大吃一惊,这时他不敢再托大了,急急赶上前来,凝目一看,
恰恰和凌未风对个正着。他双眼上翻,一声怪叫,哈哈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
厮。”凌未风傲然说道:“幸会,幸会,十六年前,领你两刀,幸好未被刺死!”邱东洛大
笑道:“你想算旧账,我可想同你算新帐呢!好,好,咱们再来一场单独一斗!”这时另一
个黄衣大汉,伸手一指,接声说道:“邱老前辈,浙南的女匪首也在这儿,让他们一起上
吧!”邱东洛怪眼一翻,又是连声怪笑:“今日何幸连会两位男女英雄!”他侧过面,对那
几个大汉说道:“你们对付那个女的,这小子我要和他见个真章!”金崖这时也看清楚了凌
未风面容,大吃一惊,知道此人就是纵横西北,武林传说中的神奇人物;而邱东洛也是青年
江湖一霸,二十多年前,突然在江南出现,谁都不知他的来历,后来突然隐去,谁也不知他
的去处。这两人都不好惹。他见邱乐洛率那几个大汉,正取着包抄之势,急忙抱拳说道:
“邱老前辈,我和他们可不是一路!”邱东洛哼了一声道:“你的事停下再说,只要你不理
闲事,咱们还有商量。”邱东洛自信可以对付凌未风,但却不知刘郁芳的深浅,而金崖也是
一名好手,因此他分别缓急,存心先截着凌未风再说。
  这个邱东洛说起大有来头,他是鄂亲王多铎的师叔,和当年被杨云骆杀死的纽枯卢是同
门师兄弟。是长白山派“风雷剑”齐真君门下,排行第三,武功最强,他本是满州女真族
人,跟随清兵入关,改了个汉人名字,入关后,一面暗中给清廷拉拢江湖好手,一面侦察关
内武林情形,他不知道杨云骆已经死去,追踪而至到天山,想找杨云聪晦气,凌未风那时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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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回疆,武功不强,挨了他两刀,后来还是晦明禅师,显了一手绵掌击石如粉的功夫,才把
他吓走的。今番他远到滇中,为的就是追踪凌未风!”和邱东洛同来的三个黄衣大汉,都是
大内的一等卫士。原来楚昭南云岗战败之后,回去一报,康熙皇帝也耸然动容,心念有凌未
风这样的高手留在世上,终是大患,因此立命邱东洛带领一个助手,亲自出马,搜查凌未风
下落。另派两个卫士,赶赴昆明。邱东洛带领助手,到了云岗,在断崖岖壁之上,看见刘郁
芳给韩志邦的字。其中有“盼仍继续西行,共图大业”之句,这留字韩志邦没有见到,却给
邱东洛看到了;邱东洛心思颇为灵敏,一见便猜到他们必是入滇,因此急急赶来,到了滇
边,会合了原先来的两个卫士,一行四人,在浓雾瘴气之下,来到了抚仙湖滨,恰恰和凌未
风碰上!
  这时邱东洛公然叫阵,正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凌未风拔剑便起,刚行了两步,忽又
转身,左手在刘郁芳腰间一抽,将她的青钢剑拔出,右手将自己抢自楚昭南手中的游龙剑递
过,说道:“你使这个!”刘郁芳愕然待问,凌未风早已飞步而出。刘郁芳猛然省起,这是
他为了敌手太强,所以留下宝剑给自己防身,心中感动,拿着游龙剑怔怔地站着,眼角不觉
滴出了颗晶莹的泪珠。
  这时邱东洛已经和凌未风动起手来,邱东洛左手抡刀,右手兵器,可是两手的兵器不
同,这种功夫,在武术中最是难学。尤其刀与剑因为形状相似,用法变化之间,却非常奥
妙,似同实异。俗话说:“心难两用”,双手使两般兵器,就等如叫人一手用笔写字,一手
用针缝衣一样,该有多难?可是邱东洛的左刀右剑,施展开来,却妙到毫巅,不但没有错
漏,而且明明看来,两手使出的招数相似,却又虚虚实实,变化不同。饶是凌未风天山剑法
独步海内,开头十多招,也感到应付为难,落在下风。
  但凌未凤是何等人也,他十多招一过,已看清楚了邱东洛的路道,剑招倏变,展开了
“绵里藏针”的精奇招数,身形飘忽如风,剑法虚实并用,剑到身到,每一招都暗藏几个变
化,绝不把招数使老。邱东洛的风雷刀剑变化已极为繁复,而凌未风的剑法,更是鬼神莫
测。两人这一场厮拼越打越急,越打越猛,旁人看去,只见一团刀光剑气,恍惚见景而不见
人,辨不出是谁强谁弱,孰优孰劣!
  邱东洛是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做梦也想不到凌未风的剑法竟是如此神奇。百忙
中,他看到刘郁芳一步一步移前,双目紧盯斗场,似是十分关注,蓦地得了主意,大声喝
道:“孩子们,把那贼婆娘拿下!”
  那围上来的三个卫士,一个名叫张魁,手使赤铜刀;一个名叫彭昆林,手使一枝白蜡竿
子,其长七尺四寸,能当枪使,也可作棍用;另一个名叫郝继明,手使一对飞抓,最是厉
害。彭昆林的蜡竿子先到,给刘郁芳举剑一挡,白蜡竿子立给切断一截,彭昆林急急掣回,
叫道:“这贼婆娘使的是宝剑!”郝继明不声不响,双手一扬,一对飞抓带着虎虎风声,劈
面打出。刘郁芳把剑一挽,打了一个圆圈,想将飞抓斩断,哪知郝继明也溜滑得很,刘郁芳
剑招方发,他的双抓忽然一抖,己是改从下三路扫到,待刘郁芳丈剑下截时,他的飞抓又从
两胁绕来了。这对飞抓在他手中,如同活动的暗器,刘郁芳仗着宝剑厉害,左迎右拒,兀是
给他闹得手忙脚乱。
  彭昆林和张魁见有便宜可拣,从两侧扑攻上来。彭昆林这时也学乖了,半截竿子使出许
多花招,配合着飞抓进攻,只是不和她的宝剑相碰,而张魁的厚背赤铜刀,却是械重力沉,
虽然一给宝剑碰着,就划了一道口子,宝剑却难将它削断。飞抓远攻,赤铜刀近袭,白蜡竿
子侧扰,三般兵器,三种打法,刘郁芳应付得非常吃力,幸好有游龙剑在手,敌人也不敢骤
然攻进来。
  这时浓雾渐消,天色复亮,成群飞鸟,给这一场恶斗,吓得振翅高飞,在半空中间旋哀
鸣,一见天亮,纷纷冲雾逃出。好像底下这一场恶斗,比瘴气更足令飞鸟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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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未风刚刚抢了先手,占得上风,正在步步进逼之际,听得刘郁芳已经出手,他遥辨兵
器碰磕之声,已知刘郁芳受了围攻,心中暗呼不妙。他百忙中侧目窥视,只见刘郁芳一柄剑
舞得风雨不透,已是只能招架,不能还招了。高手比剑,如名家对弈,全仗气沉心静的镇定
工夫。凌未风一急躁,立刻给邱东洛找着了漏洞,风雷刀剑,又紧紧进通过来,竟然反客为
