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姜,武姜。后世吟唤的名字,是婚姻赋予她的。她本姓着申国的国姓,申姜。申侯也许只能唤道:姜儿,我将许你为一位君侯的妻子,你将来何以称呼,全看他的谥号尊荣了。幸运的是,他替女儿找到了一个英明神武的男子。她精彩的故事不在于她的丈夫,而在于她与她的儿子之间。
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寤生和老二叔段。“寤”字本为“牾”,倒逆的意思。老大的名字就告诉我们他是倒着生下来的,也就是生于难产。武姜因为这个大受惊吓,从此就不喜欢老大。三年之后有了小儿子叔段,就把爱完全放在了小儿子身上。小儿子不光是顺生,而且长得极为可爱,乖巧伶俐,很招父母喜欢。
武姜偏爱叔段,厌恶老大,于是就想办法要武公改立叔段为太子。废长立幼是不合规矩的,武公一直不答应。直到武公死去也没有答应。这样,老大当了郑国的国君,历史上称他为郑庄公。此人堪称春秋第一霸。
老大当了国君,武姜按理说就该死心了,但她还是不服气,还是想扳倒老大,让小儿子来当国君。她在老大那儿为叔段请求封地,想让叔段去制那个地方。老大没有答应,说:制地非同寻常,地势很险要,从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虢公当年就死在那里,万万去不得。
制又叫北制,是有名的虎牢关所在。庄公说是兵家必争之地,确实如此。虢公当年为什么会死在那里呢?原来,那一带原是东虢的地盘,是郑武公用武力夺取过来的。郑武公辅佐周平王东迁功劳很大,就趁天子东迁的时候把东虢、桧等诸侯国占了。这一大片地方在都城洛邑以东,黄河以南,是中原最好的地方之一。郑武公将郑国迁移到了这一带,取名为新郑。现在的河南新密市和新郑市依次成为郑国的都城,新郑为都城的时间最长。
老大不同意把制封给叔段,说:别的地方我都答应,制地不行啊。
老大显然明白母亲的意图:她想让叔段有个造反的基地罢了。
武姜不甘心,转而请求把京地封给叔段。老大一听,叫苦不迭。这京城离制地不远,而且城市规模比都城还大,这样的地方是不能拿来作为封地的呀。可是没办法,他不能再拒绝母亲了。
大臣们自然都反对这件事,讲出了这个地方不能作封地的理由。庄公说:母亲要这样,我有什么办法呢?
叔段的封地是京,当地人称他“京城太叔”。叔段去了之后,就按母亲的意图加固城墙,扩大城市规模,操练人马,做造反的准备。有个大臣叫公子吕,又叫子封,劝庄公对叔段动手,庄公说:多行不义,必自毙。意思是没关系的,他不义的事干多了,只会引火烧身,自取灭亡。
这句话后来成了一个成语,告诫人们不要干不义的事。
有时他又说:我母亲要这样的,我能怎么样呢?
子封说:太后这样宠爱他,你又要当孝子,照此下去就危险了。
庄公还是那句话:不怕,他执迷不悟,只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有个大夫叫祭仲,也劝过庄公,说:大的城邑超过三百丈长就会成为国家的危害,现在京城早就超过限度了。祭仲没有多说,言下之意你该采取措施了。庄公没有动。祭仲观察了一阵,就发现庄公是表面糊涂,内心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庄公是有办法对付叔段的,庄公既然不慌张,他也就不必大惊小怪的了。之后他便静观事态之发展。
叔段见老大没对他怎么样,便加大了动作。他先是让西境和北境两个地方臣服于自己,没过多久就干脆将这两个地方占了,而且将势力范围一直扩展到廪延一带。
子封又催庄公动手,并且要求亲自带人马去拿获叔段。庄公见叔段造反的迹象已明,到处都有人说叔段的坏话,知道他不得人心,确实已经到了动手的时候了。于是他说:可以了。
为了稳住母亲,庄公假装说要去洛邑朝见天子,给母亲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假象。果然,武姜以为机会来了,庄公一走,她就写信跟叔段约进攻都城的时间,说自己到时候打开城门里应外合。武姜的信理所当然被截获了。信又封好了送到叔段那里。这样一来,庄公掌握了所有情况,他们却还蒙在鼓里。
庄公根本就没去朝见天子,他虚晃一枪,带人直插廪延。而之前,子封已经率二百辆战车悄悄开往京城。
按春秋时战车与士兵搭配定例,一辆战车配的士兵通常是七十五人,子封带的这支队伍近八千人。大的诸侯国称为“千乘之国”。庄公派出二百乘,如果打诸侯国,不算多;打他弟弟,就不算少了。
叔段听说老大朝见天子去了,便放心大胆带着人马往新郑而来。没走多远,就听说子封占了京城。原来京城的百姓听说叔段去攻都城了,就纷纷指责叔段的不是。子封到后,京城百姓自动打开了城门。
叔段见京城已不可回,想趁老大不在急速赶往都城,将都城拿下。谁知庄公留下了祭仲和太子姬忽守城,城是攻不下了,他便一口气往鄢城逃。庄公这时已经料到叔段要逃往此地,已在此张开口袋等候。叔段拼死脱围,向共城逃窜。
叔段最后死在共城,所以他又叫共叔段。
老大把娘和弟弟串通的证据扔在娘的面前,发誓说:不到黄泉,决不相见!
