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天道吧 关注：1,792贴子：215,318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一
晚上十点三十分。国际列车抵达巴塞罗那。
顾不上欣赏车站大堂中别具一格的悬垂挂饰，她拖着手提箱匆匆赶去自动售票机。还好，有英文指令——自从进入西班牙境内，她的听觉就一直被“鸟语”所充斥，唯一能够分辨的大概只有“Barcelona”这个音节了吧。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握拳，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从一默数到十。气息渐渐匀和下来，她睁开眼，刚好看见要等的公车在面前缓缓停下。
可惜轻松的心情并没能保持太久，二十分钟后，她一脸沮丧地走下公车。
虽然抄下了旅馆的交通资料，却忽略了这是末班车——如果远远看见车站上没有人等车、而车上也没有乘客按铃示意的话，司机往往会选择直接过站。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距离目的地两站远了。
更糟糕的是，她明明在出发前开通了国际漫游，可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实的情况就是——手机彻底成了废物，连起码的时间显示功能也不起作用。
深夜。异国。行人稀少的街道。
她的腿开始有些发软。
“不要被人看出我是个迷路的旅游者，”她拼命掩饰着慌乱，装出仿佛熟悉地形的模样。
远远有个少年向这边走来，普通的恤衫仔裤，似乎正听着音乐，连步子也踩着某种节拍。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有关问题少年的报道，分明是初夏却感觉一阵凉意，努力抬起头，做目不斜视状。不要注意到我吧……她默念。
或许是默祷起了作用，那少年并没有注意她，哼着歌从她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放松下来，然后她听清了歌词——那是中文！那个少年哼唱着的，居然是一首中文歌曲！
“嗨！嗨！请等一下！你！”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实质的保证，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多么微小的细节，都足以在她眼中放大成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少年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路灯的光线虽然微弱，不过足够她看清那是一张东方人的脸孔。不过十来岁年纪，轮廓分明，五官清秀，发型服装都是简单规矩的——至少，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不良分子。她大大地出了口气，调动险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尽可能温和亲切的笑容：“你是中国人么？”
“恩。”少年有些诧异，却还是爽快地应着，“请问有什么事么？”
看起来是个家教良好的乖孩子呢。她感动于自己的运气：“我想请问一下，这个地址该怎么走？”递过去那张旅馆资料。
少年接过纸张，“哦，这家旅馆啊，离这里不远。”打量了一下她，忽然笑了：“你是游客？”
“呃……”
“反正没事，我送你过去吧。”少年伸手去接她的行李。
她迟疑了一下。少年理解地笑了，收回手，将纸张还给她，顺手摘下耳机，走在前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跟了上去。
晚上十点三十分。国际列车抵达巴塞罗那。
顾不上欣赏车站大堂中别具一格的悬垂挂饰，她拖着手提箱匆匆赶去自动售票机。还好，有英文指令——自从进入西班牙境内，她的听觉就一直被“鸟语”所充斥，唯一能够分辨的大概只有“Barcelona”这个音节了吧。
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她握拳，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从一默数到十。气息渐渐匀和下来，她睁开眼，刚好看见要等的公车在面前缓缓停下。
可惜轻松的心情并没能保持太久，二十分钟后，她一脸沮丧地走下公车。
虽然抄下了旅馆的交通资料，却忽略了这是末班车——如果远远看见车站上没有人等车、而车上也没有乘客按铃示意的话，司机往往会选择直接过站。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距离目的地两站远了。
更糟糕的是，她明明在出发前开通了国际漫游，可是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现实的情况就是——手机彻底成了废物，连起码的时间显示功能也不起作用。
深夜。异国。行人稀少的街道。
她的腿开始有些发软。
“不要被人看出我是个迷路的旅游者，”她拼命掩饰着慌乱，装出仿佛熟悉地形的模样。
远远有个少年向这边走来，普通的恤衫仔裤，似乎正听着音乐，连步子也踩着某种节拍。
她想起曾经看过的那些有关问题少年的报道，分明是初夏却感觉一阵凉意，努力抬起头，做目不斜视状。不要注意到我吧……她默念。
或许是默祷起了作用，那少年并没有注意她，哼着歌从她身边经过。
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放松下来，然后她听清了歌词——那是中文！那个少年哼唱着的，居然是一首中文歌曲！
“嗨！嗨！请等一下！你！”虽然这并不代表什么实质的保证，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无论多么微小的细节，都足以在她眼中放大成一根救命的稻草。
那少年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路灯的光线虽然微弱，不过足够她看清那是一张东方人的脸孔。不过十来岁年纪，轮廓分明，五官清秀，发型服装都是简单规矩的——至少，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不良分子。她大大地出了口气，调动险些僵硬的面部肌肉做出一个尽可能温和亲切的笑容：“你是中国人么？”
“恩。”少年有些诧异，却还是爽快地应着，“请问有什么事么？”