主,又抢先手进攻。凌未风醒悟速决不是办法,急忙重摄心神,一面迎战,一面缓缓向刘郁
芳这边移来。
  时间一长,刘郁芳越感难以支持,她额角见汗,手心发热,呼吸渐促,心跳渐剧,剑招
发出;竟每每受了牵制,不能随意屈伸。正危急间,郝继明飞抓又搂头撒下,刘郁芳刚使出
一招“举火撩天”,剑锋上指,彭昆林的白蜡竿子,当胸刺到,刘郁芳别招不变,剑身外
削,彭昆林倏地将竿子行后一掣,让位给张魁的赤铜刀当胸刺来。刘郁芳无可奈何奋力一
格,与赤铜刀碰个正着,剑锋将赤钢刀斫了一个凹口,未及抽出,飞抓又已当头抓下。刘郁
芳无法招架,就在此性命俄顷之间,忽听得郝昆明“咦”的一声,飞抓忽然凭空荡了开去。
  郝继明倏地将飞抓收回,大声怒骂道:“这算是那路高人?何不出来赐教,却在背地里
偷掷掷一镖,冷放一箭!”话声未了,只听得一个少年声音冷然地发话道:“你们三人围攻
一个娘儿,这又算是那路高人。”郝继明看猛觑发声之处,一扬手就是两把飞锥,联翩飞
去。那少年又是冷冷一笑,只听得半空中嗤嗤两声,两柄飞锥竟互相激撞,跌落湖中。刘郁
芳这时已看清少年发的暗器,形如一只蝴蝶,迎风有声,郝继明的第一枚飞链给暗器一撞,
反激回去,恰恰和第二枚飞锥碰个正着。刘郁芳认得这是四川唐家独创的暗器蝴蝶镖,暗暗
惊奇,这少年年纪轻轻,竟然会用这样奇形暗器。
  郝继明以飞抓飞锥两样绝技,称雄武林,飞锥给人轻轻打落,不由得又惊又怒。须知他
的飞锥乃是暗器中最沉重的,现在竟给一枚小小的蝴蝶缥,反荡开去,这少年的功力可想而
知,他虽然愤怒、也不敢掉以轻心了,当下,把两柄飞抓,使得星流电掣,一柄护身,一柄
攻敌。
  那少年的兵器却也奇怪,乃是两柄流尾锤,长长的铁索,顶端系着一个钢球,不用时围
在腰间,用时一抖手便飞掷而出,也和飞抓一样如同活动的暗器。这时两人相隔五六丈远,
交起手来,飞抓飞锤在半空中互相碰磕,四条链索如神龙乱舞,忽削斜飞,忽而直射,好看
之极。而飞锤飞抓一碰着便溅出火花,在半空中一明即灭。
  刘郁芳减少了最强的敌手,精神大振,一柄游龙剑如灵蛇疾吐,寒光烁烁,冷气森森,
指南打北,把张魁和彭昆林迫得连连后退。不过片刻,只听得呛啷一声,彭昆林的白蜡竿
子,又给斩断。
  这时凌未风和邱东洛也打得十分炽热,凌未风见刘郁芳已经脱险,更无忧挂,一柄青钢
剑,倏地展开,时而柔如柳絮,时而插若洪涛。邱东洛的风雷刀剑,虽然劲度十足,变化繁
多,可是在攻击时却给凌未风轻轻化去,在防守时又给凌未风直压过来,左刀右剑两般兵
器,都给凌未凤一炳单剑克住。战到分际,猛听得凌未风大喝一声,一剑撩去,邱东洛左手
长刀,登时脱手,凌未风疾如闪电,举剑在邱乐洛面门一划,再向右一旋,将邱东洛左边的
耳朵割下来,大声喝道:“这是第一刀的还本付息!”邱东洛说罢哈哈大笑,却不迫赶。
  邱东洛没命奔逃时大呼“风紧”!百忙中还向那个独战郝继明的少年发出一块飞蝗石,
叫道:“郝老,扯呼!”凌未风见他单独招呼郝继明,大起疑心,一挺青钢剑,便来拦截,
这郝继明果然虚见一晃,避过了那少年的流星锤,拔足飞奔,恰恰给凌未风截住。郝继明双
手一扬,两柄飞抓,直向凌未风打来,凌未风不躲不闪,待得飞抓呼的一声到了头上时,右
手青钢剑向上一挺,给一柄飞抓缠个正着;凌未风抽后微一坐身,郝继明给扯得向前移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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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面,硬将刺出的剑撤回,仍是怒目而视。
  李思永双手据桌,缓缓说道:“大将军暂请息怒,凌大侠所言虽然冒犯虎威,却也不无
道理!”吴三桂凝坐不动,阴阴沉沉地说道:“什么道理?愿见教于高明!”
  李思永道:“大将军既愿坦诚相见,必不以直言为罪,以大将军的身份,今日若仍以反
清复明为号召,恐大有未便。名不正则言不顺,明朝断送在将军身上,天下共知,今日将军
自称‘兴明灭虏’恐百姓难以信服!”
  吴三桂尴尬之极,满肚怒火,却又不便发作出来,眉头一皱,强忍问道:“然则公子又
有何高见?”李思永坦然说道:“与其用‘反清复明’,不如用‘驱虏兴汉’,而且以大将
军名义昭告四方,不如由家兄出面。”保柱怒问道:“原来说来说去,却是你们想自己作
主。叫我们替你们打江山!”李思永愤然说道:“我只知择于天下有利者而为,只求能驱除
胡虏,并不计较其他,也不避嫌退让!”
  吴三桂拂袖而起,干笑几声说道:“李公子确是直爽男儿,但此事一时难决,容改日再
议如何?保柱,你替我送客!”给保柱打了一个眼色,便即带领两旁文武离开。
  保柱心领神会,端茶送客,此时大堂上除李思永、刘郁芳、凌未风三人外,便只有保柱
一人。保柱端起茶杯,却只是作出送客的姿态,并不陪他们外出,也没叫人带路。李思永只
道是彼此言话冲撞,所以他们故意冷淡,心中暗笑吴三桂量浅;凌未风老于江湖,却是满腹
狐疑。他走了十余步,回头一看,只见保柱一脸狞笑,凌未风大叫:“李公子留神!”保柱
已在墙壁上一按,蓦然间“轰隆”一声,大堂中央的地面,突然下陷,凌未风施展绝顶轻
功,身子一弓,箭一般朝保柱冲去,保柱双袖一扬,打出一套金杯,凌未风半空中身子蜷
曲,一个倒翻,避过金杯,像大鹰扑下,朝保柱便抓。他来得疾如闪电,保柱刚自一怔,已
给他冲到面前。保柱急得双拳如风打出。凌未风不闪不躲,一把将他抱住,两人一同跌下地
牢。
  地牢里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凌未风一待脚踏实地,立刻嚷道:“刘大姐,你们都在
这里吗?”角落里有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是凌大哥吗!我们都在这里。”凌未风放开保
柱,循声找去。哪知保柱一脱身,劈面又是一拳,凌未风奋力格开,喝道:“你想找死?”
保柱气呼呼的一言不发,霎忽之间,打出七八拳。
  凌未风刚才受了保柱几拳颇感疼痛,知道此人功力,不能小视,如何能让他再度打中,
黑暗中展开八卦游身掌法,绕着保柱,乘隙进击,那保柱也煞是了得,听风辨形,拳势丝毫
不缓,每一拳都是打向凌未风的要害,就像周身长着眼睛一样。
  凌未风知道他打的是少林罗汉拳,讲究的是势劲力足,招数迅捷,不能硬接。他叱咤一
声,双掌翻翻滚滚,专从“空门”进扑,把一双肉掌,当成三般兵器使用,石掌劈按擒拿,
如同一枝五行剑,左掌掌劈指戳,如同单刀配上点穴撅。保杜在黑暗中,只觉掌风呼呼,凌
厉之极,而敌人每一招数,又都是向自己穴道打来,不禁大骇,心想,这凌未风果然名不虚
传,在黑暗之中,认穴还是如此清楚!