武姜既羞且悲又悔。羞的是这些证据就摆在眼前;悲的是最可爱的小儿子死了;悔的是,自己不该鼓动小儿子和老大作对,要不然叔段就还活着!
老大把母亲安排到了比较远的城颖居住,相当于是放逐加软禁。武姜也无话可说。这个老大,正好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老大很快就后悔了。在偌大的宫中看不见母亲,对母亲的思念之情油然而生。没有了弟弟作对,郑国太平了,但没有母亲,庄公无限孤寂。庄公在都城南面的洧河边筑了一个高台,后人名之望母台。庄公就在台上南望城颖,想念母亲。
郑国颖谷边境的负责人叫颖考叔,此人以纯孝著称。他把庄公的心理看得一清二楚,有一天就提了一只鸟去见庄公。庄公见了,问是何鸟,颖考叔就说:这叫鸮鸟。这种鸟很怪:小时候母亲啄食喂养它;长大后,反而啄食它的母亲。这是一种不孝鸟。这种鸟留着也无用,小臣索性献给主公,以饱口福。
庄公是何等聪明的人,自然听出了颖考叔在影射自己,但又不好说什么,且看他还想说什么。他吩咐人弄了只肥羊炖上,热情地招待颖考叔。
吃饭时,庄公发现颖考叔的举动很奇怪:颖考叔一边吃,一边将大块大块的肉堆放在了旁边的碗里。庄公忍不住问是何故,颖考叔说:小臣有老母,从来没尝过主公的美食,所以小臣想带些回去给老母尝尝。
庄公一听,心里一痛,脱口而出:爱卿倒有母亲可以孝敬,唯独寡人没有!
颖考叔故作吃惊道:主公这是何意,都知道太后健在呀?对了,怎么不见太后就餐呀?
庄公已经明白这家伙是有意来讽谏他的,便道出心事,看他如何替自己解忧。他特别强调自己发了誓,后悔了却不知如何是好。
颖考叔说:这好办,主公只要叫人挖一条隧道,深及地泉,然后与太后在那里相见,谁敢说主公违背了誓言呢?
庄公一听:是呀,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招呢?他表扬了颖考叔一番,就把这件事情交给颖考叔去办。越快越好,他说。
那边,武姜过了一段时间的孤寂日子,已经十分后悔自己酿下了悲剧。她在悔恨之中。同时,她也在开始想念老大了。她一次又一次想,如果自己不教唆叔段造反,母子三人都还在呀。怪只怪自己这个做娘的!
听说老大也在想念她,她的心里更加后悔。这个时候,母亲的天性终于觉醒了,她发现自己很想见到老大,她期待着。
颖考叔很快就挖好了隧道,在下面搭了一座小屋,事前将武姜扶着下到隧道,在小屋里等候。武姜焦急地等着,一次次想老大会不会变卦了不来了。她在焦急中听到了岩壁上面有声音:老大来了!
老大在上面唱道:大隧之中,其乐也融融!意思是:娘啊,因为您在,这隧道里也无比温暖啊!
武姜老泪纵横(实际上她这时并不老,也就五十几岁),唱和道:大隧之外,其乐也泄泄!意思是:儿啊,因为你在,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
庄公从上面顺梯而下,向小屋奔去。母子俩在屋外抱头痛哭。
看到此情此景,颖考叔和其他在场的人无不流泪。
这一对母子冤家终于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