看起来是个家教良好的乖孩子呢。她感动于自己的运气：“我想请问一下，这个地址该怎么走？”递过去那张旅馆资料。
少年接过纸张，“哦，这家旅馆啊，离这里不远。”打量了一下她，忽然笑了：“你是游客？”
“呃……”
“反正没事，我送你过去吧。”少年伸手去接她的行李。
她迟疑了一下。少年理解地笑了，收回手，将纸张还给她，顺手摘下耳机，走在前面。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赶紧跟了上去。
“一个人来旅行？”
“是啊。”
“你懂西班牙语？”
“……不懂。”
“那真的挺有勇气的。这里英语和法语都不是那么通用哦。”
“= =|||”
“为什么选巴塞罗那呢？”
“……大概只是想看……某样东西吧……”
“某样东西？”
“恩……”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因是什么，不过，选择这里，你很有眼光啊。”
“是吗？”少年的开朗似乎也感染了她。她渐渐没了先前的拘束感，“你很喜欢这里嘛？”
“对，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少年仰起头，很快乐的语调。
“你是华裔？对了，刚才听你哼的歌，是十几年前的经典歌曲了，你喜欢老歌？”
“恩——哎，到了。”
“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家就在附近。也算顺路。”
“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不用担心”，少年做了个动作片里的踢腿转身造型，“我可是有练过的。”长长的手脚，动作却有小小笨拙，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她忍不住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我Ming吧。”少年窘窘地笑，露出可爱的兔子牙。明亮的楼前灯光下，她看见他左眼下有点熟悉的黑。
“Ming……”她怔怔地念。
“恩？那我回去啦。很高兴认识你。”少年冲她挥挥手，掏出耳机打算戴上。
“Ming——等等！”
少年停下，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对了，你这两天有空么？”她飞速地在脑海里寻找着适合的理由，“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当我的导游？时间不长——我后天就要走。”
“……”少年大睁着眼睛望着她。那双眼睛黑得很纯很润，就像是小动物的眼睛一般不含杂质。
被第一次认识的人这样问，确实是很奇怪吧……？她惴惴地想。
少年似乎在思索，“——你喜欢Gaudi么？”，有点认真的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高迪？她想起在旅游资讯上依稀看过这个名字，忙不迭地点头。
少年笑了，她又看见那两颗白白的小兔牙，“那好啊，我带你去看Gaudi。明天在这里见？几点？”
“九点半？会不会太早？”
“Ok，no problem。”
“是啊。”
“你懂西班牙语？”
“……不懂。”
“那真的挺有勇气的。这里英语和法语都不是那么通用哦。”
“= =|||”
“为什么选巴塞罗那呢？”
“……大概只是想看……某样东西吧……”
“某样东西？”
“恩……”
“虽然我不知道你的原因是什么，不过，选择这里，你很有眼光啊。”
“是吗？”少年的开朗似乎也感染了她。她渐渐没了先前的拘束感，“你很喜欢这里嘛？”
“对，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少年仰起头，很快乐的语调。
“你是华裔？对了，刚才听你哼的歌，是十几年前的经典歌曲了，你喜欢老歌？”
“恩——哎，到了。”
“真是麻烦你了。”
“没关系，我家就在附近。也算顺路。”
“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吗？”
“不用担心”，少年做了个动作片里的踢腿转身造型，“我可是有练过的。”长长的手脚，动作却有小小笨拙，落地的时候还踉跄了一下。
她忍不住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我Ming吧。”少年窘窘地笑，露出可爱的兔子牙。明亮的楼前灯光下，她看见他左眼下有点熟悉的黑。
“Ming……”她怔怔地念。
“恩？那我回去啦。很高兴认识你。”少年冲她挥挥手，掏出耳机打算戴上。
“Ming——等等！”
少年停下，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对了，你这两天有空么？”她飞速地在脑海里寻找着适合的理由，“我是说——如果可以的话——可不可以当我的导游？时间不长——我后天就要走。”
“……”少年大睁着眼睛望着她。那双眼睛黑得很纯很润，就像是小动物的眼睛一般不含杂质。
被第一次认识的人这样问，确实是很奇怪吧……？她惴惴地想。
少年似乎在思索，“——你喜欢Gaudi么？”，有点认真的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高迪？她想起在旅游资讯上依稀看过这个名字，忙不迭地点头。
少年笑了，她又看见那两颗白白的小兔牙，“那好啊，我带你去看Gaudi。明天在这里见？几点？”
“九点半？会不会太早？”
“Ok，no problem。”
二
“第一站是Park Guell，奎尔公园。”
这里的道路与城市中心不同，多的是倾斜狭窄的小道，跟着少年七拐八转地走上那片高地，她不由庆幸自己此刻穿着的是一双球鞋而不是平日习惯的靴子。“很远呢……”她喃喃地自语，“这里的景点都这么远吗？没有地铁、公车或者专用的游览线路？”
“当然有啊。不只一条旅游专线呢。而且——”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Ming狡黠地笑了笑，“这是我的导游计划中，最远的一项。”
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她站住，气鼓鼓地瞪着Ming。
“喂——不要生气啊。我每次都是步行来这里的。而且，你不觉得——坐在游览车或者地下铁里会错过很多东西么？”Ming似乎怕她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刚才的狡黠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的表情诚恳得近乎紧张了。