  李思永、刘郁芳在暗黝里听暇暇啪啪的拳掌声,打得十分热闹,也不知凌未风和什么人
打,只是听得两方的拳声掌声,竟似功力悉敌。
  李思永道:“刘姑娘,你带有火熠子吗?”火熠子是江湖人随身携带的物件之一。刘郁
芳给他提醒,应了一声,将随身火熠子亮起,走近一看,凌未风见了火光,瞧见刘郁芳缓缓
向自己走近,奋起神威,大喝一声,掌按指戳之中,猛的飞起一腿,把保柱踢倒地上。保柱
懒驴打滚,一翻身,亮出折铁刀便斫,凌未风掌势一引,又再起一腿,正踢中保柱手腕,折
铁刀凌空飞起,凌未风赶上一步,啪的一掌打在保柱背上,把保柱再度打翻,右脚照腰眼一
踩,喝道:“你这厮还想打?”保柱给他踩着“涌泉穴”,只觉百骸欲散,痛彻心脾,嘶哑
叫道:“你把我杀了吧!我死了,你们也不能活。”凌未风听了眉头一皱,把脚抽开,见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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绞扔着手指说道:“我的母亲很爱我,但有时她也很严厉。有一次有个大孩子欺侮我,我把
他打了一顿。我的母亲责备我,我觉得很委屈,我突然偷偷地离开了家,躺在附近的山顶,
在那里想:母亲一定以为我死了,这时候她一定在哭泣了。这样地想着想着,孩子的心好像
是既感到快意,又感到凄凉……啊!郁芳,你在笑还是在哭了?你感到这个孩子想法很可笑
吗?”
  刘郁芳哽咽着说道:“你为什么要折磨你所爱的人呢?”凌未风道:“我自己也不知
道,我那时大约是觉得母亲这样爱我,就不该不问青红皂白责备我,孩子气的想法常常是这
样的,是吗?”刘郁芳呼吸迫促,第三次将他的双手握着,说道:“可是你现在不是孩子
了!”凌未风忍受着痛苦,故意笑出声道:“我不是说我们的事。当然我不是你那个朋友。
不过我想他也许有过这样孩子气的想法,而且如果他像我那样,很小的时候,就跑到寒冷的
异乡,啊!我忘记告诉你,我常常突然发生痉挛症,就是小时候在寒冷的异乡造成的。我想
你的朋友如果像我那样,假如他是活着的话,他想起来也许会发狂的!”
  刘郁芳突然紧握他的双手,以充满绝望的声音说道:“真的一点也不能原谅吗?”凌未
风忽然低低地说道:“我想是可以原谅的……”话未说先,忽然水牢上面吊下一个人来。
  李思永虽然饿了几天,还能走,这时见上面吊下一个人来。忙迎上去问道:“什么
人?”那人披着一件斗篷,遮过头面,一言不发,缓缓走来。李思永等他走近身边,猛地伸
出在乎,一把拉着来人脉门,拇指食指紧扣在“关元穴”。李思永虽然久饿之后,气力不
佳,但点穴功夫到底还在,“关元穴”又是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要是常人被这样一扣,马上
就得软瘫下来。可是来人只轻轻“咦”一声,李思永只觉捏着的是一堆棉花,软绵绵的无从
使刀,心中人骤,这正是内家最上乘的闭穴功夫,便是李思永也只一知半解。心想:如何吴
三桂府中,竟有如此人物?
  来人“咦”了一声之后,忽然凑近李思永耳边说道:“公子别慌,我绝不会加害于你。
你别叫嚷,只请你悄悄告诉我,有位凌未风是在这里?”李思永面红耳热,忙把捏着他的手
放开,向凌未风躺处指了一指,来人双眸一看,就向凌未风走去。
  刘郁芳正自心如醉,有人进来,她也浑如不觉,仍是紧紧握着凌未凤的手问道:“你说
什么?再说一遍……你是不是说可以原谅?那么你是……你是那个人吗?”凌未风突然挣扎
着又把手脱了出来,推开了她,轻轻说道:“有人来了。”刘郁芳芒然坐在地上,被凌未风
这么一推,方始如梦初醒,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站了起来,向来人一掌打去。来人轻
轻一闪,刘郁芳收势不住,身向前倾,来人将她扶住,在她耳边说道:“侄女,你醒醒!是
我来了!我给你治病!”说了两遍,刘郁芳才听出那人的声音,忽然“哇”的哭了出来。
  来人武功深湛,练就一双夜眼,他朝刘郁芳面上一看,又朝躺在地上的凌未风一看,轻
轻地拍着刘郁芳肩膊说道:“你别心急,我先给凌未风治病。”他只道刘郁芳是受不住苦楚
而哭出声来,却不知她另有心病。
  提到凌未风的病,刘郁芳倒清醒过来了,哽咽道:“叔叔,我不要紧,你先看看他吧,
我并不是心急……”她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来人非常惊异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就
蹲在地上,替凌未风把脉。
  凌未风这时也看出来人是谁,正想张口招呼,来人却摆了摆手,示意叫别嚷。把脉之
后,来人自怀里取出一支尺余长的银针,在黑暗中闪闪发光。他把凌未风的外衣脱掉,忽然
用针在凌未风的身上乱刺。李思永见状大惊,急忙喝道:“你做什么?”来人取出银针,解
掉凌未凤外衣时,刘郁芳已把头别过一边,这时见李思永欲上前拦阻,急忙伸手拦道:“他
是替凌未风治病!他是神医!”李思永见银针刺入凌未风背脊,几没入一半,凌未风却若无
其事,一声不嚷,这才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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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凌未风给他况腰一顿,把握不住,也不自禁“哟”了一声,两人功力,竟是半斤八
两。他见少年怒容满面,以为他必定翻脸,不料他又独自行开了去,倚在一棵树上,双手抱
头,似在那里苦苦思索。忽然发狂般地唤道:“什么人见我都要问我的姓名,我却去找谁告
诉我:我是谁?”喊罢虎目中竟然滴下了眼泪来!
