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日月】执梳

　转脸看见仍旧呆坐在床上的素还真，谈无欲就气不打一处来。昨晚那酒也是他弄来的，今早这样却又是要连累他一次。
　　“素还真你是要在床上坐到几时！？”谈无欲没好气的一边说一边坐在床沿开始套外衣。见素还真还是一脸懵懂，他无奈的皱了皱眉。啧，这酒喝多了当真烧脑子。
　　谈无欲决定看在同修一场昨晚还一块儿豪饮过得份上提他一提。
　　谈无欲认真的看着素还真，眼睛眨也不眨一字一顿的说，“小，师，弟。”
素还真虽然是喝多了酒，但是怎么烧脑子还是有点的。就那么三个字，素还真也不管有多冷，“倏”的一声扔了被子起身就赶紧穿衣。谈无欲坐在床边看着素还真笨拙的扎他的小髻，觉得自己真的是……拜师不幸。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一脸嫌弃的拽过了素还真，拿过了他的头绳开始给他扎头发。
　　那时候小小的谈无欲和小小的素还真虽然都一样小小的，但是毕竟师兄年长些，一岁之差也差了半截，谈无欲够了几次都没够着素还真的脑袋顶儿，虽然不愿承认自己不够高的事实，但是最后的最后也只得气恼的让素还真站在床沿边，自己跪在床上给他扎。
　　谈无欲一边拿着梳子给他梳头一边觉得自己肯定又得挨师尊一顿罚了。生气得直埋怨素还真。从昨晚的酒到拜入师门时的迷途。谈无欲愤愤的一件一件数落。小小的他用糯糯的偏清亮的声音细数着这些年师兄待他的“不薄”，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即使直到后来梳好了头发，梳子咬在嘴里绕头绳，谈无欲的嘴里含含糊糊的也在数落他。
　　素还真听着也不答话。并不是无话可说亦或者静心悔过。他只是觉得这样就很好，听着他说话就很好了，何必开口。
　　他嗅着面前自家师弟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敢动，生怕弄乱了梳好的发髻。他只能偷偷的抬眼看着他。他看见他气得通红的脸，咬着木梳因为说话喘气冻得有些微微发紫的唇，恼怒着却又专注的好看的眼。他看着谈无欲呼出的白气在他的头顶氤氲又散开，暖暖的气流扑在他的脸颊上，惹得他双颊微微发痒。他看着看着却是抿嘴偷偷地笑了一下。垂眼看了看眼前人的衣裳，伸手把他胸前松开的衣带，轻轻地系上。

二
　　谈无欲是被窗外泄进来的曦光晃醒的。
　　寒风轻抚着窗外的红梅，那零星带着几朵嫣红的花枝便也极给面子的映着暖阳微微晃动着，一下一下的，晃得谈无欲眼睛生疼。他抬手挡了挡那刺目的光，努力眨了几下眼，看清了四周——被暖阳照亮的窗，精细的被，楠木细刻的床……还有他那挡在眼前的，骨节分明的手。不再是小小胖胖的沧桑的手。
　　谈无欲愣了愣，终归还是反应了过来，他翻看着自己的手，最终还是干涩的笑了一声，极轻极轻的，笑了一声。
原来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一场，关于小时候的梦罢了。
谈无欲后来的确没逃过师尊的一顿罚。
　　那天本该是小师弟拜师入门的日子。作为师兄的两个徒弟竟然都姗姗来迟，把八趾麒麟气得不轻。前儿晚上已经仔细嘱咐今儿千万别错了时辰，可没想到到头却全都成了耳边风。小徒儿拜完师，便关了那两顽劣小徒三天禁闭，罚抄《太平经》百遍。
　　本来谈无欲已经知道在劫难逃了，也没什么心情起伏波澜。该数落素还真的也数落了，口也干了，罚什么都没关系了，反正……的确是错了时辰，耽误了大事。但是当小师弟拜完师父再来拜见两位师兄的时候却又恼了。
　　小师弟估摸比自己小两岁，不过五六岁的模样。乖乖巧巧的，软软的对素还真鞠手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大师兄。转身也对自己鞠手行了个礼，眼睑低垂的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二师姐。
　　素还真没忍住噗嗤一声就笑出来了。
　　谈无欲气得瞪了一眼素还真。竟然也一时无语，小脸憋得通红。反倒是师尊嗅到了这丝尴尬，挑了挑眉忍着笑咳了咳说，那是你二师哥。小师弟才懵懂的再次鞠手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叫了声二师兄。