确实是孩子的反应啊……她瞪得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别紧张，我和你开玩笑的。”
“哎——”Ming挠了挠脑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似的——“那我们继续吧。”
“Oh My God！——这是什么？！迪斯尼吗？！”她惊叹。
“不，这只是Park Gueil而已。”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还是听得出骄傲的意味，像是孩子将自己的珍藏展示给其他人看时的那种语气。
她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不自觉地带上了惊诧的表情：的确，这里不是迪斯尼——并不是单纯地将构筑在平面胶片中的幻想乐园于现实中复制重现，而是更自由更神奇的东西。
每一座建筑物——无论是围墙、主台阶、几座公馆、百柱厅还是它所支撑着的广场，都不可否认地具有实用的意义。Ming在一边解说着：“这个像巨型蘑菇的柱子是用来拴马的；台阶正中那个漂亮的火蛇装饰其实是百柱厅下面地下蓄水池的出水口；至于那些立柱构成的富丽堂皇的百柱厅——你一定想像不出来，那里曾经是这周围居民的菜市场……”他轻轻地笑着、比画着、描述着，就好象这一切不过是他手中铁皮盒子里的玻璃弹珠，他无比熟悉其中的每一枚、熟悉它们各自的美妙之处特异之处，而现在，不过是再一次充满爱意地复述而已。
而他唯一的听众早已经被她目力所及的一切震撼了——那些色彩，那些线条，那些充满想象与抒情的元素，就这样尽情尽兴地挥洒融合在每一个细节中。无论是百柱厅上奇异的折线形的、仿佛用花瓶、洋娃娃与海螺的碎片镶贴而成的天花板，还是用倾斜的柱子支撑起的仿佛千百年前就已经在这里的琥珀色的檐廊，又或者在各色建筑表面几乎随处可见的五彩斑斓的细碎陶片看似无章的抽象拼贴，甚至高迪居所里那些造型奇特花纹别致的家具……那绝对不是“为了营造某种氛围”的想法可以驾驭的，那个构思这一切建筑这一切的人，该是有着怎样多变的天才的头脑——既单纯简洁又繁琐多变、既重视功能又不惜余力地表现美感……
她想高迪该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专注地对一件事物投入如此多全无杂念的心与力，他对他创造的这个世界有那么深厚的爱，以至于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充溢其中的感情。
“第一站是Park Guell，奎尔公园。”
这里的道路与城市中心不同，多的是倾斜狭窄的小道，跟着少年七拐八转地走上那片高地，她不由庆幸自己此刻穿着的是一双球鞋而不是平日习惯的靴子。“很远呢……”她喃喃地自语，“这里的景点都这么远吗？没有地铁、公车或者专用的游览线路？”
“当然有啊。不只一条旅游专线呢。而且——”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Ming狡黠地笑了笑，“这是我的导游计划中，最远的一项。”
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她站住，气鼓鼓地瞪着Ming。
“喂——不要生气啊。我每次都是步行来这里的。而且，你不觉得——坐在游览车或者地下铁里会错过很多东西么？”Ming似乎怕她真的生气了，连忙解释，刚才的狡黠神气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他的表情诚恳得近乎紧张了。
确实是孩子的反应啊……她瞪得圆圆的眼睛弯了起来，“别紧张，我和你开玩笑的。”
“哎——”Ming挠了挠脑袋，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似的——“那我们继续吧。”
“Oh My God！——这是什么？！迪斯尼吗？！”她惊叹。
“不，这只是Park Gueil而已。”虽然说得轻描淡写，还是听得出骄傲的意味，像是孩子将自己的珍藏展示给其他人看时的那种语气。
她像个初次进城的乡下人一般不自觉地带上了惊诧的表情：的确，这里不是迪斯尼——并不是单纯地将构筑在平面胶片中的幻想乐园于现实中复制重现，而是更自由更神奇的东西。
每一座建筑物——无论是围墙、主台阶、几座公馆、百柱厅还是它所支撑着的广场，都不可否认地具有实用的意义。Ming在一边解说着：“这个像巨型蘑菇的柱子是用来拴马的；台阶正中那个漂亮的火蛇装饰其实是百柱厅下面地下蓄水池的出水口；至于那些立柱构成的富丽堂皇的百柱厅——你一定想像不出来，那里曾经是这周围居民的菜市场……”他轻轻地笑着、比画着、描述着，就好象这一切不过是他手中铁皮盒子里的玻璃弹珠，他无比熟悉其中的每一枚、熟悉它们各自的美妙之处特异之处，而现在，不过是再一次充满爱意地复述而已。
而他唯一的听众早已经被她目力所及的一切震撼了——那些色彩，那些线条，那些充满想象与抒情的元素，就这样尽情尽兴地挥洒融合在每一个细节中。无论是百柱厅上奇异的折线形的、仿佛用花瓶、洋娃娃与海螺的碎片镶贴而成的天花板，还是用倾斜的柱子支撑起的仿佛千百年前就已经在这里的琥珀色的檐廊，又或者在各色建筑表面几乎随处可见的五彩斑斓的细碎陶片看似无章的抽象拼贴，甚至高迪居所里那些造型奇特花纹别致的家具……那绝对不是“为了营造某种氛围”的想法可以驾驭的，那个构思这一切建筑这一切的人，该是有着怎样多变的天才的头脑——既单纯简洁又繁琐多变、既重视功能又不惜余力地表现美感……
她想高迪该是个孩子——只有孩子才会这样专注地对一件事物投入如此多全无杂念的心与力，他对他创造的这个世界有那么深厚的爱，以至于任何一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可以感受到这种充溢其中的感情。
“你还喜欢吗？”坐在广场边缘的蛇形长凳上，被千百种颜色构成的波浪温柔地包围着，Ming递过一个纸杯。他的表情是探问式的，有着对答复的笃定，还有一丝浅浅地对更多赞许与肯定的期待。
她接过纸杯，香浓的巧克力的温暖气息顿时令她的嗅觉也沉湎于梦幻一般的感触中。“是的，这里太——”她搜索了一下词汇，“太神奇了。”终于还是不得不用这个与周遭相较显得苍白的形容词，她有点惭愧地把目光转向入门公馆上宛如皇冠的尖塔顶部、以及一旁香菇状的烟囱——让人联想起神话与童话、巫师、魔术、妖精、国王等等依存于现实却又超脱于现实的东西。
“永无乡。”——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这个词语。
“你说什么？”Ming似乎没有听清。
“Neverland。”她重复了一遍较通用的称呼。