  凌未风见他这样,不知所措。遥遥一望,只见尘头大起,傅青主、冒浣莲、李思永等一
干人众,飞骑赶至。冒浣莲一下了马,就笑着对傅青主道:“傅伯伯,我猜他是在这儿,你
看是不是?他还记得起我们和他约好的地方,怎会没法医治?”傅青主摇了摇头,说道:
“我看很难!”冒浣莲嘟着嘴道:“难并不等于绝望。”
  冒浣莲上去,柔声对那个黄衫少年道:“你随我们去安歇,我们有很多朋友,这些朋友
也是你的朋友,朋友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听我话,过几天我就会告诉你:你是谁,我一定会
把‘失掉’的你‘我’回来。”说罢又替他介绍李思永道:“这位是中闯王的侄孙。”黄衫
少年喃喃地道:“李闯王,李闯王”冒浣莲急忙问道:“你听过这个名字叫了李闯工厂黄衫
少年道:“记不起来了,不知道有没有听过,只是好像比别的名字熟。”说罢又双手抱头苦
苦思索。
  冒浣莲嫣然口一笑,说道:“想不出暂时就不要去想他。好,咱们走。”那黄衫少年,
竟然很听她的话,接着凌未凤跨上马背道:“你是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愿和你共乘
这匹马。”傅青主朝冒浣莲一笑,冒浣莲面上绯红,傍着刘郁芳催马便走。
  他们投奔的是李思永一个父执的家,这人以前景李锦永的牙将,闯王的后,他奉李锦之
命,隐居昆明郊外,二十年来都和闯王旧部保持联络。
  大伙到达这家人家时,已是黄昏时分,主人早已有了准备,当即设酒置饭,款待群雄。
  这家庭院里有两殊丹桂,昆明气候温和,初秋时分,桂花已然盛开,香气酸郁,中人如
醉。黄衫少年在经过庭院时,忽然双鹰紧皱,显得很是焦躁,冒浣莲看在眼内,也不作声。
食完饭后,主人取出桂花蜜饯待客,黄衫少年忽然发起脾气,将密饯扫落地上,主人大为惊
诧,傅青主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几句,黄衫少年便即弊赔罪说道:“见了桂花,我好像要想起
什么事似的,可是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不知怎的就烦躁起来,主人家你可别怪。”众人虽觉
黄衫少年举动怪异,但他今日闯进王府,出力最多,谁也不愿当面怪责他。
  李思永和凌未凤都是满腹疑团,李思永想问自己的部下,怎样会和黄衫少年他们会合一
处;凌未风也想间博青主怎么忽然到了昆明,而且混进了王府冒充医生,傅青主好像知道他
们的心事似的,酒席方散,就对他们说道:“兄弟们闹了一天,也够累了。”还是趁早休
息,待明日再将前因后果,告诉二位如何?”傅青主是老前辈,凌未风见他这样说,只得满
肚子纳闷着,自去歇息。
  这一晚,凌未风思潮起伏,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一忽儿想起刘郁芳在水牢中激动的神
情;一忽儿又想起黄衫少年怪异的行状,睡不着觉,遂披衣起床,在庭院的月光下独自徘
徊。
  他的房门外就是厅堂,他一出来可又碰到了件奇事,厅堂上傅青主独自秉烛读书,一见
他出来,立刻说道:“凌壮士,你进去,等下不论碰到什么事你都不能声张,也不能动
手!”凌未风见他面容庄肃,郑重其辞,只好退回房内,注视着外边的动静。
  这样约摸又过了半个时辰,已经是下半夜了,凌未风见外面毫无动静,傅青主仍是端坐
如石像,眼睛不离书本,好生纳闷,倦疲欲睡。忽然间,听滑楼梯声响,一人走下来,凌未
风急忙眸眼看时,只见黄衫少年,手提双剑,挺立如僵尸,眼睛如定珠,面上隐隐含有杀
气,一步一步向傅青主走来。凌未风这一惊非同小可,想去拦住,却又想起傅青主的话。放
眼看时,只见傅青主好像全兀知觉似的,仍在端坐看书。正是:
  深宵逢怪异,豪侠也心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2025-09-01 18: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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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七剑下天山》 
第八回
恩怨难明 空山惊恶斗
灵根未断 一语酸迷茫 

  凌未风闯荡江湖,经过无数劫难,真是什么惊险之事都曾遇过,多凶恶的敌人,他也是
视若无物,但看着这黄衫少年像僵尸般直挺挺走来,眼珠动也不动地发出冷冷的光芒,不觉
也是有点毛骨耸然。眼看着他越行越近,就快走到傅青主跟前了,面上的杀气也更显露了,
他几乎要喊出声来。可是他知道傅青主早有准备,看他这样神色自如,丝毫不当做一回事儿
似的,他也稍稍放下心来。心想:虽然这黄衫少年武功极强,但傅青主也是武林中顶尖儿的
人物,绝不会一下子就为黄衫少年所制,若然他一动手,自己上去相助,合二人之力,无论
如何也制服得了他。
  傅青主一直等到黄衫少年走到了身边,这才缓缓起立,若无其事地问道:“睡得好
吗?”黄衫少年直着眼神呆呆地望着傅青主。傅青主微微一笑,拿起了一杯茶,递过去道:
“你喝一杯。”黄衫少年右手一松,长剑呛啷堕地,接过了茶便喝,傅青主拍掌笑道:“你
且再睡一会儿。”话声未了,黄衫少年颓然倒地,不一刻就发出了鼾声。
  凌未风正待纵出,忽听得又是格登格登的下楼梯之声,心想,难道又有一个失魂的家
伙?只是这脚步声急迫得多,见一个少女勿匆奔下,这少女正是冒浣莲。
  冒浣莲一见黄衫少年睡在地上,长剑堕在身边,失声问道:“他没有伤着你吗?”傅青
主道:“没有,他根本没有和我动手。”说罢微笑道:“姑娘,我把他废了,你看好吗?”
冒浣莲喊道:“这怎么成?”傅青主道:“我不是杀他,也不是把他弄残废,我是说把他的
武功废了,我只要略施手术,就可以便他空有一身武艺,却毫无力气使得出来!”冒浣莲哽
咽着道:“你怎能这样忍心?你平生替人治病,现在不替他治也罢了,还要捉弄他干嘛?”
傅青主道:“就是因为我治不了他的病,他这个‘离魂症’(作者按:这是中国以前医学上
的名词,相当于近代医学的所谓“梦游症”),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才发作出来,偏
偏他又把什么都忘记了,没法探出他的病源,这叫我如何能治?尤其可怕的是,他在发作的
时候,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他虽然白天里是个好人,晚上发作时,很可能杀了人也不自
知,他的武功又这样厉害,我不把他废了。谁制服得了他?”冒浣莲问道:“他刚才想杀你
吗?”傅青主道:“我还看不出来,只是见他面上充满杀气。”冒浣莲道:“我记得你以前
和我谈过‘离魂症’的症状,有一些人心里埋藏着的事情,平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到了梦
中,世俗的束缚没有了,会突然升起来,如冰山之上浮,可是他只是为满足自己被压制的欲
望,在梦中欲求逞快于一时,真正的恶事还是做不出来的。这时他虽然是另外一个‘他’
(作者按:相当于近代医学上的“精神分裂症”),却并不危害世人,这叫做善性离魂症,
是吗?”傅青主听到这里,忽然摆了摆手,倏地站了起来。
  冒浣莲惊问道:“傅伯伯,你干什么?”傅青主道:“这个时候,亏你还有耐心谈医学
上的问题。他究竟会不会害人,谁也不知道,我不能够冒这个险,让他留着一身武功,晚间
乱闯。”说罢,缓缓向黄衫少年行去,冒浣莲急得两行眼泪夺眶而出,说道:“傅伯伯,你
不疼我了。”傅青主未及回答,忽见一条黑影似大雁般的飞掠而来,傅青主退后一步,哈哈
笑道:“我知道你忍不住要跑出来了,你怎么不听我的话?”这飞掠而来的黑影!正是凌未
风。
  凌未风呼吸紧促,急声说道:“别的人听你的话,你要把他武功废掉,我可不答应。你
想他这身功夫是容易练成的么?”正好对我们有多大好处!我实在不忍见这样的人才给你毁
掉!”冒浣莲接声说道:“傅伯伯,你看凌大侠也这样说,你还忍心下得了手?”
