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写在手背上。 
  比画不多,所以能够清楚辨认。 
  而指甲油干涸在皮肤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一点点紧绷着,好像什么爬过后留下的痕迹,它朝着光的方向爬去,追踪着光前行或转折。最后在我手上留下A的名字。 
  离十八岁越来越近。越来越沸腾的高温。 
  课间休息时有寻衅滋事的事再次发生,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被无辜殃及一脚,立刻拿起手里的水杯泼回去。 
  然而比泼水回击更加狗屎的后续,是在放学前被那名我泼了水的男生堵在楼梯角落听他说“我喜欢”。他说话时歪过嘴笑出牙齿的样子,和用脚后跟站着前后摇晃起来的动作,让我当即想骂人。说着“别挡路”一边要走。而对方则干脆伸出手撑住墙,以为自己是电视剧男主角那样挡在我的脸旁。 
  偏偏要模仿一些狗屁不通的事。 
  十六七岁做着那些自以为潇洒的事,黑帮片看得太多,智商也跟着下降。那些成年人才知道的可笑的举止。却自以为很成熟。 
  A一定知道,那根本不是成熟。 
  而A也一定不知道,他的成熟。 
  他对早上在楼下摆摊卖鸡蛋煎饭的阿姨都很礼貌很亲切。而那阿姨不止一次对我呵斥过“以后你再拿自己家的鸡蛋过来,你的生意我不会做的”。我打从心里不喜欢她。但A却一直对她很和气,说话时脸上笑盈盈。 
  我看见A对她的态度,心里先是委屈。但随后又是一点点,心里又增加了一点的关于A的东西。 
  他有礼懂事,明白社会和人际,聪明而温和,好看的眼睛。 
  非常喜欢。 
  我还想找到比非常更深的词语。 
  如果关于放学后的时间全都慢进,而上学则用快进。那么我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很快乐。没有那么轻易的烦躁,不满和抵触感。可让我们烦躁不满的,总是把时间扯慢,而让我们感觉快乐的,则往往流逝很快。 
  当我第三次被毫无新意地堵在走廊尽头时,我透过那个男生带有雀斑的鼻子,看见远处女生们尖酸的眼神。对方这时已经把手钩住我的脖子,说晚上他过生日要带我一起去玩玩。虽然我相信把这话在全校女生中间对质一番,能发现他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有六十五个生日。 
  留在手背上的指甲油的痕迹,直到这时还没洗干净。 
  我大力地清嗓子,吐口痰说:“呸。” 
  早上天空下着雨。 
  而事实上雨从三天前就开始了。连绵的水。天像是被融化了的固体,也许不用多少时间就会完全流尽。整个世界裸露在宇宙面前。 
  在这天上学前,我走到一个路口时发觉自己站在A以前就读的高中门外。 
  在他和我同年的时候。那里的他。 
  很多葱郁的树,堆出远近深浅的影子。花被雨水冲成粉末,让人从空气的味道中把它们分辨出来。露出在中间的应该是教学大楼。走廊。教室的窗户。 
  和我十六岁的A。 
  我看见他。A提着书包跑进来。果然穿着学校制服时就成了标准的少年的样子。跟两三同伴在一起时,也会撂过手臂去拍最外处的人的头。远足时换了大的运动袋,斜挎在身后,勒出还在发育中的少年的身体。成绩也很出色。对人无意的圆滑。老师喜爱,同学们也选他做班委。体育课接力跑,他做第四棒。但比起跑步,更出色的成绩是跳高和跳远。 
  被很多女生偷偷地爱慕着的A。 
  有个古老的俗套的心理测试问题,“如果流落到海中的孤岛,你会带什么”。 
  我一直以为这是滑稽而绝对愚蠢的问题。换种“你最不可缺少的东西”才是更正常的说法不是么。 
  我最不可缺少的…… 
  把所有寂寞,空洞,不安,忧郁填满,把所有烦躁抚平的,完美的爱。 
  就像我看见A时,产生这样的念头。 
  想被这六年差距所拥抱的恋爱。 
  也许我的唾沫星子有一部分遵循物理轨迹飞溅到了那个男生脸上,他原先的表情固定了一秒,迅速换装。随后比我预料更快地,有什么东西带着力量甩上来,在我左脸上咬下麻木,扩散成阵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