“哦，Peter Pan。”这次Ming听懂了。他笑。只是笑容有些浅，长长的睫毛指向地面，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决定活跃一下气氛，“嗨，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你把这里选为第一站么？”
Ming笑得很腼腆：“其实没什么，只不过因为这里是我最早认识Gaudi的地方而已。”
“小时候么？”她想这里或许比那些游乐园更适合成为幼儿的幻想启蒙。
“恩。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带我来这里玩。”Ming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指甲修得短而整齐，皮肤润泽细腻，骨节毫不突兀，也完全没有破坏画面的瘢痕。
很漂亮的手。她想。那是艺术家或者相关领域人士的手——一双在梦想里存活的手。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向后缩了缩，她的手也很好看，只是骨架略嫌粗大了些，有人说过那是很有主见的手，只是她知道那其实不够美丽。
美，有时候是很挑剔的赋予，纯，而脆。
“后来我就一个人来。还好，这里不收门票。”Ming没有发现她在偷偷观察他的手指，他望着自己的指尖笑，像咖啡太妃糖的笑容，有点甜，有点涩。
“哦？你爸爸妈妈不陪你了？”
“恩……他们生意越来越好，经常要去其他城市和国家，在家的时间不多。”
“你不跟去么？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游乐场，有电动游戏、惊险刺激的游乐设施什么的，也很好玩。”
“他们很忙的，没时间陪我去玩，”Ming站起身环顾四方，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园中绝大部分的景物。然后他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做出像是深呼吸又像是飞翔的姿态，“而且，我喜欢这里。”
阳光毫无遮蔽地洒落在他微仰的脸上。少年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色。即使是那颗泪痣，此刻也是温暖的吧？她想。
可惜他穿的并不是一件绿衣服。
她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样的念头。
她接过纸杯，香浓的巧克力的温暖气息顿时令她的嗅觉也沉湎于梦幻一般的感触中。“是的，这里太——”她搜索了一下词汇，“太神奇了。”终于还是不得不用这个与周遭相较显得苍白的形容词，她有点惭愧地把目光转向入门公馆上宛如皇冠的尖塔顶部、以及一旁香菇状的烟囱——让人联想起神话与童话、巫师、魔术、妖精、国王等等依存于现实却又超脱于现实的东西。
“永无乡。”——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到这个词语。
“你说什么？”Ming似乎没有听清。
“Neverland。”她重复了一遍较通用的称呼。
“哦，Peter Pan。”这次Ming听懂了。他笑。只是笑容有些浅，长长的睫毛指向地面，像是在思索什么。
她决定活跃一下气氛，“嗨，现在可以说说为什么你把这里选为第一站么？”
Ming笑得很腼腆：“其实没什么，只不过因为这里是我最早认识Gaudi的地方而已。”
“小时候么？”她想这里或许比那些游乐园更适合成为幼儿的幻想启蒙。
“恩。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带我来这里玩。”Ming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他的手指很细很长，指甲修得短而整齐，皮肤润泽细腻，骨节毫不突兀，也完全没有破坏画面的瘢痕。
很漂亮的手。她想。那是艺术家或者相关领域人士的手——一双在梦想里存活的手。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向后缩了缩，她的手也很好看，只是骨架略嫌粗大了些，有人说过那是很有主见的手，只是她知道那其实不够美丽。
美，有时候是很挑剔的赋予，纯，而脆。
“后来我就一个人来。还好，这里不收门票。”Ming没有发现她在偷偷观察他的手指，他望着自己的指尖笑，像咖啡太妃糖的笑容，有点甜，有点涩。
“哦？你爸爸妈妈不陪你了？”
“恩……他们生意越来越好，经常要去其他城市和国家，在家的时间不多。”
“你不跟去么？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游乐场，有电动游戏、惊险刺激的游乐设施什么的，也很好玩。”
“他们很忙的，没时间陪我去玩，”Ming站起身环顾四方，在这个位置他可以看到园中绝大部分的景物。然后他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做出像是深呼吸又像是飞翔的姿态，“而且，我喜欢这里。”
阳光毫无遮蔽地洒落在他微仰的脸上。少年柔和的轮廓镀上了一层茸茸的金色。即使是那颗泪痣，此刻也是温暖的吧？她想。
可惜他穿的并不是一件绿衣服。
她的脑子里忽然跳出了这样的念头。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三
“Glacia大道算是巴塞罗那的中心地带了”，Ming目不斜视地经过Chanel、LV、Armani之类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的店铺时这样说。
“看得出来。”她忍俊不禁。
“不过，Glacia的著名之处，可是在于这两栋楼——”Ming突然停下脚步，“Welcome to Casa Batllo，巴约之家。”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虽然已经接受过一次奎尔公园的“基础教育”，她还是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在现实中复活一样——犹如巨鱼的背鳍的屋顶下，斑斑点点的紫罗兰色、丁香色、蓝色、绿色与不规则的圆片一起在大楼的正立面上构建出神秘池沼的效果。至于那些阳台与窗户——天，那真的是城市中心的建筑物么？
“星球大战。”她喃喃念着。
Ming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这样觉得？那些阳台和窗户总让我想到黑勋爵的面罩——虽然他们会说更像是骷髅兵或者其他什么怪物。”他开心地笑着，漂亮的黑眼睛弯成了月形，“当然，卢卡斯的光剑扫荡全球是七十多年后的事情。”少年微微地弯下腰，夸张地做了个显然是电影里看来的“请”的手势，“夫人，请允许我保护您，开始探险吧。”