  傅青主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忽然敛手坐了下来,说道:“我苦苦思索怎样医治这个少
年,现在终于找到办法了。”冒淀莲诧然问道:“怎么……?”傅青主道:“你道我真的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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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废掉吗?我不过是想试试你对他心意如何?现在可试出来了。”冒浣莲嘟着嘴道:“你
是与我开玩笑。”傅青主一本正经地道:“我也不开玩笑!你知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他
现在需要一个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在他身边,而这个女孩子,是他肯信服的人,这样他才会听
她的话,也只有这样一个耐心的女孩子,才会探出他的病源。可是他又最这么危险的人,如
果那个女孩子不是真心愿为他牺牲一切,不是对他极好的话,她就不敢陪伴着这样的一个病
人,就是肯陪伴他,也不会得出什么结果。这样的病人,他的感觉是最敏锐的。谁对他是不
是真正关心,他会感觉出来的。他需要一个母亲,一个姐妹,一个朋友,一个可以把任何话
都告诉给她的人。而你就是最适合去照顾他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还不知道你对他的心
意,所以故意要把他废掉试一试你。”傅青主说了,冒浣莲默然不语,傅青主又笑着说道:
“你看傅伯伯是疼你不是?”凌未风也给这句话引得笑起来了。
  傅青主看了凌未风一眼,又笑着说道:“我今晚不但试了浣莲姑娘,还试了凌大侠。”
  凌未风诧然问道:“你试我干嘛?”傅青主笑通:“唯英雄能重英雄,你的武功是顶尖
儿的人物了,所以一定特别怜才。今晚一试,果然你对他极为爱惜。还几乎要与老夫翻脸
呢!老实说,我虽然试出浣莲愿陪伴他,但还担心他万一发作时,真个行凶的话,没人能制
服得了他。现有你和浣莲在一起跟着他,那就万无一失。当跟着他时,你得让浣莲与他多亲
近,你只能是在旁边保护。”说罢又哈哈大笑。
  凌未风道:“傅老先生的医术,我是佩服极了,若有差遣,在所不辞。可是傅老先生也
能将病人的来历,告诉我一点吗?比如说你们是怎样遇到的。”
  傅青主在烛光摇曳之中,说出了一段惊心动魄的遭遇。
  原来当日傅青主和冒浣莲,在武家庄与群雄分手,自山西经陕西取陆路入川。行了多
天,到了剑阁,这剑阁是有名的险峻地方,“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脍炙人口的名
句,所指的就是剑阁这一段路。
  这一日,他们通过丛山中矗立的“剑门关”,在历史上有名的“栈道”上行走。所谓
“栈道”,是在悬崖岖壁上,开山凿石辟出来的羊肠小径。有些地方根本无路可通,于是在
岖壁千处凿穴架木,就在这些横柱上架起凌空的道路;有些地方则沿着山壁,凿成几千步的
梯级,傅冒二人在栈道上行走,仰看是遮无蔽口的丛山,看是涛声轰鸣、深不可测的山谷。
傅青主还不觉怎么,冒浣莲却觉得有点怵目惊心,如履薄冰。其时虽是初夏,在栈道高处,
也觉山风迫人,衣不胜寒。
  傅青主的故事,就从这里说起。他对凌未凤道:“那一日,我们在栈道上行走,说也惭
愧,我们都算是有点功夫的人,行了一天,还未曾走完路,眼看暮霭苍茫,山色欲暮,我的
心可有点急了,若在深山野宿,我自然毫无所谓,只是浣莲却是个年青的女孩子,而且我看
她面上似有病容,更是焦虑。
  冒浣莲插口道:“你总是把我当小孩子,其实那时我并不是生病。而是自从夜探五台山
之后,半个月来,总感到心里难受!”凌未风听了,暗暗嗟叹。五台山之夜,冒浣莲寻找母
亲,却找到了亡母的衣冠之家。这一幕悲剧,他也曾经暗中目睹。他自然懂得冒浣莲为什么
心里难受。
  傅青主黯然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你心里难受,我就是怕你抑郁成病呀!”冒浣莲眼圈
一红,忽然望着熟睡在地上的黄衫少年,滴泪下来。凌未风心想:怪不得他会爱上黄衫少
年,这两人一个是无父母的孤女,一个是不知自身出处的青年,相同的命运像一根红线把他
们联起来了。
  傅青主继续往下说道:“正在着急之时,忽然我们看到山坳处有一个少女在采集山藤,
她随便用手一扯,就是一条。这种山藤十分坚韧,寻常人用刀割,也还得花一些功夫,她竞
是这样的毫不费力,我看着也有点惊奇。浣莲叫了一声,那个姑娘回头来,见了浣莲,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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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甚为凄厉。这是江湖上寻仇示警的讯号,而且若非自信能够把对方手到擒来,决不会使
用这种先行传声不臂的方式。我正觉十分诧异,这对父女的武功,已是武林同道中所罕见,
难道又有什么高人,敢如此托大?响箭过后,果然外面传来暴雷也似的喝声:“你还不出来
答话?”
  那老者愁容满面,缓缓起立,对女儿道:‘你千万听我的话!’又向我们道:‘你们也
千万别理闲事!’说完,便冲出屋外,我忍不住也跟着出去,回头一看,那个小姑娘和浣莲
也出来啦!
  “屋外站着的是一个红面虬髯的老者,一见我跟着出来,翻起掉眼瞧了瞧,冷笑道:
‘你居然这样不要脸,还找人助拳!’我急忙说道:‘我只是过路的客人!’我知道这类的
江湖仇斗,若只是一人出面,那就必定是约好的单打独斗。外人若偶然撞上,也得避开。除
非自问不敌的一方,预先邀好到亲至近的师友,那才另当别论。怕也得让正点(事主)先见
了真章才能出手。我本该避开,但敌不住好奇心的吸引,仍然在远远的看他们怎样较量。这
时我忽然看见栈道下面,山腰处似有黑影移动。正注视间,那红面老者大喝道:‘就是有人
助拳;我也不怕:’双掌一错,更不打话,就狠狠地向黑瘦老人打去,我站在十余丈外,也
听见呼呼的掌声。”
  棱未风对掌法剑法均有极深的造诣,听傅青主说到两位老前辈在剑阁千级栈道之上对
掌,不禁心向往之。说道:“以桂天澜的武功,居然有人敢登门挑战,可惜我看不到这样的
对掌。”他顿了一顿,又对傅青主道:“我看你在剑阁碰别的黑瘦老人,九成是桂天澜。他
后来出手是不是以绵掌为主,便以鹰爪功夫,是的话,便准是他。”
  傅青主点了点头道:“好,我就当黑瘦老人是桂天澜吧,说起来容易记些。我刚才说到
那红面虬须的老者,见了桂天澜就如发狂一样,双掌一错便狠狠扑上。桂天澜却不动手,双
足一发劲,人便像飞箭一样,射出两三丈外,口里尽嚷:‘你慢点动手行不行?也得让人把
话说个清楚!’那红面老者却不理不睬,竟是如影陋形,步步进迫。桂大澜退得几退,已到
了岖壁的边缘,再也不能往后退啦!那红面老人双掌齐发,向桂天澜迎面推来。桂天澜双掌
倏地一分,斜身七步,右掌横挡,左掌一翻,向红面老人腕下一镣,同时店手骈指如朝,一
探身,势捷如用,双指向红面老人腰肋点去,红面老人双掌一封,按着左掌下劈,举腿横
扫。”凌未风闭目静听,忽然说道:“红面老人这招拆得不行。桂天谰用的是绵掌中孔雀抖
翎的家数,中途未待变尽,又掺以点穴法。红面老人这样解法,只能化去对方掌力,避不开
点穴。他那一腿只是虚招,以攻为守的,桂天澜只要往斜身进步,红面老人就完了。看来红
面老人来势汹汹,说到真功夫,要比桂天澜差一筹。
  傅青主道:“老弟掌法果是高明,桂天澜往左斜身退步,手指已然点到红面老人肋下。
可是桂天澜好像有意让他似的,虚虚一戳,乘着红面老人斜闪之际,自己却猛地往右窜出,
离开了峭壁边缘。”凌未凤道:“红面老人输了一招啦,该停手了?”