谈无欲本来发誓再也不会理素还真了的。
　　但是后来素还真在禁闭室里好言好语的哄着又帮他抄了五十遍《太平经》，谈无欲也觉得没必要不给面子，便也原谅了他。
　　其实本该是一百遍都他抄完的。但是有天夜半惊醒时，谈无欲看见盈盈的烛火里，那个小小的人影仍旧背对着他手执墨毫仔细隽写。许是天冷，素还真还时不时停下笔墨，搓搓手呵呵气暖和暖和才继续写。
　　后来谈无欲便趁素还真打盹时帮忙抄上一两遍，直到第三天天光微熹的时候，素还真高兴地推醒他说正好抄够了两百遍可以不必关禁闭了。事后谈无欲算了算，正好五十遍，不多不少。
其实那天晚上素还真和谈无欲也并没有做什么很过火的事情。不过是听到第二天有小师弟拜入门下的时候谈无欲很高兴，一晚上都没睡着觉。在这之前，整个半斗坪就他最年幼。他可盼着有个师弟了。带着师弟去摘果子，掏鸟蛋，摸小鱼……以前都是素还真带着他干的，现在他也可以带着小师弟这么干了。
　　他开心的全身都在发抖。素还真看着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爬进床下拿出了一个小罐。素还真说他能理解。他说当年知道谈无欲要来的时候他也是这个德行。素还真晃了晃手中的小罐说，喝这个，喝了这个好睡觉。
　　直到后来谈无欲才知道那就是所谓的酒。是素还真从别人送师尊的酒里偷偷克扣下来的。
　　那晚他两开着窗子坐在床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夜空寂寥，寒风冷冽，但他两却因为喝了酒，没感到丝毫的寒冷。迷迷糊糊的，他两说了好多的话。都是些孩子气。
　　你剑法定然不如我，我的棋艺必然远胜你。
　　打打闹闹嘻嘻笑笑。
　　终究是孩子，抵不过那劲头，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看着那闪烁星子安静了下来。
　　素还真睁着朦胧的眼，看着辽阔的漆黑苍穹，小声的叫了声无欲。
　　谈无欲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应了声。其实素还真从没这么叫过他。要不师弟要不谈无欲。从没撇开姓如此亲昵的叫过他。
　　他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咧嘴笑了笑。
　　素还真说，“无欲，不管往后是你胜亦或是我赢…….”停顿了一下，他收起了笑脸认认真真的说，“你我终归，难成大敌。”

　三
　　 “难成大敌……”轻轻阖眼笑笑，谈无欲苦涩的重复着素还真的话。就像百年之前的那晚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喃喃的重复。不过那时的语气，却比如今，少了许多的沧桑。
　　百年光阴如白驹过隙。那夜的星空缓缓，夜风筱筱转眼如烟散。只余得一人，一床，一梅香。或许是这光实在是太刺目，谈无欲用挡在眼前的手臂轻轻覆住了阖上的眼睛，静静地，再无声息。
这句话他谈无欲本是不信的。
　　是敌是友，怎能一句便定死。这几百年来他看够了。武艺超群，才智过人，儒雅不逊……实在是太好了，好得他再也不想看下去了。他乏了，他想看他输，想看他说的话成谶，想看他狼狈的样子。他觉得那个时候，他定然会非常非常的愉悦。
　　所以当那一剑下去时，他觉得，他们注定为敌了。
　　但是当他化成六丑时，他又觉得，他们真的注定，成不了敌。
谈无欲那声笑，笑的无奈。他笑自己执拗花了百年想要推翻这句话，到头却又用百年证明了这句话。
　　那个人说的话，当真是没一句成得假。
　　这局是他输了。
　　但他却输得心甘情愿。
为敌之苦何比比肩之契。

当阿越拿起梳子给师父梳发时，他并没有考虑到有人会不请自来。
　　不仅不请自来，还轻手拿过了他手里正在梳发的檀木梳子。
　　那是在门口遇见过的人。素衣缀紫边，白发漩涡眉。他吃惊地转脸看着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不知道为什么，阿越觉得并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他，这个和师父一样有一头好看的雪白如绸的长发的人的话，那么没关系。
　　他记得街市的糖人上见过他，他记得书中的诡奇录里记着他，他记得师父的画里画着他。一笔一划，虽然年岁不同，可那一双眉，一双眼，两瓣唇，却是一点不差。
　　那是师父画里的人。
　　师父画里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年幼的阿越心里这样想。
　　晃神看着那一张好看的脸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他看着他无声的抬起手用食指碰了碰唇，看阿越并不打算惊动眼前闭目静坐之人，道者看着他笑了。这一笑，却阿越却有些慌乱，他总觉得这笑意味着什么，好像就在这一瞬，他从他身上明白了看到了东西，而他自己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那个道者的手极其轻柔，阿越看着他细致的一缕一缕梳，从发顶梳到发梢，挽起发的手，那么轻那么轻，像是生怕弄痛了师父一般，缓缓地，轻轻地，一点一点的梳着。
　　阿越看得有些呆。他最为喜欢师父那一头发，一天最为欢喜的也是为师父梳这一头发，如白瀑一般的发。每天他都为师父细细的梳，为师父轻轻的挽，最后再踮起脚尖为师父簪上鹿角簪。可即便是他，也觉得比不上眼前这位道者为师父梳发时的轻柔。他垂眼细细的梳，嘴角始终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他轻轻地把梳好的发攥在手中，轻柔却又丝毫不乱。
　　时光似乎过得有些缓慢。若不是渐入屋内的日光刺痛了阿越的眼，阿越会以为，时光就这么过去了。静静地，在道者一起一落的梳发的手中过去了。
　　门外的树枝还没抽出新芽，估摸着时间也将近了。但如今却仍旧是光秃秃的，在初春暖阳的映照下在道者身后的地上刻出几道光影。阿越看着门外树影越拉越长，映在了道者身上，也映在了师父身上，像是什么暗色花纹，从道者素色的衣上渐入了师父墨色的纱里，却又在那白绸上露出了头。
　　春风带寒，微微拂过。树枝微动，带着树影微动，发色映着光影也微动。阿越看着师父的黑纱在风中微微飘起悄然落在了道者素白的袖上。那一黑一白的色让他有些晃然，他觉得这一切，应是在梦里。

谢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嘿~

摸摸楼主，好文笔，在晋江看过你那篇谈谈中心，这篇实在让我心疼啊

_(:зゝ∠)_淡淡的忧伤，淡淡的温馨，很喜欢梳发的部分，看完有点揪心..

这怎么和我在晋江文学网看到的那片没有写完的《谈无欲心中的“隐市”》一样该不会这是楼主写的吧？怎么看都像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