她虚提起并不存在的庞大裙袂，回应了一礼。少年笑得越发大声，以骑士的姿态大步踏进了仿佛水泡构成的楼门。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水底。有着流畅弧度的天顶也好，楼梯间隐隐透入光线的泡沫式天窗也好，门窗上蓝紫橙黄似乎映射着波光的圆形彩色玻璃也好，漩涡状天花中的如同某种触手动物的顶灯也好，天井中蓝白瓷砖拼凑出的内墙或是以渔网为栏杆的内阳台也好……
空气中流动着疑似略带咸味的清新气息——有谁想得到那样科幻的外壳中藏着的竟是这样温柔宁静的世界？
——或者说，是谁，为怎样的目的，在最冷漠最喧扰的地带保留了一个这样温柔宁静的世界？
“你又想到了什么吗？”Ming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侧过脸，她看见少年正凝望着天井，甲板纹路的透明顶部过滤下的天光折射在他的眼中，令那双眸子愈加湿润。
“小美人鱼。”她说。在这种地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你呢？”
或许是光线形成的错觉，她觉得他有些脸红。
“……我也是。”那三个字似乎是从齿缝中挣扎出来的，有着迟疑，却也有不愿编造掩饰的固执。
她忽然想欺负他一下，“哦？我以为男孩子会想到《未来水世界》，或者诸如此类的？”她恶作剧地盯着他看。
这次她清楚地看到少年的脸覆上了一层红晕，“呃……大概是我以前做过一篇翻译，《Under The Sea》的歌词，老师给了高分……对，就是这样。”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个并不高明的理由，少年显然是松了口气。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作为了。这个孩子，真是不适合用来欺负呢，她颇有几分罪恶感地想。
只是，换个角度来说，这样干净的孩子，或许是最好的饵食吧……
“Glacia大道算是巴塞罗那的中心地带了”，Ming目不斜视地经过Chanel、LV、Armani之类几乎占据了整条街道的店铺时这样说。
“看得出来。”她忍俊不禁。
“不过，Glacia的著名之处，可是在于这两栋楼——”Ming突然停下脚步，“Welcome to Casa Batllo，巴约之家。”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虽然已经接受过一次奎尔公园的“基础教育”，她还是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
像是科幻电影中的布景在现实中复活一样——犹如巨鱼的背鳍的屋顶下，斑斑点点的紫罗兰色、丁香色、蓝色、绿色与不规则的圆片一起在大楼的正立面上构建出神秘池沼的效果。至于那些阳台与窗户——天，那真的是城市中心的建筑物么？
“星球大战。”她喃喃念着。
Ming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你也这样觉得？那些阳台和窗户总让我想到黑勋爵的面罩——虽然他们会说更像是骷髅兵或者其他什么怪物。”他开心地笑着，漂亮的黑眼睛弯成了月形，“当然，卢卡斯的光剑扫荡全球是七十多年后的事情。”少年微微地弯下腰，夸张地做了个显然是电影里看来的“请”的手势，“夫人，请允许我保护您，开始探险吧。”
她虚提起并不存在的庞大裙袂，回应了一礼。少年笑得越发大声，以骑士的姿态大步踏进了仿佛水泡构成的楼门。
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进入了水底。有着流畅弧度的天顶也好，楼梯间隐隐透入光线的泡沫式天窗也好，门窗上蓝紫橙黄似乎映射着波光的圆形彩色玻璃也好，漩涡状天花中的如同某种触手动物的顶灯也好，天井中蓝白瓷砖拼凑出的内墙或是以渔网为栏杆的内阳台也好……
空气中流动着疑似略带咸味的清新气息——有谁想得到那样科幻的外壳中藏着的竟是这样温柔宁静的世界？
——或者说，是谁，为怎样的目的，在最冷漠最喧扰的地带保留了一个这样温柔宁静的世界？
“你又想到了什么吗？”Ming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侧过脸，她看见少年正凝望着天井，甲板纹路的透明顶部过滤下的天光折射在他的眼中，令那双眸子愈加湿润。
“小美人鱼。”她说。在这种地方，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你呢？”
或许是光线形成的错觉，她觉得他有些脸红。
“……我也是。”那三个字似乎是从齿缝中挣扎出来的，有着迟疑，却也有不愿编造掩饰的固执。
她忽然想欺负他一下，“哦？我以为男孩子会想到《未来水世界》，或者诸如此类的？”她恶作剧地盯着他看。
这次她清楚地看到少年的脸覆上了一层红晕，“呃……大概是我以前做过一篇翻译，《Under The Sea》的歌词，老师给了高分……对，就是这样。”断断续续地说完这个并不高明的理由，少年显然是松了口气。
她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作为了。这个孩子，真是不适合用来欺负呢，她颇有几分罪恶感地想。
只是，换个角度来说，这样干净的孩子，或许是最好的饵食吧……
“你的朋友多吗？”鬼使神差地，她问。
“多啊。”意料之外的，Ming回答得很快。
眼前忽然一亮，楼梯的尽头，原来就是有着巨鱼背鳍的屋顶。
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Ming的眼睛闪闪发光。
——就像憧憬着陆地的小人鱼。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比喻。
Ming历数了几个名字，有西班牙文，也有中文。都是同学，他说。因为家庭的原因，他转过一次学，从一般的公立学校，转去了贵族化的精英学园。
“不会被欺负吗？”她好奇。
“……没什么啦。大家都是好人，没恶意的。”Ming说着，眼里的光有些暗，“不过我最好的朋友是Li和Mei”，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中文的名字。
是以前一起长大的邻居，他解释。
以前都住在同一区。父母都是做类似进出口生意的，所以走得很近，是“刎颈之交”呢，他忽然冒了句文绉绉的成语。她被逗得笑出了声。