  傅青主道:“他才不停手呢!”我在月光下,看到他的红面变紫,一个箭步又扑过来,
好像拼命似的,他也真有点邪门,拳法展开,身似飞鱼,步如流水,绕着挂天澜身子滴溜溜
乱转,两手忽拳忽掌,疾逾风轮,身法手法越来越诀,脚下走的却是九宫八卦方位,丝毫不
乱。”凌未风道:“他使的一定是九宫神行掌,这种掌法,暗藏八九七十二手点卸法,点是
点穴,卸是卸骨。切斫点拿,裔正相生。正是同时对付内外两家的上乘掌法。哎!这红面老
人不弱,他刚才输的那招,大约是欺敌过甚。他的九宫神行掌,可是武当派镇山的掌法
呢!”
  傅青主道:“桂天澜的功夫也俊极了,红面老人身子滴溜溜地转,他也随着红面老人
转,他发掌好像软绵绵的,可是对方的凌厉掌法,都给他随势化解。”
  凌未风道:“这场对掌,一定好看极了。”冒浣莲道:“可不是吗?”这两人身法,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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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走马灯一样,倏左倏右,忽逆忽顺,过了一阵,我看到月光底下,两条黑影,联成一
圈,闪电般疾一转,莫说分不出招数,连哪个是红面老人,哪个是桂天澜也分不清楚。
  傅青主笑道:“他们出手是快极了,但细看之下还分得出强弱,红面老人如怒狮搏击,
而桂天澜则如灵鹤回翔。红面老人筒一招都是重手,凶狠极了,而桂天澜却闪避得恰到好
处,有好几招连我都看不清他是怎样避开。按说,以他那样的功力,敌人一击不中,他就可
以乘虚反击,但奇怪得很,他却又是老守不攻,甚至敌人明明有了破绽,他也是点到为止,
我明明看到有一招,红面老者用‘牵缘手’左右夹击,桂天澜避过正面,反抢进去,只要一
掌切下,红面老人非受重伤不可,他却使出花招,临时变式,放过了机会。”凌未凤道:
“这样非吃亏不可!红面老人的功力、掌法仅稍逊于桂天澜而已,他这一放松,很容易给对
方反乘之机。”傅青主道:“可不是吗?我看得紧张极了,恨不得想提醒他。再打了一阵,
红面老人忽然一腿飞起,踢桂天澜肋下的穴道,桂天澜在掌一兜十正正兜住对方的左足足
跟,只要用力一送,立刻可以将敌人抛落悬崖,他将手腕一沉,大约是想将敌人按落地上,
哪积压缓得一缓,立刻给红面老人施展鸳鸯连环腿,左足猛的向桂天澜胸膛踢去,桂天澜大
叫一声,双掌一松,红面老人已掠出数丈,一反身又是三枝驽箭,桂天澜这时面色渗白,身
法迟滞,避不了第三枝,竟给弯箭射中了小腹。”
  昌浣莲紧张地接下去道:“那个小姑娘本来是站在我身旁的,这时突然冲了出去,右手
一抖,一根长长的山藤向那人抛去,左手也打出三枚钢镖。那个红面老人奇怪极了,一见这
个小姑娘冲来,丝毫不避,反迎上前去说道:“坏人打死了,宝宝跟我走!”小姑娘猛然出
手,他仍像毫无所觉似的缓缓走来,那可糟啦,他的双足给山藤绊着,左肩也中了一缥!桂
天澜忽然大声叫道:‘竹君,别动手,他是你的爸爸!’红面老人连声惨笑,那个小姑娘,
就如受了雷击一样,在月光下全身颤抖,这时我忽觉脑后风声飒然、蓦然间傅伯伯一掌就将
我推出三丈开外,我回头一看,只见四个穿黑衣的人;似飞鸟般扑了进来,有一个已冲近那
个小姑娘了,红面老人怒吼一声,双足一跳,山藤裂成几段,横飞出去,那个黑衣汉子手刚
抓到小姑娘的肩头,就被红面老人一把抱住,倒在地上一滚,竟然一同从峭壁滚下去了!”
  凌未风听得血脉偶张,“啊”了一声道:“这个红面老人竟然和敌人同归于尽,可
惜!”冒浣莲不理凌未风打岔,往下说道:“那个小姑娘见红面老人抱着一个黑衣汉子滚下
悬崖,呆了一呆,蓦然发狂一样,飞奔向前,在悬崖边踊身一跃,大叫一声,也跳下去了,
我跳出去救,已来不及!耳边只听得桂天澜的惨叫声,接着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接着是傅
伯伯大声呼唤,叫我回来!哎呀!那小姑娘真是,那跳下悬崖之前的神情又真可怕!”冒浣
莲说时,面色惨白,声音颤抖,屋子里蓦然像死一样的沉寂,静得听见各人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傅青主缓缓说道:“来的那四个黑衣汉子,都是清宫大内的高手。给红面老
人抱着滚下悬崖的那个我认得,绰号叫做“八臂哪叱’焦霸,以前是横行江湖的大盗,清兵
入关之后,他带一帮流寇投效清军,后来听说做了大内侍卫,他的功夫绝不在我之下,我来
不及说话,只好一掌将浣莲推开。另三个黑衣侍卫,我不认得,但一看身法,都是一等高
手。他们在剑阁上一现身,立刻就向桂天澜奔去,我再也按捺不住,急忙拔剑飞身,抢在头
里,替桂天澜挡了一阵。”他停了一停,叹了口气,说道:“幸亏那个武功最强的焦霸,给
红面老人抱着滚下绝壁,要不然,我们那晚,恐怕都会血溅荒山!”李思永愤然说道:“满
洲鞑子也真狠,几十年了都不肯放过先祖和张献忠手下的知名之士,他们要斩草除根。桂天
澜也真是,先父曾几次派人找他,如果他和我们大伙在一起,就没有事啦,偏偏他却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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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居’,这个时候国家都已不保,又怎容你做世外高人?”
  傅青主道:“我就是见那些卫士这么狠,就豁出性命和他们拼啦!但那三个卫士,武功
实在高强,我没法全数拦住,结果还是给一个冲过去打桂天澜,我给两个卫士绊住,脱不了
身,连分神看望也不可能。打了一会,听见浣莲高声叫喊,我才知道那个去捉桂天澜的卫
士,已经给除掉了。
  冒浣莲道:“我跑过去帮桂天澜,却反是他帮了我,那个卫士,手使一把红毛刀,非常
厉害。我的剑碰不上他,只给刀风一荡就荡开啦!我也不管,展开小巧功夫,看他快要得手
时。就从旁边给他一剑。那桂天澜的武功真是惊人,他面色已惨白如纸,身子也摇摇晃晃,
他还是一手掩腹,单掌应战,那个卫士刀光闪闪,只在他身边打转转,还不敢真个逼近身
去。大约是怕他的大力鹰爪的功夫,打了一会,那个卫士好像焦躁起来了,猛然一个旋身,
‘云龙三现’,唰!唰!唰!一连三刀,向我刺来,大声叫道:‘先把你这个丫头除去!’
在他发出第二刀时,我的剑就给磕飞了!”
