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等到瑟兰迪尔终于离开房间,厚重的门扉被关上之后,洛基敛去了脸上的笑容,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纵使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但洛基的腰板依旧挺得笔直,仿若一棵高耸入云的松柏,永远都不会弯折。
他的脸上平静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如同冰封的湖面,冷漠无比。同样冷漠的,是他深绿色的,反射着幽幽冷光的瞳孔。
洛基是个天生的骗子,天生的谎言家。只要他想,他的表演可以骗过任何人,甚至是任何神祇;他那条轻巧的银舌头可以让任何意志坚定的人改变主意,也可以将任何的事情颠倒黑白;但同样的,没有任何人的谎言能够迷惑他,骗过他。
所以,在看到瑟兰迪尔的眼泪之后,洛基就察觉了其中的骗局。但他并没有揭穿,而是选择了顺水推舟地进行下去,因为他也想知道,是什么,会让瑟兰迪尔想到要用眼泪来欺骗他。
他想了无数种可能,无数种目的,却唯独没有想到,瑟兰迪尔只是想要他留下来,一直留在幽暗密林,陪着自己。除此之外,再无所求。
在得知瑟兰迪尔目的的那一刻,他是什么感受呢?感动?温暖?欣喜?不,不仅仅只是这么单薄的情绪,而是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思想,让他被寒冰严严实实包裹守卫的心瞬间裂开了一个缝隙。
毫无疑问,洛基并不算是个好人。他阴险,狡诈,冷漠,狠毒……这个世界上很多用来形容坏人的词语都可以套在他身上。但与此同时,就算是再苛刻的人也没办法否认他的优秀,比如他聪慧灵活的大脑,能言善辩的银舌头,无比丰富的知识库……
他自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因而坏的光明正大,肆无忌惮。在失去记忆醒来之后,他的心智降低了很多,甚至有点像是回到了小时候。而就在那一段时间,小叶子走进了他密封的心中——他们之间有着没办法抛弃的羁绊:是洛基的鲜血救回了小叶子,让小叶子得以重生。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同的。
到了后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深。因而,就算之后,洛基恢复了往日成熟的心智,小叶子也已经成为了他心中不可或缺的存在,深深地扎根在他心底。
与此同时,精灵们的和善与尊敬,瑟兰迪尔的亲近与温柔也让洛基逐步沦陷,无法抵挡。虽然,他被严严实实包裹的内心里还只有小叶子一个人得以进入,但瑟兰迪尔却已经站在他紧闭的心门前,叩响了门扉。而那些友善美好的精灵,也成为了他的好朋友——不会被轻易利用伤害的好朋友。
直到这一次他遭受爆炸,瑟兰迪尔蓄意设下陷阱来围堵他,让他避无可避。瑟兰迪尔才终于真正地走进了他的心里。
但是,洛基隐隐的察觉到了,在他心里,瑟兰迪尔与小叶子是不一样的。小叶子就像是他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延续。他会宠爱小叶子,会想要将一切最好的都给他,会不想他遭遇悲伤。但瑟兰迪尔不同,瑟兰迪尔是幽暗密林的王,是一个已经成熟的,能对自己的一切负责的人。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宠爱与被宠爱的关系,而是另一种平等的,更为复杂的关系——一种让洛基隐隐察觉到不对劲的,甚至可能会影响到他的整个未来的关系。
但那又如何呢?
洛基垂下眼睫,浅浅一笑。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祇,而不是区区人类。他从来不会畏惧未知的挑战,只会张开手臂欢快的迎接挑战。
瑟兰迪尔……
洛基轻声地念着精灵王的名字,表情深不可测。
既然是你步步紧逼,强硬的走进了我的心底。那么,瑟兰迪尔,我就姑且信你一次,给你继续深入的机会。
我已经孤身一人太久太久了,如果你不选择背叛,不选择离去,那么,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成为真正的知己。而幽暗密林,也会成为我真正的家园,会被我永远守护的家园。
我等着你,会带给我一个怎样的未来。
洛基猛然睁开了眼睛,绿色的眼睛如同骤然开封的宝剑一样,闪着慑人的冷光。
但随即,那般慑人的冷光黯淡了下来,洛基再次闭上了眼睛。只是这一次,他想的并不是有关于瑟兰迪尔又或者是小叶子的事情,他想的事情甚至与整个幽暗密林无关,而是有关于他在被爆炸震晕过后发生的事情。
事实上,那场爆炸真的很严重。而更严重的,却是在爆炸之前洛基根本没有为自己设下防御的屏障。那时候的洛基太兴奋了,因为他最近一直在研究的魔法阵进入了瓶颈期,而他在绞尽脑汁思索了很多天之后,总算有了关于魔法阵的新的思路。
众所周知,洛基是一个极为刻苦,专注的人。只要是他真正感兴趣的东西,他就会一心一意地钻研,绝不会对任何事情分心。不然的话,他不会再小的时候就开始耐着性子整日抱着巨大的,厚重的魔法书籍学习。甚至还在很年轻的时候,就成了九界最伟大的魔法师。
可想而知,当研究有了新的进展的时候,洛基是有多么开心。而过度的兴奋让他忽略了自身的防御,只一心想要先研究一下自己的新思路,试一试魔法阵的进展。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完全没有任何防备。他只看到无比耀眼的光芒,以及皮肤上冒出来的小小的,却坚韧无比的鳞片,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的时候,他讶异地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高大而美丽的金色巨门,以及巨门也没办法遮挡住的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建筑。而在金色巨门的门口,站着一个手持长剑,身穿盔甲,皮肤很黑的男子。他像是没有重量一样的漂浮在半空之中,脚下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长桥流光溢彩。而在长桥之下,是无比璀璨瑰丽,缓缓转动着的,透露着危险气息的宇宙星云。
他试探性地向着男子的方向飘了过去,并在男子面前停了下来。直到那一刻,他才惊异地发现,守在门口的男子有着一双极为耀眼冷漠的金色眼睛,锐利地仿佛能看到整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却又纯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他就像是一个旁观者,默不作声的看着世间的一切,却不言不语,不悲不喜。
有那么一瞬间,洛基几乎以为男子看到了他,看到了幽灵状态的他。但这显然是错误的,因为,就算是洛基在男子眼前挥手,男子也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瞳孔也没有转动一下。仿若雕像一样,静静地立在原地。
洛基绕开男子,来到了金色巨门之前。
高大的金色巨门在阳光之下反射出极为璀璨而耀眼的光华。洛基站在门前,回望流光溢彩的长桥,致命的熟悉感迎面而来,将他淹没。