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什么危机，好象那个区所有人都受到波及。除了Ming的家。
“我不清楚他们生意上的事。不过那之后爸爸妈妈的公司好象变大了，再往后我们就搬家了，我也转了学。”Ming努力回忆着，“爸爸妈妈好象不大喜欢我回去找他们玩，不过我还是经常偷偷溜回去，呵呵。一开始，他们好象不大欢迎我——大概是觉得我突然离开了吧……”两条浓眉轻轻地拧着，有点委屈的声调。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好朋友。虽然平时学校里功课很重，可是一有机会，像节假日什么的，我还是会去找他们的。对，就算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以后也会是。”Ming无意识地重复着，眼中有坚定的光。
她研究着巨鱼的鳞片，没有说话。是陶片和彩色玻璃吧？虽然总体看上去色彩繁复，可是每一个碎片都是很单纯的颜色，很固执地单纯着——那样的色泽，像是只在梦中出现过。
小人鱼化成的泡沫，又该是怎样的颜色呢？
“多啊。”意料之外的，Ming回答得很快。
眼前忽然一亮，楼梯的尽头，原来就是有着巨鱼背鳍的屋顶。
似乎很喜欢这个话题，Ming的眼睛闪闪发光。
——就像憧憬着陆地的小人鱼。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这个比喻。
Ming历数了几个名字，有西班牙文，也有中文。都是同学，他说。因为家庭的原因，他转过一次学，从一般的公立学校，转去了贵族化的精英学园。
“不会被欺负吗？”她好奇。
“……没什么啦。大家都是好人，没恶意的。”Ming说着，眼里的光有些暗，“不过我最好的朋友是Li和Mei”，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中文的名字。
是以前一起长大的邻居，他解释。
以前都住在同一区。父母都是做类似进出口生意的，所以走得很近，是“刎颈之交”呢，他忽然冒了句文绉绉的成语。她被逗得笑出了声。
后来呢？
后来有一次什么危机，好象那个区所有人都受到波及。除了Ming的家。
“我不清楚他们生意上的事。不过那之后爸爸妈妈的公司好象变大了，再往后我们就搬家了，我也转了学。”Ming努力回忆着，“爸爸妈妈好象不大喜欢我回去找他们玩，不过我还是经常偷偷溜回去，呵呵。一开始，他们好象不大欢迎我——大概是觉得我突然离开了吧……”两条浓眉轻轻地拧着，有点委屈的声调。
“不过后来我们还是好朋友。虽然平时学校里功课很重，可是一有机会，像节假日什么的，我还是会去找他们的。对，就算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还是好朋友，以后也会是。”Ming无意识地重复着，眼中有坚定的光。
她研究着巨鱼的鳞片，没有说话。是陶片和彩色玻璃吧？虽然总体看上去色彩繁复，可是每一个碎片都是很单纯的颜色，很固执地单纯着——那样的色泽，像是只在梦中出现过。
小人鱼化成的泡沫，又该是怎样的颜色呢？
“过了什么时间？”她不解。
“我本想带你去看Flamingo的……哎，错过表演时间了。”
“这样啊，没关系的，下次有机会再去好了。”
“可是姐姐你明天就要走了啊……”Ming一脸沮丧。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兴奋地跳起来：“不介意的话，我表演给你看好了。”
“你？”她惊讶——Flamingo不是与提着艳丽荷叶边大摆裙、红唇咬着玫瑰的妖娆女舞者密不可分的么？
看出了她的疑虑，Ming笑着回答：“对于西班牙人来说，Flamingo更像是一种文化或者生活方式，与性别年龄无关。相信我——”他不再说话，眼睛盯着足尖，从表情到姿态都凝重起来，像是彻底地融进了这一片静谧之中。
静默。
忽然，他动了——
足跟轻叩地面，如中电击，电流迅速蔓延至脚掌足尖，而后全身。舒展双臂，捻动手指，口中轻轻哼唱着旋律，虽然没有特制的鞋子与华丽的演出服，然而那小幅度却是韵律感极强的舞步、从肢体到表情眼神的默契配合，依旧成功地将那个自由如风热烈如火的民族魂灵引导来这个屋顶平台，降临在这个黑发黑眼的少年身上。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缺少了女舞者的Flamingo可以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深情韵味，另一种同样浓厚的美丽与哀愁……
周遭三三两两的游人也被Ming的舞步吸引，围拢过来，有的坐下观赏，有的打拍子，有的索性加入了舞蹈。
转眼间，这里似乎真的成了夜夜笙歌的古老宫殿。
悄悄退出舞群，Ming在她身边坐下，“我跳得还不算太差吧？”少年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眼中却仿佛燃着焰火。
“跳得真好，唱得也好”，她由衷地称赞，递过一方纸巾，“你很有天分，有没有考虑过向表演方面发展？”
Ming接过纸巾：“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不过——”小小的焰火跳动了一下，黯淡下去，“爸爸妈妈不同意。他们希望我读商科，或者学法、学医什么的……你也明白的，他们是传统的人——”，他抿起嘴，“但我还是会努力去达成我的心愿的。还好Li和Mei他们都很支持我。”说到那两个名字，他情不自禁地微笑。
她犹豫了一下，岔开话题：“我明天傍晚的火车，还有什么推荐的么？”
“明天我带你去那里——”Ming伸手指着远处。
“那是？”
“圣家堂啊。那可是Gaudi最伟大的作品了。”
“哦，好啊。”她尽量欢快地应着。
该不该告诉这个孩子呢，传说中，那一千零一个梦，真正的结局？
“我本想带你去看Flamingo的……哎，错过表演时间了。”
“这样啊，没关系的，下次有机会再去好了。”
“可是姐姐你明天就要走了啊……”Ming一脸沮丧。忽地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兴奋地跳起来：“不介意的话，我表演给你看好了。”
“你？”她惊讶——Flamingo不是与提着艳丽荷叶边大摆裙、红唇咬着玫瑰的妖娆女舞者密不可分的么？
看出了她的疑虑，Ming笑着回答：“对于西班牙人来说，Flamingo更像是一种文化或者生活方式，与性别年龄无关。相信我——”他不再说话，眼睛盯着足尖，从表情到姿态都凝重起来，像是彻底地融进了这一片静谧之中。
静默。
忽然，他动了——