  冒浣莲说到手中的青钢创给黑衣卫士一刀磕飞时,李思永不由得喊出声来。凌未风却吐
了口气,闲闲地说道:“这黑衣卫士要槽了!”冒浣莲惊奇道:“凌大侠,你怎的好像当场
看见一样!那黑卫士第一刀将我迫退两步,第二刀将我的兵刃磕飞,第三刀马上当头劈下,
我毫无办法抵抗,只有闭目待死。不料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卫士惨叫一声,我睁眼一看:只
见桂天澜已一手将那个卫士抓起,那个卫士也真了得,蓦地头向后弯,反手向栓天澜腰间一
戳,桂天澜怒吼一声,把掩着小腹的手也伸了出来,以手一撕,立刻把那个卫士撕成两片,
血淋淋可怕极了,我吓得全身瘫软,桂天澜把那两片血人抛下深谷,用手推了我一下,指一
指傅伯伯这边,好像叫我去帮手似的。我一看他,腹部血如泉涌,全身的衣服都染红了。我
急忙把头巾撕下,给他包上,他坐在地上,再也说不出声啦!但还是连连指着傅伯伯,好像
很生气的样子,催我前去!”
  冒浣莲说到这里,才松了口气,凌未风赞道:“好个大力鹰爪神功!敌人只要一分神,
立刻就被他乘虚而入了,可惜他受了重伤在前,转动不灵,得手之后,还是受了敌人暗
算。”
  傅青主接着说道:“我和另外两个卫士厮拼,正感吃力,忽听得浣莲大呼:‘我们已打
死一个了,’她也真精灵,远远地把铁莲子拼命打来,她知道我有双袖接暗器的玩艺,不怕
误伤,那两个卫士却给铁莲子打得东躲西避,虽无法伤着他们,也够他们受啦。那两个卫士
一回避暗器,一面扭头张望,大约是果然发现同伴不见了,齐声惊呼,连道:‘风紧!’我
乘势飞身扑去,用无极剑中的‘展翼凌云’绝招,一剑一个,全部了结!真想不到这两个对
手强敌,被我如此容易地刺掉!”
  傅青主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用手指敲石桌面,得得有声,黯然说道:“敌人是全数打死
了,可是桂天澜也已奄奄一息。我急忙跑过去看他,只见他全身浴血。我用金创药给他止了
血,再用山边的泉水给他揩抹干净,只见胸衣已破,胸膛上有个鞋印,想来就是给红面老人
连环腿踢伤的,红面老人这脚真狠,可是桂天澜居然能挺得这么些时候,还能重伤之后掌毙
敌人,功力的深厚真是我平生仅见!除了胸部的伤外,他的小腹也给驽箭穿了一个洞,连肠
子也看得见啦。另外胁下还给黑衣卫士点中了‘愈气穴’。我看他的神情,知道他极力运功
闭住穴道。我急忙给他解开,只是时间过久,解开了穴道,他也只能抖动,话已是说不出
了,我抱他回转屋内,再仔细检视,我的医术虽然自信并非庸手,可是到底不能真个起死回
生,他伤得这样重,精神气力都耗尽,这叫我如何能救。我望着他流泪,他却忽然挣扎着用
手指在地上用力地划!抖抖索索地划了一行大字,那行字是:‘请到滇东五龙帮,有一
个……”初写时泥土纷飞,每个字都入土数分,后来越写越慢,泥土上只能稀稀浮浮的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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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主道:“这就是了,这个山寨里的人和清廷勾结,你知道什么叫做‘清廷’吗?‘清廷’
就是满州鞑子的朝廷,专欺负我们汉人的。”黄衫少年双眸闪闪,想了一会,说道:“清廷
鞑子?啊,好多年前,似乎有人常常对我说这个,是不错,鞑子是坏人?”
  冒浣莲这时轻轻地走了上来,低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你是谁了吧?”黄衫少
年道:“我是谁?没有人告诉我,我不知道?”声调苦恼异常。冒浣莲不禁道:“你的爸爸
和妈妈呢?”少年一听,突然全身颤抖,面色越发惨白,忽地啜泣起来。冒浣莲见他像个小
孩子似的,不觉用手抚一下他的头发,抚了之后,才想起对方是个英俊少年,面红红地缩手
说道:“是我说话恼了你吗?你别怪啊!”少年止泪抬头,望着冒浣莲温柔的脸,忽然说
道:“你很好,我好像有一个很亲的人,也像你的样子。”
  说话之间,忽见山上许多人下来,手举着火把,大声呼喊:“黄衫儿,黄衫儿,你在那
里?”少年应了一声,对傅青主道:“他们来叫我了。”
  冒浣莲星眸欲滴,悄声说道:“你跟我们走吧!”黄衫少年从在听人用这样关怀的声音
说话,心头一阵暖烘烘的,呆呆地看着冒浣莲两颗黑溜榴的眼珠,想了一想,行了一步,忽
然又停下来道:“不成,我得弄清楚这山寨中的人确是坏人我才走。”黄衫少年举手道别,
扭转身躯,飞鸟般地跃上山去。傅青主赞道:“这少年真好武功,只可惜患了心病!”冒浣
莲道:“这个病也真古怪,连自己的来历都忘记了!伯伯,你为什么又放他回去呢?”傅青
主道:“这人准是受了绝大的刺激,或做了不能挽救的错事,因此精神上有一种潜在的力量
压迫他忘记过去。这种病假若找不出病源,很难医好,尔过他只是忘记“过去”却没有忘记
‘现在“你不所他说,他还要回去想一想,他还能够想,就证明他灵根未断。这样的人,我
们一点也不能强迫他,只能听从他的意愿。”
  傅冒二人在谈论黄衬少年,黄衫少年这时果如傅青主所料,在苦苦思索过去。他只记得
这三年来跟这山寨中人在一起的事,更远的就记不得了,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在一个冬天
的日子,躲在大雪覆盖的山岭上,昏昏迷迷,忽然给这群人发现,当时有两个人持刀要杀
他,他还能动禅,只一抖手,就用雪块打了那两个人的穴。后来那个叫做张一虎的人叫住了
众人,拿东西给他吃喝,就叫他跟随他们走啦。至于为什么躲在雪地上,却又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自己好像杀过一个跟自己最亲密的人,至于到底是什么人,却记不起来了。而每逢自
己思索过去,一想到这些时,精神就非常不安,非常痛苦,怎样也没法想下去了。
  他又想起跟随这些人奔跑,起初这些人盘问他的来历,盘问不出,恫吓他,他不理,那
些人最初很失望,后来又很高兴,到什么地方,都安顿自己独住一间房子,而且总有人陪
着,叫自已不要到处乱走,只碰到有武功很好的人和他们作对,他们打不过时,才叫自己出
来帮忙。但自己因为非常不愿意杀人,也从未帮他们杀过人,只把来人打跑就算了。
  他又想起最近这些人是常常讲起些什么“清廷”和“招安”之类的说话,但见他来时又
不讲了,什么是“清廷”,什么叫“招安”,自己也懒得去想。今夜给这老人和少女点醒,
才依稀又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有人常常叮嘱自己要推翻清廷,驱逐鞑子出去。那个人似
乎也是自己一个很亲的人。这样一想,“清廷”当然是坏东西了,“招安”是什么,自己不
懂,但和清廷连在一起,大约也不会是什么好字眼。