足跟轻叩地面，如中电击，电流迅速蔓延至脚掌足尖，而后全身。舒展双臂，捻动手指，口中轻轻哼唱着旋律，虽然没有特制的鞋子与华丽的演出服，然而那小幅度却是韵律感极强的舞步、从肢体到表情眼神的默契配合，依旧成功地将那个自由如风热烈如火的民族魂灵引导来这个屋顶平台，降临在这个黑发黑眼的少年身上。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缺少了女舞者的Flamingo可以有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深情韵味，另一种同样浓厚的美丽与哀愁……
周遭三三两两的游人也被Ming的舞步吸引，围拢过来，有的坐下观赏，有的打拍子，有的索性加入了舞蹈。
转眼间，这里似乎真的成了夜夜笙歌的古老宫殿。
悄悄退出舞群，Ming在她身边坐下，“我跳得还不算太差吧？”少年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眼中却仿佛燃着焰火。
“跳得真好，唱得也好”，她由衷地称赞，递过一方纸巾，“你很有天分，有没有考虑过向表演方面发展？”
Ming接过纸巾：“我从小就很喜欢这些。不过——”小小的焰火跳动了一下，黯淡下去，“爸爸妈妈不同意。他们希望我读商科，或者学法、学医什么的……你也明白的，他们是传统的人——”，他抿起嘴，“但我还是会努力去达成我的心愿的。还好Li和Mei他们都很支持我。”说到那两个名字，他情不自禁地微笑。
她犹豫了一下，岔开话题：“我明天傍晚的火车，还有什么推荐的么？”
“明天我带你去那里——”Ming伸手指着远处。
“那是？”
“圣家堂啊。那可是Gaudi最伟大的作品了。”
“哦，好啊。”她尽量欢快地应着。
该不该告诉这个孩子呢，传说中，那一千零一个梦，真正的结局？
“Gaudi在车祸前的最后十二年里，只专注于这一项工程的设计和建造……”站在两座塔楼间的引桥上，这次开口的是Ming。
不是感慨或者赞叹，只是简单的陈述语气，带着一点点向往的意味。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层有散开的趋势。
近距离看那几座钟塔，与远处的错觉全然不同。它们的顶端是如此的色泽鲜艳造型别致，即使在阴翳中也不会稍减光彩。
连接苍穹与大地的，梦想之梯。
那个百年前留下模型图和施工指导的人——她想起昨天在旅馆看到的一份资料，这位天才在那几年中，处在极度孤独与嫉世愤俗的心理状态中。“摆脱了一切的物质引诱”——资料里这样说，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想说明什么呢？
梦原本就和现实无关。甚至，与生存无关。
几乎每一个人在最初的岁月里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与信念，并且执着地为之奉献与努力。
高迪该算是幸福的吧，虽然他的人生未必顺利，但，他至少能够始终保留着坚持着他的梦想与信念，并且有机会将这种情感以某种形式流传下来。
他凝聚在这些建筑中的感受，并不是悲伤抑或愤怒。
一百年、甚至几百年后，依然会有人，来聆听他的想法，来感受他的心情，来同步他的脉搏。他们听得到，他无声的诉说；他们看得到，他热切的憧憬。
他并不孤独。
“一个、逐梦的人。”她说，“足够坚强，也，足够幸运。”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像他——”她淡淡地笑了笑，“不，不可能，不可能每个人都像他……好在，我们还有其他的幸福可以选择。其他的坚强。其他的幸运。”
观光电梯只载客上行，想要下塔，唯一的选择是步行。
在狭窄的旋转楼梯上摸索前进，一步一步。或许会头晕，或许会气闷，还好终于是可以平安到达地面的。
她说那番话的时候，Ming就坐在塔楼的窗口前，像在倾听，又像在思索。
她想要招呼他时，他站了起来。“谢谢你，姐姐，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他侧转头向她微笑，眼神甜蜜而忧伤。
第一道划破云层的阳光照进来，她又看见他眼下那点熟悉的墨色，像一个小巧的句点。
下一秒他在她眼前消失。
窗檐上残留的雨水滴落在他坐过的地方，在阳光中流动、静止，然后渐渐升腾蒸发。
这样的景象，一百年间，重复了多少次呢？
她静静地看着。
刚刚那一幕，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预想之中。
那个怀抱着梦与希冀的少年，在他十五岁那一年，踏进了他最爱的女孩与最信任的朋友联手设计的骗局。
大约是为着报复——曾经的商场如战场，于是父债子还，仿佛天经地义。
他并没有医学意义上的损伤。然而在获悉真相之后，他喝下了足够剂量的药物。
——那个少年，他不够坚强，也，不够幸运。
“也谢谢你，你是我这次旅行最意外、也最惊喜的收获。谢谢。再见了，Ming——明。”
她微笑着向窗外告别。
不是感慨或者赞叹，只是简单的陈述语气，带着一点点向往的意味。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云层有散开的趋势。
近距离看那几座钟塔，与远处的错觉全然不同。它们的顶端是如此的色泽鲜艳造型别致，即使在阴翳中也不会稍减光彩。
连接苍穹与大地的，梦想之梯。
那个百年前留下模型图和施工指导的人——她想起昨天在旅馆看到的一份资料，这位天才在那几年中，处在极度孤独与嫉世愤俗的心理状态中。“摆脱了一切的物质引诱”——资料里这样说，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是想说明什么呢？
梦原本就和现实无关。甚至，与生存无关。
几乎每一个人在最初的岁月里都会有自己的梦想与信念，并且执着地为之奉献与努力。
高迪该算是幸福的吧，虽然他的人生未必顺利，但，他至少能够始终保留着坚持着他的梦想与信念，并且有机会将这种情感以某种形式流传下来。
他凝聚在这些建筑中的感受，并不是悲伤抑或愤怒。
一百年、甚至几百年后，依然会有人，来聆听他的想法，来感受他的心情，来同步他的脉搏。他们听得到，他无声的诉说；他们看得到，他热切的憧憬。
他并不孤独。
“一个、逐梦的人。”她说，“足够坚强，也，足够幸运。”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像他——”她淡淡地笑了笑，“不，不可能，不可能每个人都像他……好在，我们还有其他的幸福可以选择。其他的坚强。其他的幸运。”
观光电梯只载客上行，想要下塔，唯一的选择是步行。
在狭窄的旋转楼梯上摸索前进，一步一步。或许会头晕，或许会气闷，还好终于是可以平安到达地面的。
她说那番话的时候，Ming就坐在塔楼的窗口前，像在倾听，又像在思索。
她想要招呼他时，他站了起来。“谢谢你，姐姐，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他侧转头向她微笑，眼神甜蜜而忧伤。