  不说黄衫少年这晚苦思不已,直到天明。且说傅冒二人深夜回到原来的酒店,只见黑压
压的堆满了一屋子人,有些人没地方站,就在屋子外席地而坐。
  张青原见傅青主有点惊诧,笑道:“来的这许多兄弟,都是我们在这里的人。”傅青主
心想:沾益是一个荒凉的地方,他们能在指顾之间,纠集了这许多人,也真是难得。
  当下傅青主将夜探六樟山的情形,约略一说,大队立刻起程,中午以前,便已赶到。只
见樟山顶,寨门大开,“五龙”带着数百帮匪,竟自迎了下来。傅青主张青原并肩而上,张
青原展出“闯”字大旗(闯王死后,其部下仍以“闯”字旗为号),上前喝道:“我们与你
五龙帮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何故扣留我们兄弟?今日若然放出,万事皆休,否则不待大
军到来,也可将你这小小的山寨,踏为平地。”
  “五龙”中的老大张一虎,见傅青主同来,倏然变色,听了张青原的话,圆睁双眼,大
声说道:“谁不知道你们是闯贼遗孽,你们吓倒别人,吓不倒我!”说罢又忿忿地横睨傅青
主一眼,狠狠说道:“你这老贼,欺我太甚!”把手一摆,唐五熊在背后一抖手便打出了三
颗毒蒺藜,两颗奔傅青主,一颗奔张青原,傅青主横擅一跃,大袖展处,将奔张青原的一颗
先拍落,再回过身来,双掌向外一震,把两颗毒蒺藜都震了下去,李二豹大叫一声,急抖三
节棍将反射回来的毒蒺藜打落。傅青主错步晃肩,索性冲入对方阵中,双袖飞舞,赛如两条
软鞭,把“五龙”迫得手忙脚乱。
  这时张青原带来的人,也和五龙帮帮匪混战起来,帮匪虽人数较多,但张青原的人都是
精选的壮士,越杀越勇,五龙帮已镇不住阵脚眼看就要溃败。
  就在此际,山脚下号角开鸣,又上来了一彪人马。而“五龙”也连连大叫“黄衫儿!黄
衫儿!”张青原正手执大刀,身先士卒,冲入阵中,忽见一个黄衫少年,两手空空垂着头一
直走出,好像饭后散步,凝思冥想什么事情似的,战场上兵刃交响,会鼓齐鸣,他都似丝毫
未觉,而五龙帮匪,一见他出来,就两面分开。张青原大为诧异,不假思索,大斫刀扬空一
闪就照黄衫少年头颅劈将下来,不料英衫少年微微一闪,竟一下子就抢了进来,也不知他用
什么手法,只一照面张青原的大斫刀就给他抢去,黄衫少年随手将刀抛落地上,叫道:“你
不要这样凶啊!”右手指扣住张青原脉门,左手握拳,便待打下。张青原也是李来亨手下一
员勇士,不料转瞬之间就给黄衫少年制住。张青原带来的人,都不禁惊呼起来。正是:
  两军方激斗,怪杰显神功。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2025-09-01 18: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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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未风施展绝顶轻功,在跃下之时,已看准山腰突出的一块岩石,足尖一点,换势再
跃,忽落在第二块石上,似这样,连换了十几次身形,才脚踏实地,到了谷底。
  幽谷下怪石磷悯,凹凸不平。凌未风点燃了火折子,四围察看,并无异状,正待向爝火
所在走去,猛然间,一股锐风,斜刺扑来。凌未风惯经大敌,轻轻一跃,就避开了来袭的暗
器,但手上的火折却给来人打熄。
  凌未风大吃一惊,将火折拂在地下,说时迟,那时快,又是锐风斜吹,带着啸声,劲而
且锐,凌未风听风辨器,腰肢一扭,一枚暗器,贴着身旁,倏然穿过,凌未风回身借势,一
掌劈出,将第二枚暗器打落,再伸手向上一捞,把第三枚暗器,接在手中。
  这二枚暗器打的都是凌未风致命穴道,在黑夜之中认穴奇准,凌未风双指一捻,只觉接
着的暗器,形状甚小,内部中空有如耳环。凌未风喝道:“来者何人?昏夜之中,偷袭暗
算,这岂是好汉所为?”
  一个低沉阴恻的声音远远接着道:“你们这些贼子,昏夜之中,无耻伤人,还敢和我喊
话,讲道义、论规矩,呸!你再接三枚。”话声未了,又是三枚暗器,联翩飞来,凌未风仍
用听风辨器之术躲避,不料这次来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是后发的先到,而且其声在左,
忽的奔右,凌未风上了大当,只避过一枚,其他两枚都打中了穴道。
  深林茂草之中,一个黑衣妇人长身而出,她以为凌未风给打中穴道,厉声骂道:“小
贼,叫你知道姑奶奶的厉害!”那知话声未了,凌未风已是在她面前现出身形,三枝独门暗
器亦已电射而出,喝道:“叫你这贼婆也尝尝我天山神芒的厉害!”
  那老妇人猛见三道乌余光芒,劈面扫来,身子一摇,手中剑疾的向前一荡,只听得
“嗖”的一声,火星飞溅,她顺势右足撑地,左足蹬空,头向后仰,想用“铁板桥”身法闪
过第二枝神芒。不料凌未风的手法也怪异之极,第一枝神芒飞来尚无异状,第二枝速度稍
缓,刚到头上时,第三枝电也似的追上,两枝一撞,斜飞出去,老妇人施展惊人武功,半身
悬空,头颅一旋,单足仍点地面,身子已转了一个大圈,方位立变。饶是如此,还是给第三
枝神芒,飞掠而过,打飞了头上的包巾,露出满头白发!
  老妇人站了起来,心里说声“好险!”再一看剑尖已给第一支神芒打缺了一个小口。她
平生从未遇到如此强敌,又疑来的乃是仇家,身子平空飞掠,如怪鸟一般,朝凌未风扑去,
用的是五禽剑法,凌空下击,厉害异常!
  凌未风倒提青锋,向后一纵,身子落地,未及回眸,只觉金刃劈风之声已到背后,他反
手一剑,电光石火之间,与对方的剑碰个正着,两人都觉得剑尖嗡嗡作响,剑身颤动不休!
凌未风心想,可惜我的游龙剑已换给了刘郁芳,要不然准能将她的兵刃截断;老妇人心想,
可惜我的五禽剑法击下时未加变化,否则准能叫这小子挂彩。
  凌未风横剑回身,急忙喝道:“先别动手,你是何人?”老妇人“呸”了一声,毫不理
会,唰!唰!唰一连几剑,剑剑直指要害,凌未风怒道:“我看在你是个老婆婆份上,让你
几分,你以为我怕你不成!”老妇人道:“谁要你让?”手中剑忽左忽右,竟如疾风暴雨,
将凌未风罩在剑光之下。
  凌未风身躯一摇,手中剑如风飘落叶,倒卷而上。他认得老妇人的五禽剑法,五禽剑法
是剑剑取势,从上空劈刺下来,总之要使自己的剑压在敌人的剑上,若敌人要争取位置,则
必被乘虚而入,凌未风剑法则刚好相反,剑倒卷上去,自下而上,寻击敌人中路,而每发一
剑,都是天山剑法中的精妙招数,天山剑法本是集各家剑法之长,不拘一格,他使出这路专
制五禽剑法的招数,却仍兼有其他剑法之长,端的厉害无比。
  但老妇人功力深厚,剑法虽稍逊一筹,凌未风迫切间也不能取胜,两人攻守劈挡,霎忽
间拆了一百来招,凌未风刚刚化去敌人先手攻势,正想转入反攻。忽然间,只见山上两个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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