第一道划破云层的阳光照进来，她又看见他眼下那点熟悉的墨色，像一个小巧的句点。
下一秒他在她眼前消失。
窗檐上残留的雨水滴落在他坐过的地方，在阳光中流动、静止，然后渐渐升腾蒸发。
这样的景象，一百年间，重复了多少次呢？
她静静地看着。
刚刚那一幕，似乎在意料之外，又似乎在预想之中。
那个怀抱着梦与希冀的少年，在他十五岁那一年，踏进了他最爱的女孩与最信任的朋友联手设计的骗局。
大约是为着报复——曾经的商场如战场，于是父债子还，仿佛天经地义。
他并没有医学意义上的损伤。然而在获悉真相之后，他喝下了足够剂量的药物。
——那个少年，他不够坚强，也，不够幸运。
“也谢谢你，你是我这次旅行最意外、也最惊喜的收获。谢谢。再见了，Ming——明。”
她微笑着向窗外告别。
尾声
火车缓缓地驶进她熟悉的城市。
她轻轻掏出钥匙，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房。
“你回来了。”埋首于电脑与文件中的男子并没有回头。
她站住了，有些犹豫。
“我以为你走了……”那个男子的语调听不出情绪波动，“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或者口信。电话也是关机。”
她微微低垂了头，交替了双脚的位置。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总是忙着工作……你总是说我太现实完全不懂梦想的含义……你总是说我只会经营生意全然不知道感情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得很慢，每一个词语都像是经过反复思考，“你说我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停下来，似乎之后的话非常沉重——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积蓄勇气和力量才能将它说出口。
“所以——所以，如果你真的决定离开——”他深深地吸气，“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样会比较好——”他又停了下来。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终于说完了他想说的话，男子肩部的线条一瞬间松弛下来。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眼中有些东西在闪烁，脸上却浮起了笑容。她咬了下唇，迈着无声而轻盈的步子走上前——紧紧搂住了男子的脖子，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微微抖颤的吻。
“我不会走的。”她说，声线柔和甜美，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男子的面部表情陷入了某种混乱之中。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然而又好象捕捉不住表达的契机。
“我……”他努力想隐藏这种欣喜得近乎困窘的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会努力……如果你还愿意相信……”
“我相信的。”她望进他的眼睛，她看见在这双黑得深邃的眸子深处，有一些熟悉的温润柔软的东西——她想象着它们是怎样在某个时刻彻底碎裂，又是怎样一点一点在漫长的岁月中重新拼楱粘合成坚硬强韧的另一个整体。
其他的坚强。其他的幸运。
“我相信的”，她轻声说，像是在梦呓，“你喜欢Gaudi么？明？”
——贴近那张混杂着震颤、惊喜、迷惘与犹疑的脸孔，她温柔地吻上他低垂的睫毛边缘，那颗眼泪的象征。
End
火车缓缓地驶进她熟悉的城市。
她轻轻掏出钥匙，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向书房。
“你回来了。”埋首于电脑与文件中的男子并没有回头。
她站住了，有些犹豫。
“我以为你走了……”那个男子的语调听不出情绪波动，“你没有告诉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字条或者口信。电话也是关机。”
她微微低垂了头，交替了双脚的位置。
“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我总是忙着工作……你总是说我太现实完全不懂梦想的含义……你总是说我只会经营生意全然不知道感情是怎么一回事……”他说得很慢，每一个词语都像是经过反复思考，“你说我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
他停下来，似乎之后的话非常沉重——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积蓄勇气和力量才能将它说出口。
“所以——所以，如果你真的决定离开——”他深深地吸气，“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觉得那样会比较好——”他又停了下来。
“——我会尊重你的决定。”
终于说完了他想说的话，男子肩部的线条一瞬间松弛下来。他始终没有回头。
她的眼中有些东西在闪烁，脸上却浮起了笑容。她咬了下唇，迈着无声而轻盈的步子走上前——紧紧搂住了男子的脖子，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微微抖颤的吻。
“我不会走的。”她说，声线柔和甜美，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男子的面部表情陷入了某种混乱之中。他似乎想要表达什么，然而又好象捕捉不住表达的契机。
“我……”他努力想隐藏这种欣喜得近乎困窘的状态，“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我会努力……如果你还愿意相信……”
“我相信的。”她望进他的眼睛，她看见在这双黑得深邃的眸子深处，有一些熟悉的温润柔软的东西——她想象着它们是怎样在某个时刻彻底碎裂，又是怎样一点一点在漫长的岁月中重新拼楱粘合成坚硬强韧的另一个整体。
其他的坚强。其他的幸运。
“我相信的”，她轻声说，像是在梦呓，“你喜欢Gaudi么？明？”
——贴近那张混杂着震颤、惊喜、迷惘与犹疑的脸孔，她温柔地吻上他低垂的睫毛边缘，那颗眼泪的象征。
End
不感兴趣
开通SVIP免广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